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芙想娘,天黑了還在哭。
張閔在旁陪著,等到她差不多沒有體力折騰,才把她鬆綁。
繩子斷掉,她果然沒再說什麼殺人的話,隻是默不作聲抱著膝蓋埋頭,看上去很可憐。
張閔像兒時一樣拍了拍她的背。
蔣芙嗚咽出聲,張手抱住了他。
偌大天地,俯仰一瞬。
她是異世之人,有自己的血脈至親,但袁氏對她仍是最為重要的母親。
是袁氏把她從嬰兒照顧長大,百般嗬護,什麼苦都搶在前麵吃。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蔣芙。
蔣芙一直清楚這個家什麼樣,那個死爹什麼樣,娘這一生是為了誰在堅持。蔣家一點都不美好,不幸福,又窮又讓她沒麵子,那些穿越小說裡沒有一個穿越者是這種不上不下的平庸待遇。
但曾經有娘,她可以對自己寬慰,起碼她遇到的娘好。
現在唯一好的娘也沒了,沒有了娘,她往後餘生都不會再幸福。
可是。
蔣芙無神睜著眼。
可是有人在幸福。
這世上不是沒有人在過好日子,她娘死的時候,有人還在開開心心賞花。
憑什麼呢?
憑什麼她就要被許配給一個老頭子做妾,而沈聽南就能嫁給那個什麼公子岢?
蔣芙抽了抽氣,靠在張閔身上,腦內盤算。
她遲早要去見娘,但在那之前,她要讓一些人不好過。
張閔見她不再哭了,便問:“想通了?”
“嗯。”
他又拍了拍她的背,將她扶坐起來。
“我娘應該已經被埋了吧?”
“要我替你挖出來嗎?”
“……閉嘴,彆讓我想殺你!”
雖然十個她也殺不了半個張閔。
“想吃什麼?我給你弄。”
“我什麼都不想吃,但餓了,你隨便做。”
蔣芙拉住他衣角叮囑,“做素的。”
張閔頷首。
他離開後,蔣芙思量往後的去路。
首先這個親事,她絕對不應。鬨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果她乖乖去嫁了過去,誰來告慰娘的在天之靈?
她要讓那個死爹付出代價,要讓他把得到的所有好處都吐出去,還要讓他永遠無法翻身。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達成這個目的?
她沒有大本事,也沒有好容貌。
不過結親這種事,也不一定非要處理複雜,隻要對方不願娶她,就算是成功了。
張閔端了碗麵條進來,素,白花花幾條,半片菜葉沒放。
換做以往,蔣芙一口都不會吃。
但現在她是個沒娘的孩子,不再有人照顧她的喜惡,有一口吃一口,隻有在世上活得白白胖胖,才對得起娘。
蔣芙邊吃邊嘔,到最後心力交瘁,借月光看張閔的臉。
“你長得周正,但一無是處。”
“嗯。”
“我也是。”
哪怕醜一點,還能作怪。她不醜不美,什麼都做不成。
沒辦法做禍國的妖妃,沒辦法做傾城的美人。
又是一嘔,鎮定如張閔,也忍不住放下筷子,被她影響得剩了半碗麵。
蔣芙瞪他,譏笑:“怎麼,被我惡心到了?惡心就走唄,出門左拐就是沈府,沈聽南在那住呢。”
張閔歎了口氣。
蔣芙又是一笑,這笑很明朗,和之前的譏諷大有不同。
“我想到辦法了。”
“嗯?”
“你會保我命吧?”
張閔頓了一下:“嗯。”
蔣芙又笑了,笑到最後,她沉默下去,眼淚啪嗒啪嗒滴進麵碗裡。
他們現在還在袁氏臥房,人去樓空,舊物仍在。
“芙芙。”
張閔擦她的眼淚,“彆哭了。”
蔣芙道:“嗯。”
第二日,蔣芙被死爹禁止出行。
這並不能限製她,她想出去,張閔會幫她,但她覺得這樣沒意義。
她就這樣一直挨到蔣父放值,過來探問她的情況。
蔣芙在房裡乖巧喊爹爹。
“放女兒出去吧,女兒願嫁。娘已經去了,女兒唯有爹爹一個親人,爹爹想要做什麼,女兒都會幫你的。”
蔣父大為動容:“還是我女兒懂事,懂得為爹爹分憂!”
蔣芙道:“爹爹能放我出去了嗎?房間裡好悶,女兒喘不過氣。”
蔣父道:“哎呀,乖芙芙,眼看成親的日子快到了,你老老實實在房裡待嫁罷!覺得悶就開窗通風!你不是最怕熱了嗎?咱們家裡幽靜,外麵街上那個暑氣哦……”
蔣芙道:“正是將要出嫁,女兒才想多出去走走,和至交好友多聊聊,多出去玩玩。昨天因為母親的事,我遷怒於聽南,還沒找她道歉。以後嫁出去,整日待在後院,再想出去就難了。”
她軟聲哀求:“爹爹,你就讓我去吧。”
蔣父沉默,似乎打算這樣放置她離開。
蔣芙心中冷笑,音色如常:“況且,聽南知道我母親去了,若是宣揚出去,我便要為母親守喪,親事在即,若給耽誤了,夫家會不高興的。這事又不能派個人去逼她保密,說錯話惹人家不高興,必定要變本加厲宣揚出去。”
蔣父深覺有理,忙道:“還是芙芙冰雪聰明,想得周到。爹爹這就把你放出來。原本擔心你因為爹爹沒給你娘辦喪事恨爹,沒想到,你是最能理解其中曲折的孩子。如果你娘和你一樣,不那麼鼠目寸光,咱家也不會落得這個地步……”
蔣芙聽見鎖頭被打開的聲音。緊接著,房門也被人從外麵打開。
蔣父緊盯著她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出破綻。但是蔣芙隻是乖巧平靜,除卻眼睛因過度流淚而紅腫以外,並無異樣。
他放下心,像個好父親一樣叮囑:“事不宜遲,現在就去沈家找聽南說說話吧,你都要出嫁了,多多和友人待在一處才是。”
蔣芙笑了一下:“不急,我先收拾收拾自己,怪臟的,沈家人見了還得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蔣父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說的是啊。”
他對身後的管家道:“快去給小姐拿身好衣裳,姑爺送來不少,挑挑有沒有合身的。”
蔣芙笑道:“多謝爹爹了。”
袁氏舊人全部被蔣父趕出府,如今的家裡站了幾個生麵孔。蔣芙沒有指使他們,自己去打了盆水洗臉漱口。
收拾好的時候,已經快要宵禁了。
蔣父還在院子裡等她,眼底暗暗催促:“女兒啊,再不去,今天可就去不成了。”
蔣芙道:“女兒這就去了。”
蔣父指了一個新來的丫鬟:“月桃,你去跟著娘子,彆讓她黑燈瞎火一個人走夜路害怕。”
月桃應聲,走到蔣芙身後。
蔣芙瞥了一眼,此女子身量中等,走路帶風,是習過武的。
她最後對蔣父笑了一下,帶人往沈府的方向走。
蔣芙幾年未踏足過沈家,上次來沈聽南家裡,還是小時候尋她玩的時候。後來大了,意識到她是假裝帶她玩,實際在以她取笑,就再沒上趕著找過她。
通報的小廝驚訝於她的到來,跑了來回,帶蔣芙去了沈聽南的閨房。
開門的時候,沈聽南正局促不安地站在屋子中央,美目裡飽含歉疚。
“芙芙……”
蔣芙道:“張閔。”
張閔從屋頂跳了下來。
小廝瞪大眼睛:“你是何人!怎會……”
沈聽南低頭:“你要讓他打我,就打我吧,是我……”
蔣芙道:“把這個丫鬟捆上,打包送進沈府柴房。”
月桃猝不及防被捆,練武十載,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她震驚地被蔣芙塞了窗台上擦灰的抹布進嘴裡,然後抽了兩下臉。
“為虎作倀,怎麼打你都不冤枉。”
小廝懵懂帶張閔找柴房,屋子裡隻剩下蔣芙和沈聽南兩個人。
沈聽南不解她的來意,溫柔詢問:“芙芙,你這個時候來找我,還……還捆了人,是有什麼事嗎?”
蔣芙道:“我找你能有什麼事?不就是為了借你的光,去參加能露臉的宴會嗎?”
沈聽南眼神閃爍一下:“你不要說這種話傷害自己,我清楚你不是那種人。”
蔣芙道:“我就是那種人,所以明天你就得帶我去參加人很多的宴會,越多越好!”
沈聽南攥緊了帕子:“這太過突然,我沒有受邀,而且你娘她不是……”
蔣芙臉上笑意全無。
她冷冰冰道:“沈聽南,你確定你要跟我提我娘?”
“昨天是我遷怒於你,我娘的死錯不在你,但是你絆住了我,沒讓我及時回家,如果我早一點回去,說不定就能阻止我娘自儘。”
她逼近一步:“沈聽南,你害死了人,你要怎麼賠我?”
沈聽南後退幾步,抵在桌案上:“我……我並非……”
“如果我把昨日一切說出去,你說,崔元香會怎麼看你,彆人不信,但她從頭到尾參與其中,品一品就知道你是什麼用意了。有一個人見到了你的真麵孔,就會有第二個人,第三個,第四個。到時候,你這大齊第一美人的稱號,還能不能留住?你還有沒有好前程?”
沈聽南回手撿起繡盤裡的剪刀,雙眸發紅指她。
蔣芙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想殺我?張閔在,你就殺不了。他喜歡你不錯,但是他永遠不會為你殺我,說不定我反抗過頭,直接把你殺了,他還能幫我埋土。”
剪刀驚惶落地,在地上彈得換了角度,卡在地板縫隙裡。
蔣芙譏諷扯開嘴角,反客為主,走到床邊檢查衛生:“我今晚住你這,明天我就要去參加宴會,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帶我去,不然你就準備好一把火燒了你那美好前程吧。”
說完,她甩了鞋子,外衣也沒脫就躺到沈聽南的床上。
沈聽南坐在地上哭了好久,最後認命地起身,去拿紙筆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