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廝殺聲漸漸隱褪,兩個蒙臉禁軍早已趕到將地上的人扣下,林韻支撐著下了馬,方才便已被疾風吹散些許的束發被又一次揚起的風肆虐,她也不顧,隻低頭說道:
“臣不敢。”
蕭黎定立在前方,未將眼神分予她半分,轉身便朝那被押在地上的王廣盛身前去。
那王廣盛聽了方才二人的對話,此時心中已大抵猜出這隊伍中究竟誰是主事人,見那玄色便服的男子走近,毫不遲疑地朝地上磕著頭。
張口一片血肉模糊,卻竭力地嗚咽著說道,
“求求你們放了我。”
“二十萬兩我給,車上的美人也全是你們的。”他跪在地上祈求著,
一張臉皺的像死人,見眼前男子遲遲沒有反應,又急迫地開口說道,“大人要是覺得不夠,我家中還有地契,現成的銀票,就在縣衙府院內書房暗室內,隻要你們放了我,我立刻帶你們去取。”
林韻站在不遠處,看著王廣盛那張讓人惡心的嘴臉,心中暗啐了幾聲狗東西。
怪不得朝廷下發幾次賑災糧卻無半點成效,原來是讓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塞進了肚子。
真是個喪儘天良的玩......
“林侍中,”
……意兒。
蕭黎定忽的轉頭看向她,林韻視線停留在王廣盛身上還沒來得及撤回,就見那適才還不斷磕頭求饒的人,聞言猛地抬頭朝她這邊看過來,細小的眼睛竟也瞪的愣圓。
跪在地上的人再也沒了一點聲音。
“此次攔截王廣盛你勞苦功高,此人便交由你來處理,你看如何?”
?
我看不如何!我勞苦功高不應該賞我點金銀珠寶然後再給我放幾天假嗎!
如今把這個燙手山藥扔我手裡,鬼知道他背後勢力究竟是誰!
真是個挨千刀的狗君。
饒是多虧這些日子裡叫她練出了鋼鐵般地意誌,擋箭牌林韻麵不改色,欠身俯首應道。
“遵旨。”
樹林裡,從樹縫間漏下大片日光,宛如白雪,蕭黎定繞過她,留下一聲耐人尋味的笑聲,持韁繩隻一瞬抬腿輕跨便上了馬。
“林侍中可要快些,聖上如今可還在驛站等著入城呢。”
蕭黎定的嗓音漸行漸遠,最後一絲尾聲也隨風消散。
林韻站在原地,連馬蹄揚起的塵土都沒躲,忍著一肚子氣回頭看了眼押著王廣盛的兩個土匪小弟,打不過。又去看那一隊整裝待發的禁軍,跑不了。
無奈隻得將視線轉回到王廣盛身上。
“你!”她狠狠甩袖,
你閒著沒事追我乾嘛,蕭黎定不比她長的好看?
要不是這狗東西,自己現在指不定在哪處逍遙快活。
“將王廣盛押入地牢!好生招呼著!”
“還有那些,後麵那些人,也一並押進去。”
“是。”
“至於車裡的那些,全部送入縣衙府上。”
禁軍領了命,即刻便開始了行動。
縣衙暗室裡其他罪證估計早有人去查,此時最重要的是將城內安排妥當,算上來自己出來已有三四個時辰,不知聿僉那邊進展如何,林韻尋人要了匹馬,加緊著往回趕。
不出她所料,路上果真有兩名禁軍緊緊跟著她。
美名其曰:護她周全。
呸!
管他呢,以後有的是機會逃。
***
“聿大人呢?”
林韻快馬加鞭趕到火化坑處,卻未尋到聿僉和那少年的蹤跡。
“回侍中,聿大人方才似乎是帶著人去了縣衙府。”侍衛答道。
原來這勞苦活交到了聿僉手裡啊。
她忽地打心底佩服,這聿僉半日內不僅要將火化之事安排妥當,還要去搜集王廣盛的其他罪證,當真是效率之神。
“好。”
“火化之事進展如何?”她隨口問了句。
“城中屍體已全部焚燒,隻待火光熄滅,便可填埋此坑。”
效率之神果然名不虛傳,突然想起自己全程偷懶不免心虛,轉身裝模作樣地吩咐了幾句話,便去城內準備蕭黎定入城事宜。
城中百姓聞言今日當朝天子親自押運災糧,紛紛趕早出了門,生怕錯過機會目睹天子真容。
現下街道上早已站滿了人。
林韻見勢安排侍衛在路旁守著,卻也難免仍是有百姓推搡著往前擠。
好在聿僉提前命人將隔麵分發給百姓,如此才免去一場大規模災疫傳染。
“林侍中可在?”
人群中傳出一陣蒼沉聲音,方還熱熱鬨鬨的人群而後竟是頓時消了聲。
“何事?”
林韻轉身朝那處看去。
人群中走來三位身著綠袍官服的老者,看向她時明明臉上掛笑,卻總讓她心裡不舒服。
“下官玊州縣丞,”
“下官玊州縣主薄,”
“下官玊州縣尉,”
“拜見林大人。”三人恭敬的行了禮,四周依舊是靜的出奇。
“諸位不必多禮,日後玊州災疫之事還需各位勞心。”
“是,但聽林大人吩咐。”三人哈著腰直直點頭,一臉圓滑世故的模樣。
林韻嘴角含著笑,似是隨意地打量周圍幾番,卻在心底將眼前玊州百姓臉上的神情記了個遍。
自這三人現身之後,滿城玊州百姓竟是無一人臉上帶笑。
看來這三人行經也是不簡單。
正要轉頭時,倏然對上人群中一雙冷厲的眸子,觀其雖是樸素百姓打扮,一隊粗壯強勁的臂膀卻難掩蓋,雖是躲在人群中,卻也一眼便能看就是個練家子。
林韻迅速轉了視線,像是全然沒注意到似的。
心裡估摸著是蕭黎定安排在人群中的禁軍,以防有不測。
天邊太陽掠過最後一片白雲,倏然將街道照的錚亮。
終於,遠處傳來馬蹄踏地聲響,由遠及近,逐漸聲勢浩蕩。
蕭黎定身騎黑馬行在隊伍最前,身姿卓然,一身玄色雲錦隨風揚起,儘顯雍容。
林韻站在人群前麵,一雙眼睛都快看直了。
彆的不說,這身段真絕......
揚起的風沙愈來愈近,林韻沒來得及發現,蕭黎定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皇上駕到!”
吳貟的聲音及時將她喊了回來。
林韻在人群中率先行了叩拜禮,眾人見狀跟著紛紛跟著一齊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合音中流露著這個朝代所獨有的對於權利的敬畏。
“平身。”
蕭黎定騎在馬上,一如平日開口嗓音。
與平日不同的是,如今春日攜暖風吹來,竟將這兩個字渡上溫。
林韻起身時,不知何故,視線竟朝身側方才異樣的男子處探去。
隱約見他朝某個角落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時卻像是驀地察覺到她的視線般,轉身與自己對視,臨走前留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嚇得她渾身一顫。
不對勁,好像無意間惹上了什麼大陰謀......
沒關係沒關係,大陰謀應該輪不上她這個不起眼的小官,於是她又悄悄摸摸地將視線轉了回來,剛一抬頭,赫然便見蕭黎定就站在自己身前。
心虛的差點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給人跪下。
然而蕭黎定全然沒在意般,隻一聲令下,便激起村民們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開糧濟民!”
“太好了,有救了!”
“如今天子仁厚,親自護送糧食,今後我大周有福了!”
人群中一個還沒有半人高的瘦弱女孩,拽了拽身旁麵色發白的男人的手,“爹,咱們是有吃的了嗎?”
“欸,好囡囡,是咱大周的皇帝親自來送的,咱不用餓肚子了!”男人如同回光返照般,一抬手便將小女孩抱到懷中,鬢角的白發親昵地蹭過小手,他抿嘴笑著,一時間臉上的欣喜蓋過了那絲病氣。
林韻站在皇帝身後,將眼前的一幕看的真切,如此看來,蕭黎定人雖然不怎麼樣,但確實是個好皇帝。
待官府分發完糧食,天色已然昏暗。
街上的村民已然散去,隻剩下蕭黎定和玊州官府一行人。
林韻終於從外麵忙活完,一進竹棚,便見一個綠袍老頭滿臉諂媚地在蕭黎定身邊開口:“聖上大駕光臨,鄙縣簡陋,若多有招待不周,還望聖上贖罪。”
主座之人充耳不聞,抬眉掃了一眼出現在竹棚外的林韻,隨意地瞧了瞧桌上的茶杯。
“林侍中,你且來候著。”
見此方要退出棚外的人,急轉直下又生生折了回來。
“是。”
林韻扣心泣血,太過分了!都累成狗了還讓人上加班!
綠袍老頭聞言也不敢再多說其他,“微臣為聖上和各位大人安排了住處,就在離此處不遠的冀苓,不知聖上……”
“嗯,你方才說你是誰?”蕭黎定忽的打斷,問了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臣……臣玊州縣令王廣盛。”那綠袍老頭回答的時候明顯頓了頓,麵上卻看不出多少異常。
“哦?”
“王縣令。”蕭黎定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
林韻聽見“王廣盛”三個字下意識抬頭看了身旁的人,是了,今天場麵太亂,這人介紹自己身份的時候自己全然沒注意到其中的問題,若人是玊州縣令王廣盛,那今日他們路上劫的人是?
被劫的人絕不可能有假,唯一可能的是,此時站在她和蕭黎定麵前的人是替身。恐怕這人還不知道真的王廣盛此時依然在大牢裡蹲著了。
“林侍中,聽聞你今日抓逃犯時遇到了件趣事,不若同這位王縣令說說。”蕭黎定此時倚躺在身後椅背上,撐扶著揉了揉眉間,稍顯些疲憊。
“回聖上,”語氣帶這些奇異,“說來也是巧了,臣今日抓的犯人同王縣令名諱半分不差,更為驚奇的是,那名逃犯竟然自稱是玊州縣令,臣若不是今日親眼見到站到此的真正玊州縣令,恐就真叫那私養死士,胡言亂語的賊人當做縣令本人了。”
林韻說著,轉頭給身邊的“王廣盛”遞了個眼神,“想來王縣令定是一心為民,怎會同那逃犯一般淫語浪蕩,竟還敢私養死士,犯這等誅九族的罪。”說道一心為民和誅九族,她還特意加深了語氣。
春夜尚未加溫,還保留一絲冬日的寒氣,可偏偏身旁站著的“王廣盛”額頭上早已浮起大片汗珠,臉色煞白,整個身子繃得生緊。
噗通。
“草民實在是受人脅迫,彆無他法啊。”那綠袍老頭一開口就是嚇破膽子顫音。
“都是那王廣盛,一切都是他隻是草民做的。”
“草民……草民是在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