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怕朕?(1 / 1)

天邊雨勢漸漸小了,不久就飄著雨霧,化為霏霏細雨。倏然斜陽的一道長束光芒,從看不見的雲隙中射到金鑾殿內。

蕭黎定一走,方才殿內寒芒如冰氛圍頓時煙消雲散。

“林侍中,恭喜恭喜啊!”

“恭喜恭喜!”

眾人卸下了戒備,紛紛到這位新得聖寵的貴人前祝賀。

身邊突然圍滿了人,林韻登時陷入眼盲,認不清麵前的人隻得笑著迎了迎。

“林侍中,在下今日在玉香樓擺席,可否賞臉一同前去啊?”

一片緋紅之中混入了一抹絳紫,異常顯眼。

男人身著絳紫官服更顯得他氣質淡雅脫俗,明眸秀眉,笑容滿麵朝這邊走來。

林韻盯人看了會,才記起此人是接替原主位置坐上戶部尚書的陸薄奚。

如果原主的記憶沒錯的話,陸薄奚原三皇子昭陽黨內之人,蕭黎定繼位之前三皇子背著通敵叛國的罪名自裁謝罪,其黨羽之下的眾人更是分崩離析,紛紛另謀出路。

如今能取而代之坐上這戶部尚書的位子,莫非他是蕭黎定手下的人?

此時她對這朝中大臣的了解實在是寥寥無幾,眼下朝堂局勢瞬息萬變,錯綜複雜。殿中定然是有不少蕭黎定安插的眼線,自己方才歸順眼下還是老實的好。

況且,林韻辨不清陸薄奚是敵是友。

思來想去自己還是回絕的好。

就是?

找什麼理由呢。

林韻默默在心底怒吼,這職場文學要把她的頭發愁沒了,自己就想保住小命怎麼這麼難!

左右猶豫不決,正要嘴角含笑開口借身體不適婉拒,就見殿後急急忙忙跑出一個小太監過來傳言:“聖上宣林侍中即刻進殿。”

大殿之內幾乎是瞬間再次歸於寂寥無聲,那一刻林韻覺得自己快要被投來的無數道目光給挖穿。

好麼。

躲過一個危險的,來了個變態的。

林韻痛心疾首,吞聲忍淚,滿心無奈地跟了上去。

殿外雨後乍晴,林韻跟在方才到太和殿傳話的太監後麵,時不時抬眼偷瞄一下四周的環境。

當窮人久了,看到這丹楹刻桷,富麗堂皇的宮殿,林韻不禁咬了咬後牙槽。

媽的,真富,嫉妒。

在路上林韻趁機用了一把人情手段,把身上戴的值錢物件賞給了帶路的小太監,成功套取小道消息:“林侍中莫要憂心,奴才見聖上方才心情不錯。”

心情不錯?

這些能待在皇帝身邊的太監最善察言觀色,既然收了錢,總不至於誆騙自己。

原本懸在空中的心也跟著放下了一半。

兩人行了段路,不多時,“雅歆閣”三個大字映目而入。

她跟著領路的一腳方踏入殿內,便有一陣淡淡幽香撲麵而來。

沒來得及多想,循著指引不消片刻便進了殿,她壓了壓情緒,努力學著記憶中原主做禮姿勢去行叩見禮。

“微臣叩見聖上,聖上萬安。”

殿堂之上鴉雀無聲。

林韻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等了許久,卻遲遲沒等到殿上端坐之人開口。

隱約覺察到蕭黎定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自己身上,好不容易在路上懸下的心驟然被拽上雲端,殿內低沉的氣壓更是叫她幾乎喘不動氣。

我靠,什麼情況!

不是說心情不錯嗎,晾她在這裡是怎麼個事。

真是個昏君,陰晴不定!

林韻跪在殿下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被拖出去斬了。

殿內香薰已然過半,跪在地上的兩條腿也漸漸生了麻,林韻心中鬱悶,方才在來的路上,她大體猜測到蕭黎定召見自己大概率是為了試探自己的忠心,具體如何試探她不知,不過在古代無非是發毒誓軍令狀之類的?

這些對她來說小菜一碟,如今重中之重是先把小命保住,之後找機會收拾東西跑人,就古代這個信息閉塞的情況,藏起來絕對沒人能找到她。

跪地的雙腿實在承受不住,林韻借著衣物的遮擋悄悄換了力,好讓右側全麻的腿緩一緩。

猝然猛地血液循環增加刺激血管壁帶來的螞蟻啃食感,讓她沒忍住生生將舌頭咬破。

林韻忍下滿嘴的血腥氣,狠狠地在心裡踹了蕭黎定無數腳,這個皇宮到底是待不下去一刻,看來跑路之事半點耽誤不得,回去之後必須立馬收拾行李出發!

正在心底裡正根據原主記憶計劃著逃跑路線,冷不聽殿上蕭黎定合上了冊子。

“林侍中今日朝堂之言當真是極具慧心,怪朕當初眼拙,竟叫如此良才寒心,無處施展抱負。”

林韻聽著蕭黎定冷的讓人發怵的聲音,真的很想暴起撒腿跑路。

陰陽怪氣你是會的,林黛玉來估計都得喊你聲前輩。

她斟酌半晌,啟唇答道:“聖上雄才大略,仁政愛民,又有巧捷萬端才智,命微臣任戶部侍郎中,定是苦心想讓臣能夠充分體察民情,了解民生,如此才能做到真正的做官為民。臣感激涕零皇恩浩蕩,怎敢有寒心一說。”

殿上蕭黎定的一聲輕笑傳到林韻的耳中,聽不出什麼情緒。

林韻跪在地上,右腿的酸脹感此時消下了大半,正想借著衣袍遮蓋悄悄活動另一旁,誰知蕭黎定的聲音卻離自己越來越近,不多時,竟走到了自己身前。

“林侍中,果真大義。”

怎麼聽都覺得不是好話。

殿內一時間又恢複死寂。

林韻不敢再有動作,整個人跪的筆直,甚至能清晰的聽到自己雜亂的心跳聲,震的她有些喘不動氣。

驀的,一隻手托住她微微有些發抖的胳膊,作勢要將她拉起來。

蕭黎定的聲音伴著一聲譏笑在耳邊響起,冷的叫人忍不住渾身打寒顫。

正要順著那股力道順勢起身,誰知那隻手倏然轉了力道,方要起身卻又因腿腳發麻直直跪在了地上,好在左腿早已沒了知覺,所有的疼痛都隻在右腿上。

驀的被這狗皇帝整的思路全亂,也顧不上其他,見勢迅速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疼痛感和啃噬感逐漸爬上心尖,惹得她心中委屈頓時爆棚,莫名穿到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她不過就是想留條小命,怎的這都成奢望了呢。

連她自己都沒注意,此時她眼尾早已泛了紅,呼吸聲也比方才重了許多。

“罷了。”

蕭黎定的聲音漸漸離她遠了些,“來人扶林侍中起來,賜座。”

“謝陛下聖恩。”她再開口是嘶啞。

最後堪堪被幾個太監扶了起來,忍著鑽心刺痛坐下。

馭人之術,打一棒子再給一顆糖吃,蕭黎定倒是用的順手。

還沒等林韻腿上的刺痛消下去,殿上坐著的人又給自己拋了個炸彈。

“林侍中可是怕朕?”

這次蕭黎定語氣中像是真的帶有疑惑似的。

林韻在心底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心道,

狗君,你就不能讓人稍微消停一會?

怕不怕你心裡沒點數!

你揮揮手指頭,開口一句話就能控製彆人生死,在這裝什麼大尾巴狼。

她心裡委屈的厲害卻半點也沒顯在麵上,開口道:“聖上乃真命天子,威震四海,才冠天下,微臣敬之。出爾為官,既食君祿,君即爾父,微臣愛之。私臣鬥膽以為此非懼也,實乃臣之敬愛。”

再說這麼惡心的話她就要吐了。

抬眼時似乎看到蕭黎定嘴角似是掠過一抹譏笑,好巧不巧自己偷摸的視線被人抓了個正著,已經做好再去原地跪著的準備,誰知對方竟然接了上麵的話。

“如此甚好,林侍中如今掌管門下省,還是早日熟悉當值事務為好。”

說完,她注意到蕭黎定身側站著的吳公公將龍書案前擺著的幾本奏折端起,徑直朝自己走來。

狗君這又是在玩什麼花活?

她默默在心底將原主關於本朝律法儘數翻遍,審批奏折的確是門下省的職責,自己查看奏折算不上越職,既然問題不在這上麵,那有蹊蹺的必然是,奏折。

“朕今日乏了,不若侍中幫朕看看。”說完,作勢揉了揉眉間,吳公公放下奏折便回了殿前服侍。

林韻聞言心下百轉,卻也及時斂了神色,將手中奏折仔細翻越著,唯恐落下了什麼重要信息。

殿內的氣氛不知何時跌入冰點,眾人斂著聲,吳公公也沒再上前換茶。

等到翻到最後一冊,大體猜了出來蕭黎定的用意。

眼下她手中的奏折大半都是檢舉丞相薛妟在位以權謀私,奸佞專權,欺上瞞下,結黨營私。

更是有大臣將實打實的罪證一一整理成冊呈遞上來。

薛妟位坐丞相這些年,朝中文武百官每日過的膽戰心驚,玊州滿縣此時皆是饑寒待斃之嬰兒,刀俎待割之魚肉,而這些消息林韻卻未在原主的記憶中尋得半點,這些年地方官員的奏折必是有人壓了下去。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權利做到滴水不漏的,除了薛妟,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蕭黎定如今將這些奏折給自己看,無非是想告訴她兩點:第一點,丞相的罪證早就掌握在他的手中,不是蕭黎定動不了他,而是不屑於動他;第二點,蕭黎定是在警告林韻,讓她老老實實的坐好自己的位子,彆存些不該有的心思。

攥著奏折的手不覺得收緊。

蕭黎定比她想象中的更難以應付,如果說是他的麵具是殘暴狂躁草芥人命的昏君,那麵具之下定然是一頭老奸巨猾攻於算計的狼,林韻甚至生出些替這個王朝的慶幸之感,如此聰明的人坐在皇位之上心中懷民,日後定是有功無過。

眼下來不及多想,既然上了賊船就容不得片刻喘息。

做戲就要做全套,蕭黎定既然想現場來個麵試,那她就麵一個唄。

雅歆閣殿內飾金龍和璽彩畫,天花為瀝粉貼金圖案,彼時禦爐中緩緩升起的一縷薄煙被一陣清風拂動,仙氳繚繞。

林韻從座上起身隨即下殿肅跪,眸色儘是堅毅,開口言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言,瀝血上奏。”一出聲便發覺自己此刻的聲音都在發顫。

落日前的最後一縷夕陽透過門窗儘數打在林韻身上,彼時她於和光之中,襯得她意氣風發,禦爐中的香薰不知不覺見再經宮女置換。

“臣以為,可完善三省執行流程,三省各自承擔不同職責。中書令負責決策、尚書省負責審核政令、門下省負責執行政令,如此不僅提高行政效率,更能相互遏製監督,更利民生。”林韻避開了在蕭黎定麵前直言薛妟。

“玊州災疫之事,臣以為為今重中之重便是救災難民,恢複民生。”

“對此臣有三點見解;第一點便是應當立即派遣官員和士兵到受災區,開展抗災救助事宜;其次,開放國庫,緊急調集糧食、草木、衣物等生活必需品,派遣專門官員運送到受災地區,保障受災百姓的基本生活需求;最後,還需下旨減免稅賦,改善稅收政策,減輕災民們的負擔。”

“待當地百姓度過災荒後,朝廷可以提高商人地位,鼓勵經商,帶動當地經濟發展,以最快速度讓百姓的生活恢複正軌。”

林韻說完口中都有些發乾,然而顧不上渴不渴這個問題,關鍵是剛才她進行完一場酣暢淋漓轟轟烈烈的麵試後,遲遲沒等到蕭黎定的回複!

老弟,試也給你麵了,你倒是發表一下意見啊。

林韻一臉馬上便要為民就義赴死的神情抬眼看向殿上的蕭黎定,很好......倆人對上眼了。

晦氣,太晦氣了!

彼時蕭黎定正緩步朝殿下走來,猜不透蕭黎定又要乾什麼,難不成再來上次假意攙扶?

那未免也太幼稚了吧。

正低著頭想著,倏然手背上拂上一層柔軟冰涼,嚇得她渾身一顫。

林韻有些惶恐的抬眼對上了蕭黎定的眼睛,順著他的力道緩緩起了身。

待她起身後蕭黎定便挪了手。

一雙冷如墨玉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她,開口笑著說道:“我朝有卿,至幸之也。”

低沉的聲線,在靜謐的殿中像是貼著林韻的耳朵灌入,漸漸分明。

林韻內心連串微笑表情。

這一套我不吃。

正要俯身張口上演一番高情商套路操作,卻被立在身側的蕭黎定率先截了胡。

“愛卿所思與朕相合,不若便將玊州之事交由愛卿如何?”

啊?

林韻有點懵,這玊州之事事關王朝興衰,蕭黎定就這麼隨便的將此事交到自己手裡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蕭黎定定然不是因為自己一席話就糊弄過去的人。

秉持著少做少錯原則,林韻決定先跪下找借口推脫,然而還沒等她動作,蕭黎定有些不耐煩的抬手止住,沒什麼耐性地開口道:“此事便由戶部尚書輔佐林侍中。”

“微臣領命。”

見人情緒不對,林韻生怕將人惹惱了,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應下。

反正她馬上就跑路,這苦力工愛誰當誰當,她可是將來富甲一方的富豪,遊山玩水的隱士。

“如今宮外府宅緊張,林侍中如今領旨門下省侍中之職,居於官舍於理不合,三清殿如今空著,林侍中便先去那暫居。”

“微臣領命。”此時她心中正盤算著日後在何處落居,全然沒反應過來蕭黎定方才的話。

三清殿,暫住。

嗯。

嗯?

......

猛地意識到方才自己應了什麼,林韻睜著圓愣的雙眼對上了蕭黎定的眼睛。

“微臣......”

“朕乏了,有何事明日再稟。”說完,麵前站著的人拂袖便朝殿外離去,留下林韻一人呆呆的站在殿內。

“聖上,聖上!”她正要追上去,驀的被身後一隻手緊緊拽住。

“哎呦,林侍中這是不要命了,可不得仗著聖上寵幸便如此嬌躁。聖上今日乏了,有何事明日再來報。”吳公公走到身前點了她一句,隨即身影便也離了殿內。

殿內的香薰早已被宮女添了新,升起簇簇輕煙,在空中四散。

合著蕭黎定這是一步一步挖坑坐等著她跳呢,林韻反應過來後,整個人帶這些頹氣地往外走著。

現在好了,插翅難逃了唄。

不僅白天有人盯著,晚上也不閒著了。

原主你說你,乾嘛閒著沒事站出來逞強,你自個倒是逍遙快活了,把我害慘了知不知道!

越想越氣,恨不得當場來他三百回合人形踢以解心頭之恨。

*

雅歆閣院外高亭,陣陣微風吹來。

蕭黎定肅立在高台盯著林韻離去的身影,眼底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