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郡公府從宮中請來的女師是幾十年前頗負盛名的才女,曾隨昭定公主出嫁氐族,默遍被竊前朝古籍,將失傳史書帶回大齊,如今仍是獨身。

蔣芙聽女師的故事,想,原來女子成就達到了一定地步,就算在封建時代,也可以不用嫁人,做主自己的事。

如果她也這樣努力的話,往後做成了事,是不是就再也沒有人敢隨意輕待她了?到那時,向死爹報仇,或許隻是一句話的事。

吃過早飯,蔣芙將郡公府總管送來的衣裳套在身上。

鵝黃襦衫搭配雲水色束胸長裙,裙擺上繡有銀線雲紋,走動起來浮光流金,彆有意趣。為了搭配這身裙子,小趙給蔣芙梳了交心髻,兩側各插了花簪。

穿戴完畢,蔣芙攬鏡自照,認為自己被打扮到了一定水準,出門時比以往矜持了一些。

但到了公女院子,見到如團月般和美的駱沁,與穿了一身素潔粉裙,便美得閉月羞花的沈聽南,她就老實了。

隨便,她就這個死樣子,長得沒人家好看不能活嗎?

女師葉登風馬車來府,三人皆出去行禮。

葉師父先扶了公女,與她客套:“先前在如因公主跟前見到沁兒,便心生親近,還要感謝郡公賜老身這一段緣分,與沁兒成了師徒。”

駱沁親親熱熱拉葉師父手,對誰都一樣甜蜜:“沁兒也感謝老師,不辭辛勞,從長安來了洛城!”

葉師父問沈聽南:“最近詩賦如何了?”

沈聽南笑盈盈一禮:“已將老師此前提過的書都背過了,老師可要檢查幾句?”

葉師父滿意點頭:“你我最是信得過了,我那裡還有如因公主給你的東西,課後隨我回住處轉交給你。”

聽到公主送自己東西,沈聽南驚訝過後,複又行禮:“多謝老師,我有些日子沒見公主了。”

駱沁皺了皺鼻子,佯裝生氣道:“聽南姐之前不是還說,有我一個知心小娘子便好嗎?怎的今天又對公主殿下魂牽夢縈了?”

沈聽南無奈:“沁兒……”

駱沁笑開,師徒三人其樂融融。

蔣芙麵無表情看著,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搓了搓裙子。

被人冷待的滋味不好受,蔣芙覺得有些沒麵子,但是今時今日,在駱沁與葉師父麵前,哪裡有她發脾氣的地方。

幾人敘舊完,葉師父才注意到在場的人裡有蔣芙般,不鹹不淡地招呼了她一句:“是蔣娘子吧?”

蔣芙恭敬行禮:“老師好。”

“既然來了,就和公女一起學些正經的,莫要心思活絡,再妄想其他的事。”

“……是。”

蔣芙眼中泛起厭惡。

忍不下去,隻能把頭放得更低。

被區彆對待和瞧不起了。

她以為這般出色的女性不會如此。葉登風能忍受茹毛飲血,身處異鄉臥薪嘗膽,帶回漢地失傳之史,卻也與平常人沒差彆。

捧高踩低。

……誰讓她真的就低人一等。

不對,蔣芙自己可以說自己不好,但彆人不行!

憑什麼?就憑一個姓氏,一張皮囊,一身血?

她是蔣芙,就連喜歡一個人都要是“妄想”?

她明明很好,懂得很多他們不懂的,為什麼不能有一個眼睛好用的人留在她身邊發現她,欣賞她?

課上講的東西沒怎麼聽進去,無非是一些規矩與詩詞,無聊透頂。

下了課,沈聽南隨著葉師父一起去找魏如因給她的東西,留蔣芙和駱沁在課室裡。

駱沁問她:“芙姐不開心嗎?”

蔣芙當然不開心,這節課她們幾人異常合拍,隻有她一個人在沉默。但是她如今仰仗公女生活,豈能流露任何不滿。

蔣芙道:“並未,多謝公女關懷。”

“怎麼不叫我沁兒呢。”

駱沁嘀咕了一句,臉上又露出笑:“芙姐,你在這坐著,我馬上回來!”

說完,小女孩跑出了屋子。

沒人在室內,蔣芙臉色陰冷,回憶方才沒人瞧得起她的事,自顧自生氣。

珠簾碰撞在一起的清脆聲響起,蔣芙側頭,見來人是駱岢。

她還沉浸在被排擠的鬱悶裡,看到是誰便翻了個白眼,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心中酸溜溜的嫉妒。

駱岢這邊因著上次的事,對蔣芙亦是沒什麼好臉色,當作沒看見她,視若無物地坐到桌前。

駱沁叫他來這,說有不懂的課業要問。如今他好不容易騰出功夫過來,她倒不在這。

蔣芙張嘴打哈欠,沒長手一般,用力眨眼眨掉眼淚。鵝黃襦衫穿在她身上,嫩絨絨的,真的宛如一隻小鵝般嬌憨。

隻是她為人太過喜怒無常,上次那般對他時還笑吟吟的,如今一夜過去,她又表現出初見時對他的厭惡了。相處之間,他才是被擠兌的那一個,他有說她什麼嗎?

想著這些無甚重要的事,駱岢忽然反應過來,駱沁叫他來這一出,很有可能是在撮合他和蔣芙。她估計是不會再回來了。

想通這點,駱岢沉下臉色起身,走之前好心告知:“蔣娘子也先回去吧,今日之事,是小妹胡鬨。她年歲尚小,娘子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蔣芙拉著臉看他:“什麼胡鬨?你是說我被人耍了嗎?”

就算是駱沁有錯,但被他並無好感的蔣芙如此說,駱岢仍有不快。

“娘子這話有些本末倒置,若不是娘子謊稱心悅於我,我妹妹還不至於與你戲耍。”

“……”蔣芙從椅子上跳下來,快步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什麼叫不至於?公子岢,你又瞧不起人被我抓到了。”

“忘了你還有什麼把柄抓在我手上嗎?你什麼語氣在和我說話?”

駱岢冷臉質問:“娘子不妨說說,我有何把柄?”

蔣芙當然沒有他的把柄。她顧左右而言他,專心罵人。

“你們這些人,都是一副嘴臉!他們尚且真實難能可貴,隻有你,你最虛偽!最惡心人!”

她想起了駱岢在城中的聲名,拿出來敲打他:“我聽說你被彆人吹捧為無雙公子了。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彆人敢取你就敢認,也不掂量掂量你幾斤幾兩。隻有皮相在外迷惑彆人的人,你拿什麼稱自己為無雙?”

“我告訴你,家世,錢財,相貌,都是身外之物!世界上最可貴的從來不是俗世裡的成就,而是你自己的品性,和甘心為你奉獻的追隨之人。你這種虛偽小人,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體驗,我真憐憫你!”

駱岢難以置信地看蔣芙,對方指著鼻子罵完他以後,連停留對峙的心思都不屑有,轉頭便走了。

隻留他一人在原地氣得心臟亂跳。

他沒有那個意思,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從未有那種意思!

但她卻在心裡對他深惡痛絕。

駱岢此前從未體會到被人厭惡的感覺,他捉摸不透蔣芙為什麼會討厭他到這個地步。如果是最初,他拒絕了她……但她根本喜歡的就不是他!

他聽見了她和那個男人的對話,他被用作擋箭牌來氣他。

況且此前兩人從不相識,他拒絕又留足了情麵,還有哪裡值得她記恨?

罷了,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陌路人。

蔣芙罵完駱岢,心裡平靜很多。

用鼻子看人的人,這世道裡遍地都是。但除了駱岢以外,她誰都得罪不起。這種可惡的人,就是該見一次罵一次。

回到住處,蔣芙和小李說自己晚上想吃什麼就去睡了。為了見這個葉師父,她起得很早準備,結果一點沒用,還一直被她們串通一氣冷落一頓。

老登,滾吧。

蔣芙翻了個身,睜眼,下地把袁氏的骨灰罐拿出來擺在床頭櫃上,麵朝著她睡。

她今日想夢見娘,或許這樣有用。

閉眼許久,都沒睡著。

眼前漸漸浮現了駱岢的臉。

許久,她違背本意地想,他其實還挺無辜的。但!他也和她們一起瞧不起她了,罵他不冤枉。

想到自己罵他虛偽,不要臉的時候,他崩潰的表情,蔣芙哼笑出聲。

帷帳之外做灑掃工作的小趙打聽:“娘子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不如說給我也聽聽?”

蔣芙道:“我想起你們公子了。”

小趙默了一下:“娘子,為自己打算,還是切合實際點好。”

同樣的話,大家都在對她說。隻不過其中真心假意,各有不同。小趙說這些,蔣芙就不生氣。

蔣芙越琢磨,越覺得駱岢這個人好用。她喜歡他,一直得不到他,就不用另外操心自己終身大事。

她試探道:“我在陛下麵前保證過的,此生此世,非你們公子不嫁。如果不能得他為夫婿,那我就青燈古佛一生。”

小趙徹底不說話了。蔣芙覺得自己這個人設立得很好,美滋滋翻了個身。

沈聽南從葉師父那裡取了魏如因帶給她的東西,回到臥房,恭敬放在妝奩裡。

一盒長安的胭脂,一封花箋。

自然不是魏如因送給她的,是她的兄長文王借她的名所贈。

這東西對她來說有些麻煩,但她不能表現出來。正如蔣芙所說,為了擁有配得上自己的地位,她不惜手段與權貴結交。文王對她有意,便會讓妹妹多照顧沈聽南一些,一來二去,她行走在世家之間,漸漸也有了一些臉麵。

但她不打算真的嫁給他,她想要嫁的人是駱岢。

天下最富盛名的男子,要比一個皇室親王帶給她的東西更多。

如今在郡公府裡給公女做伴讀,正是她順其自然接近他的機會。

沈聽南對自己很有自信,蔣芙上躥下跳沒有搞定的公子岢,她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