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冥山山腳下,一座小庭院裡麵,龍淏坐在石凳上麵,欲言又止地看著坐在他對麵,一臉什麼表情都沒有,一本正經沏著茶的帝淮。
如今的帝淮,一點都看不出之前身為天帝之子的華貴。
一身繁華儘褪,隻剩下滿身的清霜。
誰能將此刻眼前冷著一張臉,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的人,和以前被稱為如蘭如芝的仙界三殿下相聯係起來呢。
恐怕初見他的人,也都隻會以為他是一個隱居在這九冥山上的凡人。
最多,再加一個膽大。
“喝茶吧。”
龍淏心不在焉地草草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儘,帝淮抬眸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幫他將茶水添上。
“你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而且還是獨自一人?”
“我想來不就來了,怎麼,你難道不歡迎我一個人來。”
帝淮看著龍淏像是炸了毛的樣子,自顧自的端起了茶杯。
龍淏見他這副樣子,反倒是有些按捺不住。
“不是,你都不繼續問我的嗎?”
帝淮連視線都沒有偏移一絲,語氣十分平靜,“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我……”
龍淏氣極了,現在每次他都在帝淮這裡都討不到半點上風。
還是以前葉菡在的時候好玩一些。
一想到葉菡,龍淏便想起了之前在北海見到的業蓮。
其實,這也是他今天會過來帝淮這邊的原因。
可當他真的到了這裡,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隻得故作半打趣開口道:“這次去妖界除怨,傷這麼重是修為倒退了?”
帝淮輕抬眼眸,定定地看著龍淏。
龍淏麵對著帝淮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強撐著,“怎麼,你現在實力不行還不讓說呀?”
兩人對視了好一陣,最後等帝淮收回視線後,龍淏小心翼翼地長舒出一口氣。
“妖界各族心思各異,自然就免不了會出現一些想走捷徑的生靈。”
龍淏一聽這話,瞬間就挺直了背,“我們龍族可沒有參與!近些年妖族大會也一直都在嚴令禁止。”
“沒說你們,但妖界中免不了有心思的。”
龍淏挺直的背瞬間又鬆了下去,“這我就管不了了,畢竟你也知道妖界現在的情況。這些年龍族也一直視怨氣為禁忌,遇之必除。”
龍淏又想起了先前的事情,實在是有些按奈不住。
“帝淮,你,”話剛說了個開頭,龍淏卻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裡繼續,隻得又轉移話題,有些含糊道:
“九冥山現在怎麼樣了,她,還好嗎?”
帝淮清冷的眼神,在這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將視線移到龍淏身後的九冥山上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開口道:“我不知道她此刻如何,九冥山已經沉寂了兩萬六千年。原以為最多不過兩天不相見而已,現在看來,一切都隻是我想得太美好了。以她的性子,恐怕這些年一直在罵我吧。”
“你這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龍淏嘟嘟嚷嚷的話被帝淮聽在耳裡,一道冰冷視線直直地射在了龍淏的身上。
龍淏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默默拿起自己的茶杯小口喝著。
“你知道些什麼?”
“嗯?”
龍淏下意識地抬頭看著帝淮,在接觸到帝淮那雙眼睛之後,立馬往旁邊轉移了視線。
“我……”
“彆想說謊,我看得出來。”
龍淏一口氣憋在胸口,一直到帝淮喝第三杯茶的時候才長長吐了出來。
“我見到冥尊業蓮了。”
帝淮喝茶動作一頓,隨後視線直直地盯著龍淏,“你說,你看到了誰?”
“業蓮。當然,她以前在人界遊曆的時候還有一個名字,葉菡。”
龍淏看著帝淮的嘴角一點一點揚起,連忙出聲道:
“你可彆高興得太早,她現在連我都不怎麼理睬,你覺得她會想見你?而且,就你現在帶份的身體,確定能抗得住?”
“再說了,我們現在誰都沒有辦法進去冥界。”眼看著帝淮臉上的笑容正在消失,龍淏下意識接了一句,“當然,如果你願意自毀神體,散儘修為的話,或許還有點機會。”
剛說完,龍淏看見帝淮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之後,連忙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帝淮,我剛剛可是說著玩的,你可彆當真了!你要是散儘修為的話,可就真的彆想幫她除怨氣了。”
“你在哪裡見到她?”
“北海,她把龍翼帶走了。”
“她有說什麼嗎?”
龍淏看著帝淮,卻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才比較好。
帝淮的視線直直的盯著龍淏,他知道自己當初做的那個決定肯定會惹業蓮生氣。但是他未曾想到的是,業蓮竟將整個九冥山連同她自己封印在結界裡麵。
甚至還將冥界都封閉了起來,除非是冥界生養生靈,否則都隻能死後受天地規條進入。
這些年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完全探查不到一點有關於業蓮的消息。
龍淏見帝淮沉默不語的樣子,心裡麵已經有些小小的慌了。
“帝淮,你可千萬彆想不開啊!就算你入了冥界,但在你實力沒有完全恢複之前,恐怕還沒有見到業蓮就已經被安排重新投胎了。而且,以冥界忘川那小子仇視仙神兩界的態度,恐怕在投胎之前你還得受不小的折磨!”
帝淮的視線慢慢變得有些柔和了起來,“我隻是在想,她現在會在哪裡。”
龍淏聞言一愣,他此前被業蓮的出現給弄懵了,的確沒有想過依照業蓮的性子,肯定是不會乖乖待在冥界裡麵的。
“等下!”龍淏狐疑地看著帝淮,“我記得你之前不是已經和她拜了天地,難道你感應不到什麼嗎?”
龍淏看著帝淮的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落寞閃過之後,隻得乾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最後在帝淮的視線下,拿起茶杯擋在自己麵前。
很明顯,帝淮感應不到業蓮的存在,自然是業蓮用了什麼方法。
這其中的含義就更加不用說了。
“龍淏,之前業蓮將龍翼帶走的時候,龍翼是死是活?”
龍淏被帝淮這突然的問題給問懵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變了臉色,“業蓮她想做什麼?”
帝淮沒有回答,他暫時也沒有想明白業蓮想要做些什麼,但是他很清楚,業蓮不可能無緣無故將龍翼帶走。
尤其是在龍翼壽元未儘的前提下。
可是,他卻怎麼都想不明白業蓮這樣做的原因。
龍淏卻是突然想到了龍翼未說完的那些話,腦海裡麵瞬間閃過很多猜測,但無論是哪一種猜測,都沒有辦法繞過帝淮的父帝。
這讓龍淏陷入了深深的思慮之中。
突然,龍淏感應到龍螺有了響動,翻手拿出來放在桌麵上隨意在螺殼上麵點了一下。
“龍主,今日冥界派遣使者來到深藍海心,宣告龍翼為了謀奪龍主之位,剝奪同輩龍蛋原靈,更至一龍蛋失去生命氣息。罪孽深重,冥界秉持著清天地罪業之責,已親自出手剝奪龍翼所剩壽命,在北海將龍翼的魂體帶回冥界,而龍翼的屍體則已被虛無業火燒儘了……”
龍淏低頭稍微沉默了一下,他剛剛還信誓旦旦在帝淮的麵前說龍族沒有。
這打臉也來得太快了一些。
不過,傳信的最後一句話,龍淏無論如何都是不會相信的。
尤其是龍翼被帶走的事情是實實在在發現在他眼前。
更何況以業蓮以前那種見到寶貝兩眼放光,恨不得全部都扒拉進自己懷裡麵的性子來看,她怎麼可能會放任一條龍族的屍體在自己的眼前白白溜走。
就算龍翼的實力再怎麼不濟,可他的修為並不是假的。
最重要的是,天海元珠好歹也在龍翼的體內待了那麼久呢。
隻是,龍淏也萬萬沒想到龍翼所犯下的罪行如此之大。
沉思後,龍淏正準備回話給對麵,結果一隻白玉一般的手輕輕地蓋了龍螺上麵,直接將龍螺的傳音給中斷了。
龍淏氣悶地哼了一聲氣,即便他沒有抬頭,他也知道這隻手的主人是誰,這麼做又是為什麼。
沒好氣地橫了對方一眼之後,龍淏直接上手拍了一下帝淮蓋在龍螺上麵的手。
可能是力度不夠的原因,龍螺上麵的手依舊是穩穩地蓋在了上麵。
半點位置都沒有移動。
氣得龍淏瞪著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帝淮,但是見帝淮依舊巍然不動之後,龍淏直接是氣笑了。
“帝淮,咱倆好歹認識了這麼多年,也一起曆經過生死。你就這麼不信任我?你真心覺得我能為了這件事情去找業蓮的麻煩?”
帝淮不語,隻是平靜地和龍淏對視著。
龍淏伸出右手食指,微微屈指著帝淮,“我在你這裡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再說了,就我們家那隻小狐狸和小龍,胳膊肘早就已經拐到冥界去了。你信不信我要是敢動業蓮一根毛發,我就有家難回,瞬間成為了一條孤龍!到時候,我也就可以真的和你結伴除怨了。”
說到後麵龍淏也是一臉委屈,自家娘子親業蓮也就算了,畢竟都是那麼多年的好姐妹了,而且認識的時間也比他來得早。
最重要的是,當年如果不是業蓮在旁邊暗戳戳地幫忙,以他娘子的受歡迎程度,他還真不一定能和自家娘子走到一起。
所以他在自家娘子心中的地位比不上業蓮,他也就認了!
可是家裡麵的那條小龍算是什麼回事,明明壓根都沒有見到過業蓮,卻無比崇拜業蓮那丫頭!
甚至於他這個做老爹的連業蓮的一副畫像都比不過,整個就是破心棉襖。
龍淏越想下去越覺得自己委屈。
“而且,我現在也根本打不過呀……”
帝淮聽到龍淏的控訴,默默地將手收了回來,順道端起麵前的茶杯靜靜地喝了一口水。
剛才情急之下,他還真忘了龍淏家裡麵的那一大一小。
這些年,在屈指可數的幾麵裡麵,他已經深深地認識到了業蓮在那娘倆心中的地位,也難怪後麵龍淏的語氣會夾雜著一些委屈了。
龍淏衝著帝淮不滿地冷哼了一聲,將龍螺拿了起來,輕叩了一下螺殼,心裡帶著些許怨氣道:“龍翼謀害龍族同族,罪無可恕,自此驅除龍族!龍翼身染業火已成墮龍,令龍衛嚴查與龍翼往來之生靈。若有發現,一率嚴懲不貸!冥界為我龍族揪出此等禍害,龍族感恩不儘。送上深海紅珊瑚和金珊瑚各二……”
莫名感受到帝淮注視的龍淏,默默地改了口,“深海紅珊瑚和金珊瑚各五十株,千年海明珠二十顆,龍血須參十株。龍鱗百片,龍血酒十壺,龍筋一條,以示龍族謝意!”
說完之後,龍淏還偏著頭,僵硬地扯著嘴角衝著帝淮眨了一下眼。
見帝淮垂下眼簾默默地品飲茶水,龍淏也隻能選擇認命了。
自己找的兄弟,還能怎麼著呢!
最主要的是,反正也是送給自家妹子。
送就送了吧!
但就還是有點說不上的小心疼……
那些東西,他的私庫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龍淏默默地一口將自己的茶水飲儘,隨即帝淮提起茶壺給龍淏重新滿上,以示欣慰。
龍淏麵無表情地抬了抬下巴,拿起茶杯又是一飲而儘,然後將空了的杯子又往帝淮麵前一遞。
這時帝淮才剛將茶壺放下,手都還沒有從茶壺的端把上麵移開。
麵對著龍淏這個小孩子的舉動,帝淮也隻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幫他把茶杯添滿。
龍淏這才露出笑容,正準備端起茶杯喝的時候,帝淮默默地來了一句,“茶壺已經空了。”
然後龍淏就看到帝淮將小炭爐上麵的燒水壺拿了下來,又將爐火蓋住。
龍淏定定地看了帝淮三秒,見他一點都沒有將燒水壺裡麵的水倒入茶壺的意思,真的都快要氣笑了。
所以,他今天破了這麼多財,連杯茶水都還是限量供應的?
這可還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忿忿不平的龍淏略帶怨氣地將茶水送到了自己的嘴邊,但到底還是沒舍得一飲而儘,而是改為小小地抿了一口。
也不知道帝淮這是從哪裡得到的茶葉,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