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1 / 1)

墜星追魂記 見底 4267 字 4個月前

麗妃的宮殿總算是快落成了。建造這座巍峨的宮殿拆了紫禁城三個宮室,連同最頂端的閣樓共有五層,乃皇城最高的宮殿。殿中共有六間寢室,四間書房,兩間沐堂,還有個龐大的廚房,五湖四海各個地方有名的料理師傅共配了十八位,全天隨時能準備隻有想不出沒有做不出的精致膳食,其餘伺候的宮女太監更有數十人之多。

其餘剩下十多間房內都擺放著朝臣們獻上的寶物。這座宮殿奢華得令人咋舌,金碧輝煌得像鳳凰巢穴,寶物多得跟破爛似的惹人厭煩,低俗至極......

去年冬天的雪拖延到了年後也未飄落,梅園裡的紅梅未被冰雪所染所以顯得沒有分外紅豔,聞起來也沒有清冽的幽香。往年皇帝常常愛在雪中賞梅,他的很多願望都被滿足,突然一件這麼小的事情沒實現,他時不時就感到太不舒服了。都說瑞雪兆豐年,往年春夏之際常有蟲災、水災,皇帝盼望在正月結束前能看到京城下場漫天蓋地的大雪。

孫倪便向秦牧提議道:“宮中舉行一次祈雪的祭祀吧!”

秦牧道:“陛下因世宗皇帝沉迷修行道法所以格外討厭怪力亂神之事,你這主意著實不太聰明。”

“您為陛下處理那麼多朝政,最近您也提了不少諸如減免賦稅的奏章,陛下還在為您提的那幾個事憂鬱沉悶多日,不如就跟陛下說說這件事,興許陛下看祭祀的歌舞表演會高興些呢......”孫倪刻意的低聲道,“梅含來自於深山裡的村落,自小便熟悉氣候變化,就連欽天監預測星象變化也不如他準確,他告訴我三天後即將下場暴雪。”

秦牧滿臉不可置信:“已經過了年,隻會一天天變暖,偶有寒潮估計也很難降雪。”

“梅含從不會出錯,我願以性命發誓!”

秦牧半信半疑,可一想到是梅含說起的,進而聯想到他的醫術——自古醫巫不分家,都是需要學會大量知識、還有能細微觀察的人才能做好。

“好,我姑且信了。”秦牧道:“去年收上來的稅賦並沒有想象中充裕,既然能下雪,宮裡又何必花費一筆不小的費用來做祭祀的法事,陛下三天後看到雪景自然會高興。”

“天下的錢財都是陛下的,多與少有什麼所謂。這場法事可以當做為陛下與貴妃新宮的祈福祝賀,陛下是不會厭惡祝福的。至於鬼神一說,從來沒有人是完全不信的,若是不信神靈,陛下每年乾嘛還祭拜祖先?”

秦牧冷喝道:“放肆!皇家的事也能由你這般胡說!”

孫倪立即雙膝跪下,抬手接不斷抽自己耳光:“奴才該死!這張嘴該撕爛才好!”

他接著又磕頭,接連不斷擲地有聲的響頭像石頭砸下來似的,地上有灘水跡,血水滲了出來。

孫倪不是真的畏懼秦牧的憤怒,他也不想把自己腦漿子砸出來,在流血後他便抬起猩紅的腦袋仰視秦牧,裝出一幅戰戰兢兢的姿態。

秦牧正牢牢盯著魏孫倪。他的眼神銳利,每日批閱處理密密麻麻的公文卻不像學究那般習慣眯起眼,他雙眼大睜,可以看到完整的黑色眼珠,黑白分明,林中盯著獵物的虎豹都是這樣的眼神。他最終還是開口道:“話糟理不糙,道理要想講明白是要有些比喻呢......但陛下的事你還是慎重才好,我知道那座新宮殿建成的花費你明裡暗裡地省了不少,我也信任你的能力,看得起你,你這會子乾嘛非要我說些點播你的話,怪累的。”

“奴才明白!”

“既然雪遲早會下,那倒不必非請個陰陽怪氣的巫師來主持祭祀。”秦牧同意了。

“說的是。”

“祭祀當然要有求雪之舞,舞者你覺得挑誰合適?世家公子還是錦衣衛中哪個頭目?”

“都不。”孫倪道:“何必將這在陛下麵前露臉的好機會讓給無用之人,既然是祝福可不就是咱們這些伺候陛下的人跳著最虔誠麼?”

宮裡的太監不論位分高低都常穿厚衣裳,為的是遮蓋身體上隱秘的殘疾,這無法根治療愈的傷口還帶來了諸多毛病,其中就有“畏寒”,司禮監中有頭有臉的太監們都愛穿厚重的衣衫,他們外形臃腫難看,跳起舞來有礙觀瞻。無根之人的脾氣秉性已被宮中的製度磨得比娘們兒還娘們兒,要是讓哪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子在祭祀裡麵出風頭又未免讓其他人心生妒忌,要是他們聽聞有祭祀時跳舞露臉的消息,時不時跑來司禮監借著各種由頭沒完沒了的請安也令秦牧頭痛麻煩。

秦牧於是想到了很不錯的主意:“那就你來跳。”

為豐年到來的祈禱祭祀皇帝允許了,一切準備事宜都在短時間內準備就緒。

到了那一日孫倪早早起來沐浴更衣,在搭建好的祭壇下麵等各位官員和皇帝以及後宮妃子到來。

總在皇帝身邊侍候的就是那麼幾個人,貴麗妃在他身邊。孫倪在祭壇上準備,皇帝見太醫梅含居然沒還未到,忙問自己身邊的太監:“梅含在何處?”

那太監忙回話道:“孫大監早說過了梅含今日好像是有要事,下午等祭祀結束後便趕回來進宮為您診脈。”

梅含除了今日之外都未曾有過一日休息,皇帝也不在意他這時候未能在身邊,原本就是隨便問一問,接著便安安心心地坐在位置上。他已經肥胖得難以動彈,熱鬨的事情他想參與也是有心無力,今日也隻打算坐在台下觀看。

王公貴族、六部九卿、還有在朝中這些年政績不錯的官員都算進來不下五百人都受邀進宮來參加祭祀的典禮。眾多官員在趕到宮中前都聚在一起等著裡頭有太監走出來一同領進去。

前兩日都是豔陽高照,晌午時甚至可以脫下棉襖隻穿單衣在外頭走,幾個膽子大的官員便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沈寒明也在其中,他聽不清那些人具體說了什麼,但總歸在說為這場祭司是沒有必要的醜惡獻媚......

所有人都入座後等待著禮部官員焚香祭拜。

樂師奏樂。

孫倪出場。他走到了祭壇最中央脫下半身衣裳,露出厚實的肩膀和緊窄的腰腹,在樂曲演奏後跳起了大開大合的祭祀舞蹈,他的手臂、肩膀、胸膛每塊都分明而清晰,蒼白膚色在今日仍然明媚的太陽底下顯得刺眼。

他猶如剛從西域昆侖山洞窟裡挖出來的雕像!那露出來的皮膚竟然連顆痣、連條疤都沒有!

當他跳得氣喘籲籲、流下細密汗水時更加與那擺在廟堂裡白玉神像極為相像了!

台下的沈寒明同樣感受到了這讓人恨不得笑出來的反差,一個皇家走狗,奸詐的太監竟然會似神像!

玉石隻比普通石頭潔白罷了,用玉雕刻的神像從創造出來時就不存在真正的價值、徒有其表,實為冰涼無情無義之物。

麗妃目不轉睛地盯著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俊美的孫倪,腦中閃回了他下.半.身也同樣赤。裸的樣子,那裡沒有太監們的空洞醜陋......而是和他臂膀同樣強壯之物,那都是不該記起的......

在孫倪開始祭祀之舞之前梅生也剛沐浴完畢。蘇博為她換上乾淨的衣裳,這是一件她從青蓮村中帶來從未穿過的衣裳,上頭沒有穿上任何銀飾,袖口的刺繡也沒有精美的花樣,她穿著暗沉沉烏泱泱的,臉色顯得更差。

她房間裡有一枝紅梅花,插在瓷白的瓶子裡。

梅生問蘇博:“梅花需要沾上雪才更美嗎?”

蘇博道:“喜歡雪的話也許在雪中賞梅覺得梅花更漂亮吧。”

穿戴整齊後她走到院子裡看到了梅含先站在銀杏樹下,梅含對她說:“差不多了,快過來開始吧。”

梅生也走了過去,與梅含在樹下隔著一丈。銀杏樹的葉子還未長出來,樹下很是荒涼。

之所以看起來荒涼也是因為它失去失去葉片的枝乾過於高大。

這是棵有靈性的樹,曆經了至少千年的風雨輪回。

梅含散開了頭發,穿的一件絲綢長衫:“你的衣裳是祭司的對吧?這件衣裳穿著對施法也沒有任何好處,一會兒我們累得脫力,這衣服會笨重的黏在身上。”

祭祀之舞會在巳時後的一炷香內開始,當孫倪走上祭壇時兄妹二人同一時間在孫倪家中的院子裡共同施法,這場法術範圍會覆蓋整個北直隸,他們必須互相配合才能施展成功。

術法名為“雪舞”。

梅含先開始默念咒語,兩手舉至眉際結陰陽印,二人腳下燃起一圈火焰,熄滅後的煙灰形成了太極圖陣。梅含站在“陽位”,梅生站在“陰位”結起五嶽印,灰燼又複燃,在陰陽陣外圈形成了八卦陣。

陣法之中上升了一股股氣流吸附在銀杏樹上,它抽出了鮮綠的嫩芽,漸漸鬱鬱蔥蔥地布滿整棵樹......

孫倪的求雪舞畢,天上的雲層陡然烏黑厚重,片刻前還覺得溫暖的所有人都被莫名而來的寒流激得裹緊衣裳。

雪花密密麻麻地飄落,這被人稱作祥瑞之兆的雪直下到第二日才停息。

皇帝在看到雪中尚未凋謝的紅梅雪景覺得格外賞心悅目,對孫倪又是一次厚重的賞賜。

梅生和梅含院子裡的千年銀杏樹被法術消耗了所有的靈性,院子裡到處飄零著它本該秋天才長出來的金黃色扇形葉片,它徹底的枯死了。

府中傭人們將樹根連根挖出,驚異地看到樹根裡沒有一絲水分,根莖皆是焦黃枯朽之色,輕輕一扯便將碩大的根莖拔起敲成幾塊拉到後廚用來生火。

天地間的生命之力影響著所有無生命之物,要逆轉、製造、調動等等凡是更改巨大、龐多的無生命的東西都是需要消耗大量靈性的生命。

這是亙古不變的法則,無需質疑的真理。

不僅僅是千年銀杏樹成了梅生梅含創造大雪的犧牲品。

同一時間......飛翔於天之極高處尾羽斑斕的靈雀折斷了翅膀,幽靜深山中的白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雪山之巔那一片花瓣能救十人的天山雪蓮也同樣凋零。

如果哪個深淵裡藏有龍的話——那至靈的生命也會因這場雪而鱗片剝落。

真龍會憤怒的咆哮,它的血裡會滲透出含有水銀的劇毒,毒水蔓延地底連通的一方水土,而那裡依水而居的百姓若是嘗到毒水會一代代衰弱而死。

虛偽的祥瑞要用百倍的災難來換,從不存在能回應祈禱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