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以為長得好看就了不起!”
她的話音與記憶驟然重合,祁淵怔了一下,止了笑容。
阿離不合時宜地偏過頭去,錯過了他眼底的失落。
像是為了哄她,祁淵仔細解釋道:“三個月前,我恰好路過青鬼領地,那裡妖氣太盛,經久不散恐怕會影響周圍,於是,我便催動符咒將那些妖氣存了起來。本來是想用來煉丹的,卻不想有此機會提早用了它。”
妖怪的妖氣會附有一些妖力,拿來煉丹的做法雖然少見卻並不是不可取。
阿離挑眉,臉上寫滿了不相信,“你還會煉丹?”
對方噗呲一笑,嘴角彎的弧度都是恰到好處,“你放心吧,我不會拿你這種修為低的妖怪煉丹的。”
阿離有些無語,卻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阿離的脾氣降下來,臉頰兩側卻逐漸被冷風吹得發紅。
祁淵注意到,找出一道符咒,貼到了她的臉上。
“這是什麼?”阿離臉色大變,心裡卻在責罵自己,她對他的警惕心什麼時候鬆成了這樣!
“取暖的。可以撕下來。”祁淵將阿離向後一躲的動作儘收眼底,動手將其撕下又貼了上去,隨後又多給了一道取暖符貼在她另一邊臉上。
阿離像隻瞪圓了眼睛的貓咪,僵了好幾秒才願意照著祁淵的動作試了試,發現的確如此,於是將這妖怪見而遠之的黃符重新粘回了臉上,“原來,你們道士還會畫這些沒用處的符咒。”
祁淵笑而不語,阿離卻覺得他這笑容底下藏了些什麼,這東西她似乎知道,而且很了解。但她扭過頭,拒絕觀看。
“說來,薑師兄不是說會在外邊接應我們嗎?他人哪去了?”
祁淵搖頭,“放心吧,師兄神機妙算,不會出事。”
阿離畏冷,兩道取暖符根本不起作用,寒風瑟瑟裡,阿離的聲音帶著些勉強的顫抖,“那我們快些回去吧,禦劍怎麼樣?”
踩著劍飛的經曆,她的妖生還未有過。
“帶我回揚州城,我請你吃花糕。”
沒想到祁淵會一口回絕,“不怎麼樣,行走江湖不能吃虧,這是規矩。你要我送你回城,自然可以,隻是不知阿離願不願意付點報酬?”
阿離沒想到他竟然是一個愛財之人,巧了,她也是,“身上的錢都被你霍霍完了,你還好意思提呢,不過,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與傻瓜論短長,你想要什麼報酬,說出來看看我給不給得起。”
祁淵心嘲:牙尖嘴利。
“方才我聽孟三姨提了一個名字,妖神赤。”
阿離嗤笑一聲,有些意外,“你想聽故事?”
“你願意講嗎?”
“可以啊。”
“好。”
話音一落,祁淵將懷裡抱著的金燦燦的劍收回了靈識,隨後又變出了一把普通銀劍。
阿離:幾個意思?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祁淵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道行太淺,方才那柄劍尚且駕馭不了,阿離姑娘體諒。”
信你個鬼。
先前揮劍就砍的人是誰呀?
這劍肯定有什麼特彆之處!
瞥了眼祁淵,阿離突然歎了口氣。
既然不想說,那便不計較了。
阿離輕盈的踩上祁淵的銀劍,直到感受到臉頰邊刮起涼風,他要她講的故事才算開篇。
妖神赤的故事,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五百萬年前,神、妖、魔三界鼎立,混戰不止。妖族先輩為讓妖族子民不再經受戰亂之苦,選擇加入神族,於是妖神出,妖界在妖神的帶領下並入神界,雙方合力將魔族封印與黑水之淵,魔族落敗。
因為天界有妖神,所以一萬年以前的妖界一直在天界的管轄下,兩族人民和和美美地渡過了一個又一個平凡的百年。
“妖神赤是什麼時候成為上神的?我並不知道。但天界容不下妖神,卻是一個人儘皆知的秘密。”
妖神是一界之主,力量強悍到能與天帝平起平坐。何況妖族天生就是個目無尊長的主兒,他們的囂張跋扈進一步引發天界的不滿。
“一萬年前,黑水之淵封印鬆動,魔族重現於世,神、妖兩界損失慘重,最後關頭,還是妖神赤出麵以一半神魂將魔族封印。事後,天界編了一個理由,找一個凡間的無頭小仙狀告妖神赤串通魔族叛變,魔族,因為上古時期的舊怨,還有近幾萬年無休止的戰爭,成了妖神兩界都痛恨的存在。”
“就這樣,妖神赤在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刑下神魂儘滅,妖界也因此選擇脫離神界,獨立於世。由塗山狐妖一脈帶頭叛出,經曆三千年,妖界正式成立,而塗山,也因此成為了妖都,自此以後,世世代代的妖王便在塗山誕生。”
一段前塵三言兩語便能講完,但背後的心酸卻並非常人能夠理解。
祁淵聽完後,神情又是驚訝又是感懷的,不過這些並未讓阿離看見。
“為何孟三姨會說妖神赤是你的引道之人?你們有什麼關係嗎?”
“妖神赤死於一萬年前,我才活了不到一千歲,你問我為何?也許是那傀儡瞎了眼,胡言亂語。”
身旁潔白雲彩劃過,兩人直奔圓月而去。
“不過說起妖神赤,她可是很厲害的一號人物,一生不過萬載便能自創無人能敵的拭雪心法,讓神界那幫混賬老頭起了殺心。”
祁淵禦劍帶她回到揚州城時,已是月上高樓。
幾簇煙花驟然在頭頂炸開,暖色的火光照得眼前之人十分溫柔。
賣花糕的鋪子在揚州城裡的一座蓮池旁。滿池荷葉,不見蓮花。許是還沒到蓮花生長的季節,阿離讓祁淵稍等,自己上前去敲了敲蓮子鋪的門。
兩聲清響後,門內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下一秒,一張小臉出現在門縫裡 ,隨著吱呀吱呀的聲響傳來,一股蓮花清香就著風送來。
這是一隻蓮花妖。
蓮花妖阿朵將兩人迎了進去,晚上鋪子沒有客人,落了個清靜。阿離和阿朵兩隻妖怪說了兩句悄悄話,緊接著,阿朵便跑去後廚將做好的花糕端了上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還有彆人,花糕做得少了,大人莫見怪。” 阿朵不好意思地朝兩人笑了笑。
其實端上來的花糕已經足夠多,兩個人是吃不完的。見此,阿離忍不住心虛。
阿離看著祁淵道謝入座,指尖捏起一塊花糕送入嘴裡,下一秒,冷冷的臉上皺起了眉頭,阿離猜他不愛吃甜。阿離跟著咬了一口,花香在唇齒間蔓延開來,意外地,花糕清甜可口,甜而不膩。
阿離吃的開心,但當她一對上阿朵的目光,那隻有一方蓮池和一個花糕鋪子。
昨日,阿離答應她,無論最後得到的是什麼樣的消息,都務必告知她。
可現實殘酷得要命,她要如何告訴阿朵這些讓人痛苦不已的事實呢?
阿離看著她的眼睛,
心歎:活著,總會孤獨的。
阿離離開座位,將阿朵拉去鋪子門口。兩人往地上一坐,先看了天邊炸開的煙花,又看了天上懸掛的明月,阿朵的鼻頭驟然一酸。
“他們是不是都出事了?”阿朵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眼前不知何時模糊起來。
她期待著,無所不能的使者大人會帶回她的親人,但一刻鐘前,她看見阿離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不是她熟悉的徐大哥,亦不是任何一隻熟悉的蓮花妖。
她知道結果了,她早該認命的。但是又苦於不想麵對,扭扭捏捏地,最後連淚都不知怎麼掉。
見阿朵這副丟了神魂的模樣,阿離心中有愧。她將先前的木盒子遞給阿朵,心中思緒亂作一團,抿著嘴,半天才說了一句,“對不起,我沒能把她們好好的帶回來。”
阿朵看著黑幽幽的木盒子,看見它周圍縈繞著幾縷熟悉的蓮花香,再也忍不住淚,她整個人蜷縮起來,不停地顫抖,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珍珠,怎麼也止不住。
阿離將她抱進懷裡,任由她痛哭一場。
木盒子裡裝的是阿朵的親人、朋友,她隻有一百年歲,這一小方盒子,竟能將她大半生的快樂與牽掛裝得滿滿當當。
夏天快來了,到了那時,興許蓮花池裡再也看不見熟悉的蓮花了。
屋子裡的祁淵沉默的觀看這一切,窗外忽的有風將一葉竹片吹了進來,這讓他的目光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回落的地方。
男人的腦海裡映著兩隻妖怪互相依偎的場景,他想起今日她的衝動,這才明白了那時她見到妖丹時的心情。複雜的,憤怒的,甚至是悲傷的。
原來那一枚小小的蓮花妖丹,竟是有如此深意。
門外,哭聲漸停。阿朵靠在阿離的肩上睡著了。
“你來,幫我把她抱進去安置。”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她理所當然的使喚他。
煙花放完過後,人聲漸息。
離開之前,祁淵聽見提著一盞小燈的小狐狸說:“其實拿著令牌,也未必無所不能。”
這世上還有許多想得到但得不到、不想失去但一定會失去的東西,不信命,不過是螻蟻的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