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皇子第一眼見的人是母親,隻哇哇叫了兩聲就睡去了,之後交由乳母喂養了幾個月一直也是懨懨的,怎麼都吃不胖。
等他長到能跑能跳時,他小臉蒼白得可怕,還隱隱泛青,梅含隻是簡單交代幾句看護的太監皇子飲食該注意些,也沒留下什麼滋補的藥方。
孫倪不忙的時候總會去看望皇子,時不時就會親手做一些好消化的吃食來喂他。
他抱著幼兒覺得輕得像一捧花,不安道:“孩子真的還健康嗎?麗妃瘦弱,是不是在肚子裡沒吸收足夠的營養,才這副樣子?”
“您彆說不吉利的話啊!”梅含露出微笑:“什麼都不用擔心,皇子很好呢!他白皙纖細的□□在我看來非常健康,瞧我和梅生,不也是蒼白的嗎?當然,作為我們同族的您,也是蒼白的,皇子現在的樣子,不正是從您這裡繼承血脈的體現嗎?”
孫倪很少再回宮外的府邸,整天不是要跟著戶部的人在玉宇宮監工,就是要在司禮監服侍秦牧,去麗妃那裡看望皇子的次數越來越少。
秦牧正在批閱百官上疏奏折時,麗妃派人來傳話:“皇子正在哭鬨,怎麼也哄不好,希望孫大人去看一看皇子。”
見孫倪遲遲不去,麗妃又派人來傳了三次話,最後一次來傳話的太監急的在地上猛磕頭:“求求孫大人去看看小皇子吧,皇子已經哭了很久,聲音都沙啞,像喘不過氣來了!娘娘說您再不來,就要親自過來請您了!”
秦牧批紅的手就沒停過,冷笑了一聲,道:“你去回話,孫大人馬上過來。”
孫倪沒立刻跟著傳話的人回去:“我等大人您批完這些折子再去。”
“在我身邊看著我批閱公文會讓你覺得無趣嗎?”
“不會。”
“你現在無法出宮碰女人覺得寂寞了?”
“不!”孫倪更加堅定地否認,“在您身邊能學會很多東西,您不嫌我愚鈍,還教我讀識字,比我父親對我還好。”
宮裡都是些沒根的人,最討好、最敬重的話莫過於稱對方為父親了。秦牧臉色好了些:“陛下看重你才會讓你來司禮監坐上如今的位置,等同於告訴你不用再做伺候女人的狗,麗妃娘娘和她孩子再受寵,他們終究不會是你的靠山。你知道該跟隨誰的,是吧?”
麗妃再受寵也成不了明皇楊貴妃那般心尖尖上的人,麗妃父兄是沒落貴族之後,即便有個女兒成了寵妃,朝廷裡他們也沒有躋身朝廷要職。一旦陛下不再庇護他們,跟隨麗妃是絕不會有好出路。但她的孩子是孫倪的孩子,孫倪絕不希望那個孩子因為麗妃的母家而被東宮裡的那位太子所針對,他隻能追隨皇室正統的繼承者,若是有一天他能成為秦牧這樣的人,便遲早會為小皇子鋪就一條完美的路。
皇帝所要建造的玉宇宮比原先定下的計劃更加龐大,秦牧不得不給這個已經不管政事皇帝彙報一下國庫裡的錢財已經見底。皇帝似乎也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沒有驚訝:“沒有關係,世人和你總會為我想出辦法的,玉宇宮的建造不能停下來。”
玉宇宮是皇帝夢想中的天堂,曆來所有的皇帝無不想建造一個美麗絕倫的宮殿,他也是如此,從不相信這世間有神明。因為不論怎麼辛苦的祈求,病痛和空虛也總是存在,所以至少在生前,他想見一見自己為美人和幼子所建造宮殿。想把所有精致的器物都放在裡麵,沒日沒夜躺在裡麵做著美夢,要是在裡麵斷絕呼吸就是死而無憾哪!
秦牧知曉皇帝隱秘的想法,這玉宇宮說是為了新生的皇子所建其實更像為皇帝自己享樂所用。先祖打下的疆土廣闊,年年卻都有旱災水澇,瘟疫更是沒在這片土地上停歇過。眾生苦不堪言無力反抗,也不敢反抗。陛下已經不是當年風采卓越的少年帝王了,秦牧已分不清陛下究竟是善是是惡,是正是邪。
秦牧尊敬已逝的那位被陛下厭惡的帝師,雖其死後被陛下冠上結黨營私之罪,但追究下來,哪個做官的不結黨不營私?沒有政策是獨一人可推行,更沒有罪責是無法被捏造的,帝師錯就錯在用聖人書教導陛下過於純粹的善惡觀念,一旦教導之人不能以身作則遵從那些觀念,那麼之前陛下所有忍受的辛苦汗水都會化作仇恨,墮入惡道之中。
帝師更不該像掌控木偶一樣讓陛下單純地成為國家運轉的楔子,這個國家有主人,讓國家維持運轉操心勞力地不該是帝王,而是侍奉陛下的奴才們。
皇帝不信道家、其實更不信佛家,隻是他身為人君,黃天之子是必須有一個信仰。
秦牧走出皇帝宮殿的時候正逢梅含前來為皇帝例行診脈,他叫住了梅含。
梅含頓住,向他低頭行禮,笑問道:“大人最近可好,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會兒我過去給您瞧瞧。”
“托你的福,我身體很好。”王安凝神打量著梅含,突兀地問:
“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二十二。”
二十二了......真看不出來。王安細想了想,梅含入宮做禦醫的確已經好幾年了,當初聽說他已經是十七歲了,這麼些年他就沒變過。
王安走過去伸手輕拍了下梅含的肩膀,又抬手往上抹了抹他光滑的下巴:“你還是如少年時一樣,年輕得都顯得幼稚。”
梅生也二十二歲了。
這個年紀的女子多已嫁做人婦,生下好幾個孩子了,肉。體上的乳。房和大腿都是飽滿的,顯現出母親的健壯厲害來。
梅生仍然纖細,皮膚看不清毛孔,細膩如瓷,背脊和胸口的厚度少女一般單薄未長開。她的樣貌變化得很緩慢,不論天冷天熱也不流汗也不發抖,頭發都不需要修剪,因為她的頭發已經很久都沒再長過腰間半寸。
與她對比明顯的就是蘇博。
蘇博已經十九,原來比梅生還要矮一截,現在已經超過了梅生,他的手、脖子、肩膀、胸膛都比梅生寬厚一倍。他終於明白梅生為什麼吃得那麼少,隻愛喝茶了。
梅生和她哥哥,這兩個雙生子在同時身體已經徹底異變。
他們不會再感到饑餓,梅生甚至都不需要睡眠,她眼下的烏青已消,和樹一般隻需要陽光就能活著。
仙人的年輕和美貌永存。
去年河南多旱災,今年雲貴又多澇災,名義上為寵妃建造的玉宇宮讓滿朝文武官員非議,麗妃的兄長甚至在大街上被人潑糞辱罵,事情鬨到了宮裡,麗妃也開口說希望殿宇暫停修建。皇帝惱怒地罵了句刁民該殺,轉頭笑著安慰道:“愛妃不用擔心,玉宇宮一定如期完工。”
玉宇宮不能停工,銀子也不能從天上掉下來,這個朝廷非但不能撥下賑災款,而且從司禮監傳出來消息,將再次啟用宦官擔任的礦監稅使,當這些稅使從各地收上稅款返回京城時,一切的問題都將解決。
就這般以天下心血補天下濃瘡的荒唐的道理讓皇宮外又聚起了不少官員求見陛下,希望更改聖意。那些求見聖上的人當中雖有不少虛偽之人,但朝中絕大部分清流也確實來了。
清流們絕不會在漩渦似的朝廷官場上身居要職,但他們憑著科舉做官才能倒是名滿天下,他們不一定是拯救這個黑暗官場的青天老爺,但一定是天下苦難之人尋求救贖的希望。秦牧也在宮門外站著,看著這群恨不得死諫的人,真是想拿根鞭子將他們一個個抽過去,再把他們抬回家去才能讓這些人消停些,陛下是在自己萬分清醒之下做出決定的,並無他的勸誘,這是絕不可能更改的決定。
勝任京城要職官員都是各地的財主大戶,底下成千上萬的小官員、商人多有關聯,當陛下的手伸向這蛛絲般密集的關係網時,一切從繁榮之處建立起的高塔將在頃刻之間倒塌。宦官們的手不帶任何人情味的熱度,唯獨他們的手段是像烈火般灼燙。在繁華之地公然明搶,賬簿與律法在皇權大監眼前就是廢紙幾張,他們身後還往往站著皇權的保衛者——拿著繡春刀的錦衣衛。
皇權之下的直接壓迫,任何除了皇室宗親外的人都將活生生少層皮肉,而那些本就饑寒困苦之人,早已消瘦得連野獸都不忍吞食,再多一絲的壓迫都會激起民變。
東海有倭寇、北有胡人,那些嗜血異族是帝國的威脅,自古以來,內憂必生外患,陛下難不成想要為了一個萬民唾棄的宮殿而讓祖宗的千秋基業銷毀嗎?
陛下年老,這些官員不管是清流還是奸臣,都至少是王朝運轉不可或缺的能臣,秦牧如沒有十足把握致某人於死地也不會輕易展示自己陰冷殘酷的手段,這些人他不想動手打罵回去,可也不能任由他們就這麼站在這裡影響陛下休息。畢竟群臣站在裡毫無用處的!說不定陛下心中的邪惡反而會因此更加深重,做出更難以挽回的惡行。
“我想讓我府上的一個女子進宮來一趟。”
秦牧不悅,對孫倪道:“你這個時候說這個做什麼?!”
“那個女子不一般,她能將這些人都勸回去。”孫倪用理所當然的瀟灑態度說道:“若是不成功,我甘願自裁。”
女子?美貌女子?秦牧聽說過孫倪私下裡酷愛美色,必定有些求他辦事的人會給他獻上美人,這些沉迷於美色的人通常會為了尋找刺激共用一個女子,秦牧不禁猜想那個女子恐怕也是在場許多人的情婦,要是拿那位女子做威脅說不定真能讓幾個人滾回去。這時候死馬也隻能當活馬醫了,不管是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才行。
梅生順應召喚而來,她充滿著異域風情的裝扮讓人眼前一亮,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是月光般的陰柔之美,眾人忍不住嘀咕為什麼孫倪會把一個女人不合時宜地領過來。
然而不需要過多言語,那些人就被蠱惑催眠了,紛紛離開,漸漸地人越來越少,最後留下的隻有一個既懷念又熟悉的人。
——沈寒明,好久不見。
沈寒明微垂著眸子,有種雕刻上去淡淡的慈悲,消瘦過頭的身子,仿佛存在其中的魂魄也如身形般脆弱如煙。他又緩緩抬起頭,視線與她對上,讓她感受著沉默的憤怒。
梅生覺得沈寒明看穿了她,對於紛紛離場的人,他沒有吃驚也不急著挽留誰,他好像看出了她施加的法術,那雙滿載憂鬱之情的眼睛絕非是被蠱惑,不僅如此,他的憤怒絲絲縷縷,陰冷如毒蛛死,那不是簡單的憤怒,必然是知曉了更多的事……
沈寒明知道她曾殺了他的弟弟,隻是他無法報仇,所以隻能無力地憤怒。
可他是如何看出來的?
梅生反複確認過,沈寒明不是有靈力的人,他怎麼脫離世間法則,抵禦住她法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