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哥兒今日怎下學這麼晚?”羅氏詫異道,齊珩每日下晚課會比裁縫鋪收攤兒早上一個時辰左右。
“今日和先生討論策問,留堂耽誤了些時辰。”齊珩神色如常,語氣淡淡,似乎撒謊的不是他一樣。
三人行,齊珩原是在中間,蘇嶼默了一瞬,從後麵繞到了羅氏左邊,羅氏滔滔不絕地聊著裁縫鋪今日的盛況根本沒注意到。
齊珩斜眼看到了,好家夥,躲著他呢。
並非明目張膽地宣戰,而是暗地裡表達對他的不滿,不動聲色地就遠離他,仿若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氣都難以忍受。
真是的,孩子氣,齊珩啞然失笑。
可每每碰上蘇嶼的問題,他都想用對待孩子氣的桑寧一樣對待時,卻發現蘇嶼脾氣看似好拿捏,實際上倔強的很。
就比如這道歉的點心,絕不會碰一下。
倘若是桑寧早就吃人嘴短的原諒他了,而蘇嶼不是,怎樣放那的,原模原樣的依舊在那。
他又是個孤傲的性子,做不出來真的說句軟聲軟氣的話來道歉。而家裡人也都知道他倆有矛盾,卻全都視而不見,也不幫著說和說和,他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平時再難的策論也沒見過這般難纏。
晚飯過後,齊珩回書房學習,羅氏趕製衣衫,蘇嶼就對著今天的四十多單生意分類,十幾單年輕女子的體型基本上就在三種體型不相上下。這邊小鎮不富裕,男子發胖的都很少,更妨是女子了。
蘇嶼心裡有個想法,倘若給衣服分尺碼,大中小三號或者更多,量體選碼,拿衣走人,最後賣不出去的尺碼衣服再低價出售,而特殊體型的定製。這樣不僅能大大提高了衣服的買賣速度,還能節約按需裁衣的時間成本。
但現在好像還不是時候提,因為沒有人手,縫人就隻有張娘子和羅嬸娘兩人,而如果打破羅氏裁縫鋪固有的經營模式,在一定時間內大家不一定能接受,而且說不定會有弊端。
但她想試一試。
人生總該對所有事情充滿希望,她雖一朝從京城掉落小鎮,但總不能一直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下去吧。她原先的身份是爹爹入仕掙的,如今的身份是齊家給的,而現在,她隻想通過自己的雙手活一次。
官皮箱裡的一些首飾孫媽媽早就給她拿回房間裡來了,還說是齊珩給收拾的,她才不信,就那個麵冷心硬的秀才公?
這些首飾當掉可以換不少錢,在羅氏裁縫鋪這個基礎上再擴展一條生意,買布雇人想必也是足夠的。
桑寧在旁邊托著腮看她,“嶼姐姐,阿娘說過幾天刺繡坊的鐘娘子收學徒了,她想讓我去學繡花兒。”
蘇嶼放下手中的手稿,“你喜歡嗎?”
桑寧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可能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呀?”
桑寧依舊搖搖頭。
“隻要不是強烈的反感厭惡,那就去。”蘇嶼一隻手摸著桑寧的頭,一隻手折手指,“我從小被母親逼著,學琴棋書畫,學品茗焚香點茶,還有女紅比如針線刺繡,還有各種繁瑣的禮儀,也很不喜歡,不想去學還經常絕食裝病和母親鬥智鬥勇。”
蘇嶼說到這的時候笑了,桑寧也跟著笑。
“但我現在明白,所謂熱愛,其實並不需要一開始就確定好,就比如桑寧你現在,你可以先試著去做,在過程中會收獲和你自己獨有的聯係,而有了聯係它在你眼裡就和其他東西不一樣了,那時候你再看看你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而你學到手的這些東西,在今後的歲月裡也終將會成為構成你的一部分,大概稱之為藝多不壓身。”
桑寧懵懂的點了點頭。
蘇嶼就笑了,小丫頭還是太小了。
而真正去思考自己喜歡與想要的時候,是像她現在這樣,被迫改變了原有的生活方式,然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總得找個熱愛的理由,以度過接下來的漫長歲月吧。
而她若想改變現在的生活,隻能靠自己。
“喲差點忘了,得讓珩哥兒給咱寫個雇聘啟事。”羅氏突然想起來招工的事,忙走到正堂,“嶼姐兒,就按你之前說的,什麼固定工錢加計件傭金,我說不明白你去跟他說著讓他寫。”
兒啊,為娘就幫你到這兒了。
“齊珩在用功讀書,彆麻煩他了,我也可以寫的。”蘇嶼的眉尾往上抬,讓她去找他?不如殺了她,他將來要是考不上賴她身上怎麼辦?想到這就打了個寒顫,忙掏出紙來,提筆寫字。
羅氏舔舔嘴唇,蘇嶼的字雖不如齊珩的字筆掃千軍力透紙背,到底也是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不大不小,娟秀卻不失力道,甚至比齊珩的字還好認。
門外齊珩欲推正屋門的手頓住了。
他背書背的口乾舌燥,本欲進正屋門飲水,卻聽見桑寧和蘇嶼說話,站定聽了一會,笑暗歎她的解釋倒是新穎,又聽母親給自己台階,他整整衣領已經做好了借坡下驢的打算,誰曾想就這樣被輕飄飄地堵了回去。
真不能惹到什麼都會的人,顯得毫無他用武之地。
夜間的齊家的兩間房燃著油燈,齊珩在溫習功課,而蘇嶼在根據自己的想法寫策劃書,這盞油燈不是很亮,蘇嶼遂支起窗欞,借著月光不至於傷眼睛。
齊珩讀書犯困的時候,會起身出門以冷水洗麵,是以他出門去,站在軲轆水井邊,卻看到蘇嶼在窗前認真地寫著什麼。
月光透過未完全支起的窗欞灑在她半張臉上,看起來像是含羞半遮麵,偏又眼神動作如此乾淨利落,齊珩盯著她那眉眼疏淡的模樣看了一會兒,此刻才不得不承認,他確以偏見待人了。
他感覺蘇嶼現在的樣子無比神聖,空靈寧靜,讓人不便打擾她,可他還是來打擾她了。
齊珩拎著今天買的糕點,敲響了蘇嶼的房門,“是我。”
蘇嶼在房內聽見齊珩的聲兒就蹙了眉,但同在一個屋簷下又不得視而不見。
門啟,蘇嶼問:“何事?”
齊珩將手裡的糕點遞給她,用另一隻手碰了碰自己鼻子,“祖母讓我跟你道歉的,抱歉那日說話難聽了些。”
蘇嶼抬眸看他一眼,終是接過來了。齊珩感覺自己雙頰有些發熱,於是輕咳一聲,“你要不想吃的話就給桑寧,或者隨便你給誰都行。”
“好的,謝謝阿兄。”蘇嶼垂眸微微頷首,思量一番,卻是換了稱呼。
蘇嶼想,此間他待她態度不好,不外乎以為她存了要做他未來娘子的心思,心緒不佳才致如此。
若將此間事調換,換作是她,家裡突然來個人,橫豎都想娶她,她的反應定不會比齊珩小,是以也就理解了齊珩。
她剛來的那天,實是怕齊家這些麵若菩薩的人突然變個樣,而齊珩的表現不娶她強硬的很,故此她才表現的想嫁於他。
還有她之前不願聽他的,兩人兄妹相處,是覺得齊珩不過比她大一歲,何故如此擺譜,年紀不大說話倒老成的厲害,可能就是這,她遲遲不隨桑寧喚他阿兄,應該也在齊珩心裡埋下了不小的種子。
她其實很不舒服,至於的嗎?因為要嫁他把他嚇成這樣,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或是獐頭鼠目的醜八怪,況且……況且你不如去東京打聽打聽,想娶她的人都排不上號呢。
蘇嶼不禁咬牙,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嫌棄如斯。
而現如今她如何不能隨了他的願,打消他這一顧慮?以此也好換取今後同住一屋簷下的和平日子,便於好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況且把秀才妹妹的身份利用起來,對她百裡而無一害。
齊珩聽到“阿兄”兩字眉眼一滯,猛的抬頭看她,下一瞬又回神,吐出幾個字,“不用謝,好好休息。”
不得不說,她的這個稱呼在齊珩看來,是遂了他的心意的。
齊珩轉身長呼一口氣,隻覺似陽光穿透胸腔般,帶來的是兩人身份的明朗,是雨後初晴,是新雪初霽。
可不知為什麼,他總是還有些莫名的怪。
齊珩覺得,他可能還不是很適應,一躍成為有兩位妹妹的兄長身份才致如此。
第二天是個好天,裁縫鋪的生意比昨天還要好,且還有不少人打著裁衣的幌子來看蘇嶼,說是鳳禹坊出了難得的裁縫美人,給她取了個好聽的外號叫“裁縫西施”。
蘇嶼聽見了淡笑出聲,不得不感歎一句,小鎮上的人真是心純質樸。
也有看到了招聘啟事前來應聘的,羅氏昨天道,寫個招聘啟事備用,若是今日的生意還如昨日般熱鬨,便貼上去。
在中午休息吃飯那會,羅氏統一考量了上午前來應聘的幾人水平,縫線是否精細,針距寬度等,最終選了芳齡四七的謝家的林娘子。
謝家世代務農耕作,林娘子卻有一雙巧手,她做活細致,謝家村裡那些也都裁布叫她做衣裳,剛搬來小鎮生活,賺了點小錢,為的是讓兒子讀劉家的私塾。
兒子白天去私塾,男人和公父婆母忙活田裡的事足矣,她也好尋些彆的活路。
人手夠出成衣也快,蘇嶼春天的衣服不過四五件,她也都拿出來做樣衣,款式新穎樣式巧妙,吸引了不少年輕姑娘前來裁衣。
不過十幾天的時間裡,羅氏裁縫鋪逐漸走上正軌,量體裁衣,生意興隆。而蘇嶼也在變現著自己的想法,她欲明天將她那些首飾都找間當鋪當出去,投筆小生意。
事情就在這時出了岔子,雖聽聞羅氏裁縫鋪有美人在內,不少混跡這一片的地痞流氓也都隻敢看看,誰人不知道這羅氏裁縫鋪是那齊秀才的娘開的,都不敢惹麻煩,怕是有朝一日那秀才做了官,這些潑皮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可今日那專耍橫耍賴詐人錢財為生的混混頭子陸橫卻是喝了酒,平日裡他總是帶著一幫小弟胡作非為,淨乾些□□舍偷雞摸狗強搶民女的勾當,因說他是和江浦縣令有親戚,即使犯了事也有人保著,也有人不信試過去告狀,但是沒告贏,遂才都怕了他。
誰人背後都喊他橫無賴,但當麵都得叫聲陸大爺,在一幫小弟的慫恿下,也是飲了酒的緣故,陸橫到那裁縫鋪,看見蘇嶼模樣標致就想動手動腳,羅氏攔著被推了一個趔趄,半天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