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已經來到朔南湖已經三個月了，日子已經從秋天到了冬天。

這個地方的地名有些怪，明明叫做朔南湖，南邊的湖氣候卻與北地無甚區彆。這對一生都在追求溫暖的候鳥來說，留在這裡過冬無疑是一種酷刑。

這個地方向來是片禁地，沒有人能夠進來，因此也沒人知道這湖裡究竟有些什麼。

所以照理來說，外來的鳥兒是看不見，也不能夠飛進此地的。

可是這隻誤闖進朔南湖的白鷺與其它的小鳥有些不同，她好奇、聰明、也十分機靈，在鳥群都躲避著人類覓食時，她會去那些詩人書生愛去的柳堤，貼著水麵淺淺飛個幾圈，就會有不少人投喂她，讓她吃個滾瓜肚圓。

那些人稱她為神明賜下的頓悟，所以他們歌頌她“白鷺同孤潔，清波共渺茫。①”，“水遠煙微，一點滄洲白鷺飛。②”……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望見那些欣賞的眼光，小鳥心中升起一種隱隱的自豪。

所以，她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白鷺是世上最好的小鳥！

當她望見這樣一個平靜的湖麵，這樣一個水草豐茂的寶地，她直覺是為自己準備的。

她感到興奮，多好的棲息地，她一個猛衝就到了這個湖裡，並不認為陌生的湖泊會給她帶來什麼危險。

一進入此地，她便感覺到一種分外的靜謐。但是鮮甜的湖水，美味的小魚，讓她忽略了這一切。

她一心隻有——好多魚啊！

而且這裡的小魚非常笨，看見她竟然也不跑，還圍著她的腳吐泡泡。所以白鷺便毫不客氣地笑納了這一切。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裡她便邁著黑瘦黑瘦的腿，縮著脖子，打算將獵物一擊必中。

這隻小鳥，抓到魚了時不時還會放聲大叫，儘管她的叫聲並不悅耳。

啊，啊——

落葉簌簌地落在湖上，驚起一圈圈漣漪……

所以白鷺不會在人前大叫，畢竟有個良好的形象有助於她接受人類幫助嘛，但是這裡沒有人，也就無所謂了。

所以我們忽略她的聲音，整個的湖便成了一幅嵌在琉璃框裡的畫麵，湖的大小好像是專門為白鷺設計出的鏡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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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便是這樣無憂無慮地過著……

可是隨著氣溫越來越低，接下來又連著下了兩場雨，氣溫更是低了。

所以水麵也開始漸漸彌漫起一層白霧，這更好地遮蔽了白鷺的身形。

其實經過幾個月，那些魚遠沒有她初來乍到時那般容易捕獲了。

但是，世上最厲害的小鳥是誰？是她！誰餓肚子她也不會餓肚子的！

其實，她也考慮過這麼笨的魚吃了，不會自己也要變得這樣愚蠢吧？現在魚兒變聰明了，才更適合做她的口糧。

無論是哪種小魚，都讓她這隻世上最聰明的小鳥來品嘗它們吧。最後她吃得肚子溜圓。當然，最後她還是沒有忍住，她這麼聰明少吃一點沒關係的，她這樣安慰自己。

甚至吃到最後，小鳥都會低下頭，把長長的喙藏在胸口的羽毛裡。

這兩天真的有些冷了，小鳥想著。

“這個地方雖好，但是實在是不適合我待下去了，或許我就要離開了……”小鳥舍不得這個地方。

可是，她發現她出不去這裡了！

這裡被一層無形的光幕籠罩，包裹著這個地界，小鳥張著翅膀，卻怎麼也飛不出去。

她像是一條緞帶，在天幕留下了白色的雲跡，又好像被這裡束縛住了，她飛了整整一天，最後終於明白——她離不開這裡了！

黑豆似的眼睛在眼眶裡轉呀轉，她偏了偏頭，也沒想出一個好點子出來。

到了夜幕，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或許是天氣，也或許是情緒，她沒有什麼胃口。

她整整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最愛的小魚也沒有下口，隻是漫步在濕潤的灘塗上，時不時在灘塗裡找些小蟲去吃。

同時，這裡的軟泥也是小鳥踩過最舒服的，黑而細長的腿在地上留下楓葉般的印記，一片又一片……

其實，她也不懂自己到底怎麼了，或許自己生病了吧？

那這樣自己最後的時間還能吃得飽飽的，也很不錯啦！所以小鳥隻是稍稍難受了一小會兒，就又振奮起來。

剛剛真是生病了，怎麼會不吃東西呢？都把肚子餓著了。

於是她趕緊飛起來，讓自己填飽肚子。

這裡像是天堂，如果她的同伴也在就好了。

或許他們是對的，我不該來這裡的。

起初，她以為隻是同伴們為了求穩，不願在此處歇腳。但是連著幾個日夜都困住湖中時，她知道自己不是聰明的小鳥了。

難怪他們都不肯來，唉，白鷺深深歎了口氣。

她會被凍死在這裡吧？她從來都是逐水草而居，如果能夠死在這裡，這樣她也算是見過雪了。

但是，萬一呢？

萬一天氣就這樣溫暖起來了呢？

可惜天不遂鳥願，氣溫越來越低，草葉上漸漸起了一層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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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沒有就這樣放棄，每天她都在嘗試著出去，但是這樣看似寬闊的天空卻是一張牢籠。

——她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

但是，小鳥沒有認輸，隻是她有些寂寞了。

她說：“小魚，你聽得懂鳥語嗎？你要是聽得懂我就不吃你了。”

等待了眨眼間的功夫，沒有任何回應。

“是你們自己不說話的，我就不客氣了！”她一個昂首，再向下一個猛紮，一條魚到嘴。

其實不然，白鷺一無所獲。

小魚是很好吃，也非常好抓，但是那麼久了，再笨的魚也學會躲了。

“這次我隻是嚇唬嚇唬你們，這次我要動真格了！”小鳥擺好架勢，實際上她的腿因為寒冷還在微微發抖。

她實在是有些餓了，但是岸邊沒有蟲子了，隻有這個湖水裡還有些活物。

現在的白鷺不用在進食前做好心理建設，隻要昂著頭、邁著款款的步伐，走到湖邊。

然後猛地一紮頭，腦袋潛入水底，這個常常與水打交道的鳥兒已經知道水越來越冷，可能以後的哪一天她就會冷死在這裡吧？

她正要好好飽餐一頓，但是小魚變得不似往常好下口，也可能是天氣冷了，小魚們都躲起來了。

終於，她費儘全力，捕獲了幾條魚，算是勉強填飽了肚子。

氣溫還是一天比一天低，但是白鷺隻能每天都繞著湖麵飛幾轉，試圖出去。

一隻脫離的大部隊的鳥會有什麼後果？白鷺不敢想，她隻能每天抓抓小魚。

剛來時她倒是飽餐了一頓，但是她被困在這裡了。

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同伴。

她覺得心裡心難受到有些麻木，可能是天氣太冷了吧？她安慰自己。

而且，她還想，自己算不算是唯一一隻度過寒秋的白鷺。想到這裡，她都忍不住開心起來，這樣想她還是蠻厲害的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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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兒會有眼淚嗎？

白鷺不知道，但是她的心和她的身體都快要凍住了，以往都要做的嘗試今日也沒有力氣了……

今日會有太陽嗎？

小鳥的願望從離開這裡到渴求一抹陽光，她的願望變得越來越簡單。

但是她注定是要失望的，風呼呼地掛著，似乎要把她的羽毛都吹翻，她的翅膀也好像越來越沉重……

天氣實在是冷了，常常早晨起來萬物都結上了一層白霜。白鷺這樣離不開水的鳥兒，都不得不遠離水麵。

她也實在是沒有力氣捕魚了，隻能找個避風處，妄圖倚靠蜷縮來取暖。

但是不遠處，來了一個圓圓暖暖的光暈，小鳥心想，這是太陽嗎？

她費力站起來，用著最後的力氣朝著那抹光飛去——

平靜的湖麵上來了一葉孤舟，那抹光隻是一盞掛在船頭的燈而已。

白鷺心中有些失望，但是沒辦法了，對生的渴求促使她飛向那艘小船。

上麵坐著一個白胡子老頭。

他穿著普通，鬥笠破爛，隻是頭發和胡子意外的雪白乾淨。

這隻已經凍得瑟瑟發抖的鳥兒猛地向這個火熱的身體衝過去，像是一條白練。

老頭沒有什麼反應，就那樣依著小鳥擠開他的手臂，躲進他的鬥笠中。

一到這個溫暖的懷裡，小鳥蜷縮起來，把頭伸進那人的胳膊裡。

但是她感覺那層布料似乎不能帶來什麼溫暖，所以她伸長脖子使勁朝老頭的頸處靠近著。

這個白胡子的老頭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井井有條地整理著自己釣魚的工具。

似乎小鳥頭頂的羽冠給他帶來了些許癢意，他下意識地偏了偏頭，隨後又感到不應該。

他把自己的蓑衣攏了攏，避免外麵的風雪吹來，這時他摸到了小鳥那柔軟又溫暖的羽毛。

他想：“這就是師父留下的生機嗎？就是這隻小鳥嗎？”

他不想這個小生命逝去，所以施了個無傷大雅的小法術，讓這隻小鳥免受寒風侵襲。

指縫間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羽毛，但是他似乎對這個觸感太過陌生，整理漁具時下意識撚了撚手指。

“真是閉關太久了，手指都有些不靈活了。是啊，都已千年了……”老頭自嘲地笑笑。

不過他還是很快收拾好了東西，開始釣魚。

他的魚竿像是有什麼法術，這幾天白鷺一直抓不上來的小魚，一條接一條地上他的鉤，老頭把它們放進一旁的木桶裡。

木桶滿了。

老頭要把魚都倒了，瞧見這一幕，白鷺趕緊把頭伸出來，吃著桶裡的小魚。

老頭把桶放下了，讓白鷺一條接著一條去吃。

漆黑的喙叼住銀色的小魚，脖子一伸，一條魚便這樣吃了下去。

隻是這吃相實在是不雅觀，魚兒實在肥美，都到了鳥兒喉嚨裡還在扭動，真是叫人心驚膽戰。

長著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頭，就這樣幾乎釣了一天的魚，從日出到日落，他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他像是一顆沉默的樹，一棵掛滿了冰棱的枯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