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淵定睛看著魘妖不語。
趙靈均聽見這個條件後心中的火氣蹭蹭上漲,詰問道:
“攻城!?絕對不行,貿然攻城會牽連多少無辜百姓喪命?公子若想用這個方法逼迫知畫娘子,我勸你還是早早斷了這個念頭。”
趙靈均語氣堅決,態度強硬,聽起來似乎沒有半點回旋餘地,
“更何況,公子難道就沒有想過若這一切也並非知畫娘子所願,那麼你的逼迫又有何意義?”
魘妖聞言垂下眼眸,回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流轉而過,眼底升起一抹異樣:
“我又何嘗不願相信她是被人脅迫……隻是被人脅迫也好,是她自己的意願也罷,物是人非,那些紅塵過往,如今她忘了便忘了。”
魘妖咬牙切齒地盯著眾人,方才的愁容蕩然無存,嘶吼道:
“可我不會忘!我一定要讓她記起所有的一切!”
怒吼間,魘妖的瞳孔頓時變得猩紅,麵容猙獰,整個人仿佛走火入魔了一般。
眾人見狀連連後退幾步,擋在最前的沈南昭以離弦之速拔出長劍,隨後點劍而起,向著魘妖刺去。
魘妖見狀迅速拿起桌上削簡牘用的短書刀,騰空而起。
一灰一白的身影上下翻飛,刀光劍影相擊作響,二人打了好幾個來回卻仍是不相上下。
可魘妖眼見敵眾我寡,意識到如此耗下去自己怕是沒有絲毫勝算,便一個轉身化作了一團煙霧消失在帳中。
趙靈均看向帳外慌忙道:“不好他逃了!我們快追!”
一旁的成淵一隻手攔住趙靈均,另一隻手兩指微微閉攏,笑容陰冷,口中快速念道:
“陰陽鎖,收!”
一個同營帳大小一般的鎖魂陣頓時出現在眾人腳下,原來成淵早在四人進帳之前就布下了陣法以備無患。
此刻,黑紫色的陣法像一頂鼎鐘般罩住了整個營帳,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封閉空間——
而這時,一縷肉眼可見的妖氣在帳內橫衝直撞,無法逃離……
沒過多久,魘妖便似乎耗儘了氣力,不再猛烈衝撞掙紮,而是懸滯在眾人上方。
帳中死寂得駭人,不知是不是方才的衝撞損害了妖氣,上方的白煙竟在慢慢消散,漸漸地變得透明……
就在眾人以為魘妖就要現身乖乖束手就擒——
霎時,妖氣又化作一縷白煙疾馳而下,沈南昭嗅到一股殺氣,下意識提劍抵擋,
“哐當——”一聲,
劍鋒相碰,刺耳的摩擦聲從耳邊劃過,千鈞一發之際,沈南昭催動內力,將劍往前一推,
“錚——”
彈指間,銀光落地,沈南昭驚訝地眼看著手中的長劍抵不過邪祟的妖氣,“嘭”地落在了地上。
玄鐵鑄成的長劍竟瞬間被蕩成了碎片!
沈南昭反應迅速,立馬移開視線,雙手相對正要催動兩儀微塵陣。
不料此時,一個空氣柱已然出現在眾人麵前——
原來是趙靈均趁二人打鬥的間隙已經開始布下了陣法。
沈南昭見狀也連忙變幻手勢,隨著趙靈均的節奏一同施法布陣。
魘妖化作人形落地,斜眼看見營外的風沙暴起,越來越多的沙塵被熱氣裹挾著蒸騰而上形成漏鬥狀……
眼見計謀即將得逞,嘴角便勾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塵暴越卷越大,北風獵獵,旌旗坍倒,仿佛要將營帳拔地而起。
營帳之外,十裡殘陽迫落西下,枯死一般的昏黃光線從被風掀起的營帳縫隙間穿入,卻讓人隻覺得寒涼……
趙靈均感受到了營帳外的異象,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立馬停住手勢,轉身喊道:
“快停下!阜落之國百姓多爭鬥,魘妖定是以人的戾氣為食,他想煽動我們的情緒從而助他形成更大的塵暴!”
趙靈均一語中的。
魘妖見自己的目的被識破,臉上頓時僵住,雙手停下了運轉的術法,眼神空洞地盯著前方,不再動作掙紮……
看著魘妖一副失神無措的模樣,趙靈均緩緩鬆了一口氣。
這時,魘妖忽然動了起來,發了瘋般拚儘全力向眾人襲去。
眼見就要撞上趙靈均,成淵的目光漸漸變得陰鷙詭譎,策動起強大的內力聚於掌心。
隨即一抬手,空氣就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被成淵的內力之氣一切而過。
魘妖被強大的氣波擊中,身體猛地撞向營帳,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音後才接觸到地麵,吐出一大口鮮血。
漸漸地,血液的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趙靈均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脯,緊繃的神經如今一刻也不敢鬆懈,歪下頭觀察著魘妖的狀況。
成淵冷眼看著趴在地上的魘妖,不屑地說道:
“不用看了,被我擊中的妖鬼給他十個膽也不敢再有力氣反抗。”
湊近一步一看——
果然,魘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還時不時發出低悶的呻吟聲……
趙靈均嘖嘖出聲,雙手環抱,俯身對著魘妖說道:
“你還真是自不量力,明知打不過我們還要貿然出手,落得如今這個下場就是你活該!”
“咳咳……”
魘妖強忍著疼痛撐起身體,靠在案台邊上,蒼白的麵孔上透著一股隱約的青灰之色,苦笑一聲,言語間仍帶著輕狂:
“那又如何?反正我現在活著也是沒意思,連自己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與其困於這畫中虛度光陰,不如一死了之,還能拉你們幾個給我陪葬!”
“你若是真這麼想,早早同阜落國的百姓一起全力攻城便是,何必隻靠煽動人心,提煉他們的戾氣行事?”
趙靈均察覺到魘妖似乎有難言之隱,便放緩語氣輕聲問道:
“莫非你與知畫娘子相識?”
魘妖嘴角上揚,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辛酸和苦澀,淡淡回憶道:
“何止是相識……”
魘妖與畫妖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魘妖擅弄虛,畫妖喜寫實,虛實相生便誕生了畫中的世界。
《古莽阜落圖》本是積塵盈寸的古圖,後被魘妖以其作為寄魂物,魘妖寄存的夢境在畫中延續,才得以長存。
而不知從何而來的靈氣彙聚於畫中,在魘妖編織的夢境中塑造出了五覺感知,古圖便漸漸地生出了靈識……
物出反常,皆可為妖。
得益於魘妖虛幻不實的夢境,靈識徹底承認了夢境的真實,因而修煉成了畫妖。
“若虛,如果有一天我修煉得道,想要離開畫中看看外麵的世界,你願意同我一起嗎?”
知畫靠在若虛的懷中溫柔地問道。
原先法術低微的畫之精靈在得天獨厚的環境下,修煉突飛猛進,如今已經超過了魘妖的修為。
若虛看著知畫,攬著她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笑道:
“自然願意,無論你想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我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魘妖與畫妖在畫中琴瑟和鳴,相伴了須臾數年,以為可以從此無憂無慮地長久生活在這方寸之地。
可隨著畫妖吸食古圖中的精華,畫妖的靈氣越來越強盛。
直到後來,亦忘川坊主察覺到《古莽阜落圖》的反常之處,逼迫畫妖現出真身,才打破了這份寧靜……
江浸月意識到畫妖的不同尋常,當下便囚禁了畫妖,讓她為己所用。
為了控製她,江浸月在畫中安插眼線的同時,利用入畫之人的美夢記憶建造了古莽國,設下了結界,讓境外之物無法侵入。
漸漸地
畫妖離開夢境越來越久,夢中的記憶被現實侵蝕,變得越來越模糊,光陰如流水逝去,慢慢地,也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而魘妖在畫中苦苦守候,卻怎麼也等不回那個日思夜盼的心上人,整日魂不守舍,煎熬度日……
二人因畫結緣,可如今,畫卻成了橫插在二人之間的一座高高的城牆,難以跨越。
“那你當初為何不同她一起出畫麵對那坊主?”
魘妖苦笑。趙靈均想起方才魘妖提及出畫的方法,柔聲問道:
“難道……是知畫娘子的意思?”
“不,這不乾她的事,”
魘妖急忙否認,隨即低下頭,愧疚不已自責道:
“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當初受傷以致靈力流失,隻能寄生於畫中,也不會到頭來擺脫不出這個自己親手織造的牢籠,她也不會孤身一人陷入險境……”
“如今,我有能力為更多人編造夢境,卻怎麼也喚不回她,大抵是離開夢境太久,已經全然把我忘了吧……”
說到這,魘妖垂下眼簾,兩行清淚潸然落下。趙靈均這才發現——
阜落國分明人氣旺盛,魘妖的身體卻是枯瘦如柴。
皮肉之痛尚可痊愈,而相思之苦終究難解。
趙靈均不忍看見有情的二人陷入分明近在眼前卻又天各一方的境地,心軟道:
“行,我們可以幫你,但你也要答應我們一個條件。”
魘妖探見一絲希望,連忙問道:
“什麼條件。”
“首先,不得傷及無辜。其次……”
趙靈均一臉認真地盯著魘妖,開口道:
“若是我們助你破城成功,來日見到了知畫娘子,你需得征求她的意見——知畫娘子若是願意才能與你再入畫中生活,否則……”
趙靈均言語一頓,走進一步,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緩緩開口:
“無人可逼迫她。”
虛實相生的道理趙靈均不是很能參透。
但她知道,不論畫中的世界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妄的,都得由知畫娘子自己做出選擇。
魘妖聽後,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眼神堅定:
“好,我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