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哥
周三晚上,幾個牌友相約摜蛋。依例先找個地方吃飯。原來住的那片,有家小飯店,開了十幾年,主打菜是魚頭。醬椒魚頭、雙色魚頭、赤水魚頭、地主魚頭、魚頭豆腐、魚頭麵、魚頭煌……甚是將魚頭做到了極致。味道還是以前那個熟悉的味道,牌友還是那幾個熟悉的硬腿子。開著玩笑,輕鬆、熱鬨,愉悅感充盈身心。其中一個帶了瓶酒,聲稱今晚他請客。當然,這是不符合“規矩”的。摜蛋吃飯,誰輸誰買單,多年以來,一貫如此。酒的品相一般,我淺嘗輒止。加上下午吃了點點心,毫無食欲。帶酒人不知出於什麼想法,非要再喊個人過來。四人打牌,少一個不行,但多一個也煩的吧。或許是仰仗他帶了酒,或許是看我們仨對酒菜的興致不高。到底是喊了個人。這種飯桌上臨時拉過來的人,要麼確是很熟悉的朋友,不見外的。要麼就是湊數的。顯然,風塵仆仆走進包間的這位,屬於後者。我們仨人,完全不認識。貌似五十多歲,黑臉粗皮,糙人莽漢一個。姓名不知、職業不明。進來以後挺客氣的,連聲的道歉:
“來晚了,來晚了。不好意思啊。”
“哪是你來晚了,而是喊你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吃了而已。”當然,這句話是不能說出來的。
畢竟是朋友的朋友,總要寒暄一下。
“不晚,不晚,我們也剛開始。不好意思,沒等你哦。”
“先坐,先坐。倒酒,倒酒。”
“糙哥”還是很客氣。“開車了,開車了,不喝酒,不喝酒。”
不喝也好,早點結束,早點打牌。我早已按捺不住了。看我們沒有特彆想勸酒的意思,“糙哥”終於不再客氣了。
“要不你們再倒點,我陪你們喝點?”
多年的修煉,讓我已經具備了強大的憋笑能力。其他三人都笑了出來。
“哈哈哈,好好好”。
倒酒,加菜,竟然開啟了新一輪吃喝。“糙哥”酒量極大,酒風極好,大杯喝酒,大塊吃肉,甚是粗豪。
“你們都是同學啊,那都是學法律的吧。”我們連聲說是。
“律師現在不好乾的”,“我上周和法院的哥們在一起吃飯”,“前天和檢察院一個好兄弟釣魚”,“我一個二十幾年的朋友在銀行,找他管用”。
我們接不上話。
“糙哥”談天說地,從“蘇南第一貪”到中美關係,從法律職業考試到曆任司法部長,一直吹到他認識的“外國政要”。
“我看人很準的,你們幾個就屬他最穩重。”難得“糙哥”還能注意到我。估計是看到我一直沒笑出來的緣故。
“我是胖的,顯得穩重”。我自嘲。
一瓶酒,他一人乾掉了半斤多。菜也風卷殘雲,隻剩下點殘羹冷炙。
“把剩下的菜打包,我要帶到醫院去。”
剛才還在活靈活現,神氣十足吹噓的“糙哥”,神情明顯暗淡下來。
“我老婆得了癌症,前天才確診。”
“你前天不是和好兄弟去釣魚了嗎?”驚愕之下,眾皆默然。確實也是無言以對。急於結束的我,沒有順著癌症話題繼續聊下去。
瞬間的落寞,“糙哥”又恢複了神氣。
“我來買單吧。”這句話他明顯放低了聲音,顯得底氣不足。
“你買什麼單?我買過了。”帶酒的兄弟還是了解“糙哥”。
“那好,改天我來請,原班人馬啊,千萬彆跟我客氣!”“糙哥”反複講這句話,從散場結束一直到飯店門口。他還是緊緊握著我的手,“好兄弟多聯係啊,下次給哥一個機會。”
“糙哥”沒有開車,拎著打包的剩菜,往醫院去了。背影落寞而倔強。一個沒有正經營生的中年人,一個老婆得了絕症的男人,一個生活艱難還要硬撐著要麵子的“糙哥”。
我瞬間讀懂,他說的話,要買單要請客的話,是真誠的。哪怕口袋空空,哪怕生活再難。因為他更需要認可和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