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風殿內
“昭兒……你長大了……”
寧道全輕撫上沈南昭清瘦的臉龐,眼中滿是心疼:
“你當年說要下山尋親,這一走就是五年,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你……可曾尋到些什麼啊?”
沈南昭看著寧道全花白的鬢角,心中十分不忍,輕輕地點了點頭。
寧道全有些驚詫,張開嘴可又不知從何問起,於是低下頭拉起沈南昭冰涼的雙手,沉默了半晌才說道:
“當年我在雲麓村發現你時,村民都道你是個災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沒想到有朝一日你真能尋到親人,看來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沈南昭輕輕覆上寧道全的手背,上麵爬滿了皺紋和老繭,急忙否認道:
“師父說的什麼話,在南昭心裡,您永遠是南昭唯一的家人,您從小把我拉扯大,養育之恩南昭沒齒難忘。”
寧道全眼中擒滿了淚水,欣慰地看著沈南昭:
“那如今你的父母可還安好?外麵隨你一同來的那些人又都是誰啊?”
沈南昭垂眸,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我的父親原早已過世,而母親……母親當年失憶,早已把我忘了,我尋到她時她已命不久矣,南昭將她安葬好儘孝後便回來了。”
說罷,沈南昭對上寧道全關切的目光,看著眼前既當父親又當母親的老人,心中著實不忍向他撒謊。
於是退後半步,雙膝觸地,雙手交疊,深深地低下頭,額頭觸碰到冰冷的地麵:
“師父,南昭不該對您有所隱瞞。”
隨後緩緩抬頭,仰頭看向寧道全錯愕的麵龐,聲音坦然而堅定,
“我的母親乃西海鹿女,她當年意外失憶,全然將我忘了,還好遇上了兩位玄冥派的道友才讓母親恢複記憶與我相認……”
寧道全一臉驚訝地指著外麵,手不住地抖動:
“就是外麵那幾位?”
沈南昭輕輕點了點頭。寧道全轉過身去,仰頭看著殿中的牌匾,陷入回憶……
當年寧道全還是個意氣風發、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聽聞西海鹿女貌若天仙,便也想一睹真容。
他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尋到雲麓村,卻被村民告知鹿女性情殘忍暴戾,抓走了村中好幾個壯丁,至今下落不明。
寧道全當時也是陣靈派最傑出的大師兄,聽到此等危害民生怪異之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當日便著手準備上山。
可山路錯綜複雜,如盤根虯枝般環繞,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迷失在此間時,卻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
寧道全尋著哭聲一路找去,恰巧在上山的入口找到了尚在繈褓中的沈南昭……
寧道全閉上雙眼,輕歎道:
“你自小習武練功就比尋常人開竅早,我早該想到的……”
說罷轉過身來,提高嗓門對著門外的弟子吩咐道:
“快去,把殿外的客人請進來,我要感謝他們一二。”
趙靈均、成淵、陸子堯三人這才踏入殿中
踏過門檻,趙靈均一路小跑至沈南昭身旁,扶起跪在地上的沈南昭關心道:
“沈姐姐快起來,地上多涼啊!”
說罷雙手叉腰擺出架勢,轉頭看向寧道全,替沈南昭打抱不平道,
“你這老頭,憑什麼罰沈姐姐?”
沈南昭趕忙捂住趙靈均的嘴,生怕她再口不擇言,小聲解釋道:
“靈兒你誤會了,師尊沒有罰我,是我自己執意下跪的。”
“沈姐姐你……”
趙靈均挑起眉弓,雙眸瞪得圓圓的,指著沈南昭,又看向站在麵前不怒自威的師尊,這才放鬆下來,拂去沈南昭的手,拍拍她的肩膀道:
“好吧沈姐姐你沒事就行,我方才隻是在演戲而已。”
說罷眼珠一轉,轉身正對著寧道全規規矩矩地作揖道:
“師尊,小女子乃玄冥派弟子趙靈均,這位是我的師父,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師尊見諒!”
說著還用胳膊肘頂了頂成淵。
成淵斜眼看著趙靈均,這才甩甩袖子,舉起雙臂道:
“孤山玄冥派掌門成淵。”
寧道全看著身姿挺拔、麵容俊朗的成淵,內心暗自感慨,揮手道:
“二位不必多禮,我喊你們進殿來是想向二位道謝,感謝二位一路來對南昭的照顧和陪伴,老朽在此謝過了。”
“誒誒誒,師尊不必行此大禮我們承受不起,比起照顧,還是沈姐姐照顧我們多些。”
“是啊是啊,若是沒有沈姑娘,我們怕是要永生困在古莽國出不來了。”
陸子堯接茬道。
“這位是……?”
寧道全悄悄遞給沈南昭一個疑問的眼神。
沈南昭正要開口,卻被陸子堯搶先:
“師尊好,在下是符玄門弟子陸子堯,久仰師尊大名。”
寧道全左手抬起下巴,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念道:
“噢——原來是符玄門下的弟子,三位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宿在我天虞山幾日,我身為東道主,今夜定然要設宴好好款待各位。”
“那就有勞師尊了。”
成淵點了點頭示意。
一陣寒暄過後,眾人正要離開殿內
寧道全凝神了許久,喊住沈南昭:
“南昭,你與靈均姑娘留下,我有些話要同你們二位交代。”
“我?”
趙靈均指著自己,接著歪頭疑惑地看向成淵。
成淵微微皺眉,眼珠斜睨了一眼寧道全,嘴唇緊抿,低聲說道:
“去吧,有我在無人傷得了你。”
趙靈均這才點點頭,放心地與沈南昭一同留下了。
成淵和陸子堯離開後,寧道全轉而將注意力放在趙靈均身上,瞥了一眼腰間的佩鈴,神情嚴肅發問道:
“方書韻是你什麼人?”
趙靈均一怔,雙眉不自覺地收緊:
“師尊認識我娘?”
寧道全聞言深吸一口氣,低頭自語:
“我果然沒看錯……”
“師父,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寧道全沒有回答,隻是轉過身,快步走至牆邊,摸索著什麼,尋到微不可察的凹槽後,用力按下機關。
隻聽“哢嚓——”一聲
石塊與齒輪摩擦的聲音在靜謐的空氣中回蕩,看似堅不可摧的牆體在他按下機關的瞬間,竟然開始緩緩移動!
牆體逐漸向內凹陷,承風殿內,一個不為人知的暗室出現在眼前。
寧道全走入暗室中,趙靈均與沈南昭麵麵相覷,沈南昭緩緩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曾知道此密室之用。
趙靈均不安地看著凹陷的牆體,雙腳像灌了鉛一般定在原地不敢動。
“你們兩個還愣著乾什麼,趕緊跟上!”
寧道全用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命令道。
趙靈均掙紮了許久,緊緊牽著沈南昭的手臂隨著寧道全一同進入了暗室內。
穿過幽暗的隧道,暗室中不似想象般的陰冷潮濕,而是暖光頂照,室內十分地乾淨整潔。
趙靈均挺直腰板,朝室內窺去——
階上書閣左右整齊排列,古卷疊嶂,桐爐中香煙馥馥,熏香渲染著一排排塵封的典籍,看上去不像什麼宗門密室,倒像是一處古樸的藏書閣。
寧道全朝著書架徑直走去,從書卷中抽出一個木盒,撣去其上的灰塵將其交給趙靈均。
“這是何物?”
趙靈均小心翼翼地問道,身子朝沈南昭挪得更近了些。
“你娘的遺物,你打開便知道了。”
趙靈均這才接過木盒置於掌中,細細地觀察著——
盒身沒有多餘的圖案,隻是盒蓋上雕刻著一朵盛開的蓮花,花瓣層疊,細膩入微,使得木盒格外雅致。
“聽爹說,娘生前最喜愛的便是蓮花……”
趙靈均垂下眼簾,指腹輕輕地撫摸著盒蓋上雕刻的紋路,接著手指按住盒底,將其緩緩打開——
竟是一串鈴鐺!?
趙靈均立即低頭看向自己腰間之物,將其取下與盒內的鈴鐺對照相看——
鈴身鏨刻著相同的紋飾,或是雲紋,或是龍鳳,每一筆每一劃都細膩入微。
隻是搖晃起來,手中的那串鈴聲悠揚綿長,似山穀回音,而盒中躺著的那串鈴聲如潛龍低吟,攝人心神……
“師尊怎會有我娘的遺物?”
趙靈均顧不上詢問鈴鐺的用處,隻是十分好奇,明明趙之垣給她的這串鈴鐺是篙裡寺中祈福求得的,為何如今寧道全手中會有一串一模一樣的鈴鐺出現?還說是娘的遺物?
“方才你一入殿內為南昭仗義執言之時,我就覺得十分熟悉,如今想起來,你和你娘真是如出一轍……”
“道全快起來,地上涼!”
方書韻扶起因忤逆師尊而被罰的寧道全,接著轉身張開手擋在他麵前。
“師姐……我沒事,師尊沒有罰我,是我自己執意下跪的……”
方書韻平日裡清麗的雙眸如今也染上幾分慍色,與麵前的父親爭執道:
“父親,一切錯事都是我犯下的,要罰就罰我,與道全何乾……”
思緒轉回現實,寧道泉看著趙靈均的眉眼中隱隱約約透露的故人之像,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這對鈴鐺喚作雙語鈴,取一陰一陽之意,是曆代天虞山方氏一族的傳家寶,傳說陰鈴可勾動鬼魂,而陽鈴則可指引鬼魂走向往生之極。”
趙靈均低頭看向手中的鈴鐺,想起在雲麓村之時鬼魂失控發了瘋似的一幕,推測道:
“這麼說來,我手中這串便是陰鈴了?”
寧道泉伸手拿過趙靈均手中的鈴鐺,細細端詳,又將鈴鐺還於趙靈均掌中:
“這方氏一族的寶物我也不敢確定,還需得問過方長老才敢下定論……”
“方長老?”
“不錯,說起來,你該喊一聲舅舅。”
這意外之親來得突然,趙靈均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從未聽父親提起過我還有個舅舅。”
寧道全神色黯然,隨後直視著趙靈均的雙眼解釋道:
“這也難怪,你娘當初與師尊不歡而散,想必她離開天虞山後也不願提及自己的家裡人……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想必書禹若是知道他還有個侄女定然也會不勝歡喜。”
沈南昭在一旁聽了這番話,麵露擔憂,忍不住打斷道:
“可方長老向來與您不睦……若是要帶靈兒見長老,不如讓弟子來做此事以免再生事端……”
寧道泉雙手緊握,靜靜地凝視著趙靈均手中的木盒,眼神中透出一種迷茫和無助,無奈道:
“也好。”
“師父,說到寶物,徒兒也有一物想請您分辨真假。”
沈南昭從懷裡拿出耳璫遞給寧道全。寧道泉接過沈南昭遞來的耳璫,眼神不由自主地凝重起來。
耳璫在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寧道泉抬起頭看著沈南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之色:
“南昭,這耳璫你是從何處得來?”
寧道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顯然耳璫的出現讓他十分地意外。
沈南昭微微低頭,回憶道:
“那日我路過錦西城,路邊商販攔下我向我極力推薦此物,我見這耳璫做工細致便買了下來,師父,這耳璫可也有何不妥之處?”
寧道泉聽後眉頭緊鎖,拿起耳璫長歎一聲:
“這對耳璫非同小可,其上附有十方諸天陣的氣息,南昭,你怕是遭人算計了……”
沈南昭臉色陡然一變,
“師尊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引我回天虞山?”
一旁的趙靈均倒抽一口涼氣,不禁毛骨悚然……
說起來從錦西城的商賈開始,就一直有一個無形的力量推動著一群人往前探尋,這股力量背後究竟是誰?引她來天虞山又有何目的?
趙靈均捏緊手中的木盒,眼神忽然變得淩厲起來,暗下決心定要揪出這幕後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