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芙被兩個捕頭架著走了老遠,再也忍受不住。
“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陳箜尼回頭覷她,冷笑:“蔣娘子好大的脾氣,小小年紀,身邊誰都能叫你號令兩句,怪不得敢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下手。”
蔣芙瞪他:“我沒下手!”
陳箜尼道:“證據齊全,你空口白牙抵賴,有誰會信?”
“什麼證據齊全?”
“自然是人證物證齊全,蔣娘子護衛遲遲未歸,就沒有壞事的覺悟嗎?”
護衛。
果然與張閔有關,他竟會為她殺蔣父?
張閔一貫死心眼,跟隨母親忠於袁氏,便把蔣父也當作他的主子。蔣芙深知這一點,所以就算再憤怒,也沒想過指使張閔對蔣父下手,因為她知道,他不會違背原則答應。
而這一次——
蔣芙心中驚疑不定。
是他?
他是因為她說他不好用,所以一怒之下,做了她想做卻沒辦法做的事?
如果是他,她大仇得報,殺人償命,和他死在一起也沒什麼。
如果不是他,這次要怎麼才能逃脫?
夾著濕潤雨氣的風迎麵吹來,蔣芙仰頭望天,灰藍色的天空被洛城屋簷圈禁四方,街上空蕩蕩沒人。
獄房門口,兩個捕頭把她交給手下的捕快。
“將她和她的家仆關在一起看著,不要獄卒,要你們來看。小心些,彆隨便放人進去。”
“是。”
捕快推搡著蔣芙,把她關進一間牢裡。洛城官衙的獄房與郡公府關人的地方相比,要有人情味許多。過道的地方有燭燈照明,每間牢房內部都有一個通風口,還有類似床鋪的稻草堆著的地方。
金屬鎖鏈捆動,發出清脆響聲。捕快鎖好門,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和同僚抱怨:“兩個小孩而已,不知道頭讓咱們看什麼。”
同僚道:“少說話,你看著是兩個小孩,我聽著卻是買凶殺父的凶手。”
捕快聽了他的話,瞬間困意全無,瞅了蔣芙一眼:“真的?那小娘子?不像啊!”
兩人的頭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議論。蔣芙無心去聽,嘴上說大仇得報,甘心去死,心底漸漸開始發慌。
牢房裡,張閔手腳都被捆了鎖鏈,雙眼緊閉。
他還穿著那身與她分開時的黑衣,雪白的衣領上濺了幾滴溜圓的血跡,衣擺也硬著,是血在上麵乾涸的緣故。
蔣芙坐在他身邊瞧著他,心想,這個人為她殺了人。
她就著隱隱綽綽的燭光看他,乾淨的皮膚,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薄唇,最多周正英氣的長相,此刻在她眼裡,變得無比偉岸帥氣。
“張閔……”
仿佛聽到她的呼喚,張閔眉頭動了動,緊皺在一起睜眼。
他看到了坐在他身側的蔣芙,她表情少有的溫柔,用包容一切的眼神看他。
“芙芙。”
蔣芙感動道:“張閔,謝謝你為我報仇。我真的沒想到,你會為了我殺蔣文行。那天我跟你生氣,是因為你總是站在沈聽南那邊,我心裡難過,就說了惡毒的話,其實我不想讓你走的。你當時肯定也生氣了,但是你就算生氣,也那麼為我著想,居然把蔣文行殺了,怎麼不提前知會我一聲呢……”
張閔一臉淡定:“我沒殺,你在說什麼?”
蔣芙的溫柔凝固,片刻,碎裂開來。
“……你再說一遍?”
“我沒殺,你在說什麼?”張閔坐起身,察覺手腳上的鐵鏈,垂眸沉思。
“這是什麼地方?”
沒等到回答,他看向蔣芙,見她用力瞪著他,在憤怒邊緣。
“……你怎麼了?”
“沒怎麼!”
“生氣?為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彆跟我說話!”
蔣芙覺得臉丟儘了,背對他,腦內思考如今的處境。
在郡公府與陳箜尼對峙時,她是以為張閔殺了蔣父,才遲疑著被帶來了這個地方。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
張閔沒有殺人,他不會,也沒有必要和她撒謊。既然不是他做的,就是有人要用蔣父的命來陷害她。
沈聽南雖然與她作對,但不會用這種臟了她的手的方式來要她的命。
駱岢亦是裝腔作勢,恨不得做一萬件好事來偽裝自己善良純潔,不可能牽扯這麼多人進去,冒著這麼多人都看清他真麵目的風險來殺她。
其餘的人,再沒有得罪到要她的死的地步。
想來想去,還是隻有金員外。
看到月桃時,她就猜到和他脫不了關係。
“那天你跟我分開以後,發生了什麼?”
張閔道:“我離開了。”
“之後呢?”
“醒在這裡。”
“……”
蔣芙沉默,許久,往張閔身邊靠了靠。
“你身手那麼好,都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弄昏你,還這麼多天。顯然,那個人想殺咱們如探囊取物,但是沒有。”
蔣芙緩緩道:“因為我在給公女做伴讀,不能無緣無故死去,不然不好解釋。於是就設計了這麼一出。”
張閔垂眸:“抱歉,是我沒用。”
蔣芙心事重重:“彆這麼說,堂堂正正比試一場,輸的人不一定是你。你連誰對你下手都不知道,這是卑鄙的暗算。”
“你說,你逃出去求沈聽南,她會不會答應救你?她認識的人多。”
“死是絕對不能這麼簡單死的,不長眼的狗東西,敢害我,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乾脆把他納妾的東西剪斷,掛他家門口!這個老不死的賤人!”
蔣芙罵到詞窮,捋清自己隻有一條活路,那就是豁出老臉,拜托沈聽南救她。沈聽南和魏如因交好,公主出麵,事情也許有轉圜的餘地。
但不是現在。
她需得等到天亮看看栽贓她的證據都有什麼,能讓陳箜尼那個狗逼登自信到翹尾巴。張閔逃出去機會有限,隻能傳一次話,她必須讓他帶出去有用的信息,確保萬無一失。
張閔沉浸在被暗算的陰影裡,一言不發。他原本也不說什麼,隻是這次連眼睛都沒有抬。
蔣芙摸他頭頂,肩膀,小腿。
“疼嗎?”
“這疼嗎?”
“這呢?”
都得到否定答案後,蔣芙鬆了口氣,至少主要戰力沒有折損。
她回頭看了一眼乾草床鋪,想脫外套鋪著,念及牢房裡除了張閔外還有看守的人,就作罷。
“睡一會兒,保留精力,明天咱們有場仗要打。”
張閔堅定抬眼:“打誰?我不會再失手。”
蔣芙笑了下:“聽我吩咐,給我辦事。”
他毫不猶豫:“好。”
蔣芙心中七上八下,躺到乾草裡,聞到一股餿味。
她掏出自己的手帕,蓋在口鼻上,一夜沒怎麼睡。
天將明時,在牢房裡聽到人說話的聲音,蔣芙以為是其他犯人的動靜。
直到被人搖醒,她睜眼,見到一身白衣提燈籠的駱岢。
他潔淨脫塵,與這牢房格格不入,像是幻想中的人。
蔣芙盯著他不眨眼,心裡疑惑,她居然會有他來拯救自己的幻想嗎?
不,不會。他隻是出現了,他一定是來冷嘲熱諷的。
蔣芙盯他盯得時間長了些,身側女孩輕笑。
“芙姐,彆看了,我哥都害羞了。”
披著鬥篷的駱沁對蔣芙甜笑。
張閔站在她身後,表情冷酷。
蔣芙暗中掐了自己一下,是疼的,不是夢。
於是眼睛被淚水淹沒,“公女……”
蔣芙沒想到,她會來救她。
駱沁見她哭,手忙腳亂擦她眼淚:“芙姐受委屈了,沁兒來救你。你放心,沁兒定會保住你的。”
“沁兒……”她抓住駱沁的衣袖,把這陣感動的眼淚流乾淨。
“沁兒!我確定了,我是被冤枉的,我的護衛並沒有替我殺人!但是陳箜尼那個狗……陳縣令說他有證據,幕後之人定然有備而來!”
駱沁道:“放心,芙姐,不論他拿出什麼證據,我都會幫你查清楚!”
“你要小心!”
“不用擔心我,芙姐,你照顧好自己,我有哥哥保護。”
蔣芙不確定地看向駱岢,後者紋絲不動,連提燈的手都沒抖一下。
“蔣娘子安心,事情交給我,屆時會將蔣娘子好好地接出來。”
蔣芙受寵若驚,該說是患難見真情嗎,駱岢說不定沒有那麼……
“不過,蔣娘子出來以後,還是不要留在沁兒身邊了。不論是真是假,我都不能容忍沁兒有危險的可能,還望蔣娘子體諒。”
“……嗯。”
不用他說,蔣芙自己也知道往後留不成。駱沁還能想著她,願意救她出去就很感謝她了。
“還有,這次營救,是沁兒一力主張,並非我本心。”
蔣芙望著他:“……”
他冷淡回望:“娘子不要誤會,再將真心錯付到駱某身上才是。”
“……”
駱沁在身邊,蔣芙給了妹妹麵子,沒說他什麼。
她在心裡埋汰他一萬遍。
好自戀的人。
就算真心錯付,也是對駱沁,她還不至於傻到是誰在救她都分辨不出來。
“公子放心。”蔣芙深情款款,“我對公子的真情,才不是錯付。即使公子此番沒有搭救,我也要帶著這份情意赴死的。海枯石爛,雖死不悔。”
駱岢眉頭皺起回避她的目光,手中的燈籠晃了晃,幾人的影子也就隨之轉動方向。
黑暗之中傳來一聲輕笑,有些熟悉。
蔣芙投去視線,隻見前些日子,也是在類似的場景有過一麵之緣的白明旭笑著與她招呼。
他頂著駱岢的威壓,對蔣芙見禮:“蔣娘子,許久不見,仍是如此含情脈脈,令在下感動。”
駱沁驚訝:“明哥哥,你和芙姐之前見過?”
白明旭道:“之前府上宴請天子,曾將蔣娘子判作刺客錯押過,是我放的她。”
“好失禮,對不起,芙姐。”
蔣芙搖頭:“沁兒不要這樣說。”
駱岢打斷:“時間不多了,蔣娘子,我們還要回去準備。”
“之後的事,你不必憂心。岢願儘畢生所學,還娘子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