江渚流靠近水邊,水麵清澈,清清楚楚地倒映著他滿是白胡子的臉。
水下藻荇交橫,一眼能望見底的樣子,周邊也不能感受到什麼奇怪的氣息,他的確找不到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於是借著這水麵,他順手就梳理起了自己的胡子,“這胡子怎麼不漂亮了?人人都說好,就是師姐的審美太過單一了。”
想到師姐,江渚流想起了他初到宗門時,那時他滿七歲,就被師父領上了山。作為宗門裡最小的一個師弟,師兄師姐都對他多加照料。
況且師姐比他要大上百來歲,對他來說更像是個母親,隻是宗門裡不論親緣。但是,日常起居都是師姐幫忙打理,還有她出遠門時也會給他帶回一些小玩意兒。
師姐嘗嘗捏著他的臉,嘴裡念叨著:“小水兒,你還是不要長大了,現在這樣就是最乖的。再大些就是臭小子了,不討人喜歡了。”
說完,她暗戳戳指了指勤奮練武的師兄:“到時候一身臭汗,可不討人喜歡了。”
回想起那時的日子,江渚流無奈地笑笑,那時的自己因為師姐這話害怕了好久,連飯都不敢多吃,生怕長大了後師姐就不喜歡自己了。
真是單純啊——江渚流有些感慨,再看到水中的倒影更是有幾分物是人非的意味。
江渚流轉頭對早就躲得遠遠的白鷺喊道:“快過來——”他招了招手。
“不,我不過去。我感覺不舒服,我不要過去。”白鷺搖搖頭。
江渚流含笑著輕搖了一下頭,還是起身去了小鳥身邊。
“這次可能還是要你去試試……”
小鳥轉過頭,就是不看他,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江渚流低頭瞧著這個雪白的身影,開口說:“你當時選擇了我當飼主,是不是要保護好我?”
白鷺隱隱約約感覺有些不對,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回答。
江渚流開始忽悠她,不,是給她講道理:“如果沒有你保護我,我就沒辦法釣魚了,是吧?還有就是,之前在榕樹林裡也是你率先發現了不對勁,是吧?你這麼厲害……”
“好的!沒問題!”江渚流話都沒有說完,白鷺就直接了當地答應了。
她雄赳赳氣昂昂地朝著河岸一步一步地走去,邊走還邊說:“這有什麼?我可是最厲害的小鳥,我肯定不怕的。”
給自己加油鼓勁完,白鷺終於到了岸邊,她閉上眼睛,脖子朝河中的方向一伸。
嘴裡大喊著:“老頭,你還不快來看!”
江渚流蹲下身,摸了摸白鷺背上的羽毛,“我在這裡呢!彆怕!”
他朝那水裡一望,剛剛還清澈無比的水麵,現在湧出了十多個身影,男女老少皆有,他們像是貪吃的魚群,簇擁在白鷺的倒影下。
他們全都是臉朝上,嘴巴張得大大的,直直衝著水麵,想衝出這個囚籠。他們擁擠著,一個人的手臂穿過另一個人的身體,身體與身體相互交疊著,不留有縫隙,變得扭曲不似人形。
儘管水下鬥爭激烈,但是水麵依舊平靜無波,也聽不見水下任何的消息傳來,隻有微風襲來,漾起一絲漣漪。
江渚流仔細一看,這分明是靈魂離體的症狀,且隨著離體時間越久,他們的神智越發不清,瞧見一個鮮活的軀體便要充上前去。
對於他自己,這些魂體潛意識認為他太過強大,不敢招惹,於是藏了起來,半點蹤跡也尋不到。
江渚流手中捏了一個訣,手勢帶著靈氣運轉,最後指向河麵,那水波頓時翻湧起來。
聲音也穿過了河麵,到了岸上。
“救救我們……救救我們……”一個女子無助地哀嚎著。
“我想出去……我想爹和娘了。”是一個小女孩。
……
但更多的是說不出話,喉嚨裡發出無意識地囈語或是哀嚎的魂體。這些人定是□□已滅,徒留靈魂在此地受苦。
江渚流又重新念了一個訣,雙臂展開,熒光點點從河麵升起,隨後又隨風消逝,如此,讓這些本該死去的人步入輪回。
白鷺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這一幕,真是神奇。這短短月餘的時日竟比她過去的三年都還要精彩,她情不自禁地點點頭,這個飼主還真是找對了!
於是河中剩下的魂體便都是還有□□存於世的了。
江渚流蹲下來,貼近河岸:“說吧,你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們又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陡然聽見外界的聲音,河中的魂體安靜了一瞬。一個婦人怯怯地問出聲:“是您在說話嗎?岸上的老人家?”
江渚流點點頭。
“您可以救我們出去?我們可以出去了——”眾人的眼神瞬間從絕望到亮起點點光彩。
他們立馬說著自己知道的消息:“是村長,他在供奉一個妖神,要吃人!”
他的話立馬被另一個反駁:“不是吃人,是吃蛇!他把我們變成蛇後再吃我們的肉。”
江渚流皺皺眉,他說:“你們的肉身還在,應該不是被吃了。那究竟是為什麼?”
白鷺咂咂嘴,說著她的理解:“說不定是之前那個怪怪的家夥搞的呢!他讓我們來水邊,應該就是他做的事吧。”
小鳥歪歪頭,又繼續說:“而且我在這裡聞著的味道和在樹林裡一樣,臭臭的。”
江渚流笑著看著白鷺,“說的真好,我也覺得,看樣子隻要解決了村長就能夠知道這裡所有的真相了。”
於是他低頭對著水裡的魂體們說:“各位稍等一會兒,我們先去找找村長,定會讓你們重獲自由的!”
隨後,他站起身來,把白鷺抱在懷裡,誇讚道:“真是一隻聰明的小鳥,到那邊去了要保護好自己,遇見不對勁了就趕緊跑,彆管我。”
白鷺不懂為什麼江渚流要說這話,看見情況不對她當然要跑,不,是飛!
所以她說:“我不跑,我飛!”
“好好好,怎樣都行,我們走吧!”
.
江渚流一路上躲著人,順路聽了一耳朵,打聽到村長在家。
“我們先去瞧瞧這個村裡最德高望重的村長,他究竟是什麼人吧!”
剛剛一踏入村長家的大門,江渚流一個響指,便已經做好了一個結界,避免此處的聲音泄露。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依舊是那個熟悉的布局,擺設雖有些改變,但是那神龕應該還在那個位置。
“村長,好久不見!”江渚流出聲打了個招呼。
村長回頭看見他,嚇了一跳,癱軟在地上,“你……你怎麼會在這?”
“那隻是個普通的樹林,又有什麼不能出來的?倒是您一看見我就立馬癱倒在地上,又是何緣故呢?”
江渚流笑著,外人看見可能會真的以為他是個慈祥和藹的老人家。
“沒、沒什麼,我隻是突然聽見聲音嚇到了而已。”村長吞吞吐吐地解釋道。
“仙長回來是想找我問問失憶的事吧?我們現在就去吧?”說著,村長就要走出屋子。
“你瞎啊!他都要跑了!”白鷺衝著江渚流大叫著,一邊大張著翅膀攔住村長。
“咦?仙長,您家的鳥不會是瘋了吧?叫的好大聲。”村長這個時候竟然還能分出心思來打趣著小鳥。
他說:“仙長您還是買包啞藥給她喂了吧,這聲音真是叫得人頭痛,也不知道您是怎麼受得了的,真不愧是仙長啊。”
他邊說,邊朝外走著。
江渚流攔住他,“先不急,還是先看看村長家吧。”
聽見這話,村長和善的麵皮便再也繃不住了,他也不朝屋外走了,而是朝著江渚流熟悉的位置跑去。
但是江渚流又怎麼會讓他跑走呢?他閃身擋在村長麵前,還是那樣笑嗬嗬地。
“您是要往哪兒跑呢?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要垂死掙紮。”江渚流搖搖頭,順手扯下村長身上的衣帶,反身綁在了他的手上。
江渚流一手拎著他的領子,一手從懷裡拿出把劍,劈開了那扇門。
看見江渚流熟門熟路的樣子,村長的心直直地往下墜,隻把最後的期望放在了那個木偶上。
熟悉的房間,隻是血腥味更加濃厚了些,屋中的青磚上浸著暗紅的印記,昭示著曾經發生的事。
還是那個熟悉的神像,再來一次,江渚流幾乎不需要再過多猶豫,一劍劈開。
他用劍尖挑起那條小蛇,“千年過去了,你依舊如此,身量未長,法力也不見得有多厲害。”
“修界的一條小蟲便攪得人間千年不平,”江渚流輕笑了一聲。
隻見一道劍光閃過,那蛇就已經分成了兩半。
江渚流動作靈巧地挽了一個劍花,隨後便把劍收進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村長見到自家信奉了千年的神明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早已木然,也不知作何反應。
他兩眼呆呆地直視著前方的空地,他想起自己的兒子,孫子,就這樣被獻祭了出去。
江渚流沒有管他,他找到那個隔間,裡麵隻是有些血跡,而不見一人。
他走出去,踢了村長一腳,對於這樣一個啃食同類的東西,他不配稱作“人”。
“還有的人呢?”
村長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
江渚流隻是說:“我會把你帶到村口。”
“吃了。”村長回答道。
“神像已破,你瞞不住的。”江渚流給了他最後一個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