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住手!”
“求求你彆燒了!”
結界結下的一瞬間,阿離看清了那隻妖怪的模樣。
她身上是由蛛絲製成的紫衣棉袍,衣裳袖口是蛛網樣式的銀絲滾邊刺繡,懷裡還抱著一個早已風乾的頭顱,估計正是阿離方才扔去的那個,幾道符咒的威力讓眼前這隻妖怪變得灰頭土臉,身上的棉袍也被火燒沒了許多,看得出這妖怪豁出了許多力氣,才將那顆頭顱搶救了回來。
“求求你,不要再燒了,這些蛛絲我吐了一千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此處沒有什麼千年老蠶絲,隻有你這個小蜘蛛精?”
“什麼‘小’,我今年正好一千歲!”蜘蛛精頓時老淚縱橫。
阿離冷哼,自覺不是好人,“管你幾歲!說,方才與我同行的公子哪去了?要是不說,我便再扔一道符,讓這火燒得再猛些!”
蜘蛛精聽了像遭了什麼刺激般,哭喊聲硬生生被止住,“不,不行!餓!”
打嗝聲被嚇了出來,這修了千年的蜘蛛精倒是挺會丟妖怪的麵子。
於是阿離‘手起刀落’,將一塊透亮的綠石亮在蜘蛛精麵前,半晌,那擾人的規律嗝聲連同眼淚一道止住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以頭撞地的脆響,“使者大人大人有大量!饒我一條小命吧!”
阿離冷聲,“人呢?”
“是花月樓乾的!”
“昨日花月樓掌事來布了一個陣法,說是要給一隻膽大包天的妖怪一點教訓!那位公子……公子,他觸發了法陣,應該是掉進去了!”
“我收了好處,便想著攔一攔你,我真不知您是使者大人啊!”
“彆廢話!在哪?帶路。”
“是!”
“但是帶路之前,還是請大人您快快收了神通吧。”
衣袖一揮,結界中的大火就像被連根拔起的大樹,跳到半空一閃,儘數熄滅了。
蜘蛛精趴在結界邊,望著麵前的焦黑石壁和一堆由蛛絲化成的灰燼,眼中隻剩依依不舍和悔不當初。
“帶路。”阿離淡漠,絲毫不容許他人悲風感秋。
“是。”蜘蛛精害怕阿離再放火,遂屁顛屁顛的爬起來跑到了跟前帶路。
千年的妖精卻隻修出了一副十三四歲的少女模樣,在妖界,她應該會遭人冷眼,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蜘蛛精才不得不屈居於暗無天日的洞穴。
“你抱著它作甚?”火把又亮,阿離眼尖地發現了蜘蛛精懷裡的頭顱。
常年幽居在黑暗裡的妖怪是見不得光的,阿離方才點火把的時候,著實將麵前的千年老妖嚇得不輕。
“不能抱嗎?”
蜘蛛精修出了一對水潤的杏眼,天真可愛,偏偏因為修煉不佳,眉毛和嘴角邊都掛著紫毒色,臉頰兩邊也爬滿妖紋。
她不敢反駁阿離的話,想將懷裡的頭顱放下,身體卻不聽使喚,仿佛這頭顱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我見你洞中屍山遍地,你殺過很多人?”
“殺人?不不不!”蜘蛛精將腦袋晃成了撥浪鼓,“我隻是將彆人不要的死物撿回來而已,我……不吃人的。”
“抱著罷。”阿離不欲多說。
蜘蛛精卻無比歡喜,“在前邊,就在前邊了。使者大人快隨我來。”
蜘蛛精生在黑暗,一雙眼睛早已適應,來去自如。這倒苦了阿離,不僅要提著裙擺跑,還要注意前方是否有擋路的石頭或是長歪的石壁,努力讓自己隻與蜘蛛精隔著兩三步的距離。
“就是這兒了。”蜘蛛精停在一處看似尋常的空地。
阿離舉著火把往下照去,單憑肉眼根本無法看出任何法術痕跡。
“你詐我?”
“就是這!我親眼所見!”
“怎麼進去?”
“我不知道。”
蜘蛛精的確不知道,她根骨極差,躲在這暗無天日的洞穴中躲了一千年才得以苟活至今,不是不想去外麵,是因為外麵太危險,出去就是送命!
她沒追求,但阿離有。
揚州城案子不破,她便無一日安穩。
現在祁淵為她遇險,雖說沒有誰講過做妖怪一定要將義氣的道理,但阿離卻是一隻講義氣的妖怪,所以這人,不能不救!
“我聽那施法術的前輩說,這法陣隻能進不能出,要想救出陣內之人,隻能從外邊破開法陣。然後他又說,破陣之法異常刁鑽,隻有什麼什麼人的血才可以打開法陣。”就像一串密碼,設陣之人故意將陣法隱匿,就是不想有人從陣外進入施救,如何讓隱匿起來的陣法顯現,又如何破陣,阿離倒是知道辦法,隻是……
不管了!
“小蜘蛛,你且在這兒護法,彆妄想逃跑!要不然……你知道妖界使者的手段吧。”
聞言,蜘蛛精腦海中閃過一連串的恐怖傳聞和驚悚畫麵,忙不迭地點頭,不敢有一絲怠慢。
恐嚇完蜘蛛精,阿離手腕一轉,掌心便被赤羽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刀口,握手成拳,如珍珠般的血滴一滴接著一滴垂落在陣眼之上。精怪至寶,不過妖靈血珠、妖丹、妖心這三樣。妖怪的修為越高深,結成的妖靈血珠便越有力量。
如麵前這般法陣,幾滴血便能強開。
一旁的蜘蛛精從未見過如此純粹的血珠,她也曾放手一搏結過幾顆,隻是自己的血珠渾濁不堪,遠不及眼前這位妖界使者。
不僅如此,千年蜘蛛精連一顆碩大的妖丹都結不出來,何談妖心呢?
有心才有情。
話本裡妖怪大多沒心沒肺的形象並不是空穴來風,普通妖怪想要結出一顆妖心來,必須曆經一番驚世駭俗的塵緣,而大多數妖怪也總在尋心的過程中早早失去性命。世上生來具妖心者,不過塗山狐族的妖主大人和尊使大人這對兄妹。
他們生來強大,可識人心,斷是非。
如果說妖丹是集力,那麼妖心便是增力,倘若有妖怪不慎失去妖心,輕則傷,一生困囿於病痛,重則死,一了百了。
但,蜘蛛精今日便看到了特例。
純粹無瑕的血珠中間霎時出現了無數的裂痕,在滴入法陣的最後一瞬,裂痕由內而外,血珠如五色煙花般驟然炸開,散落在被火光照亮的土地上。
蜘蛛精千想萬想也無法猜到的是,麵前這個能夠凝聚出純粹度極高的妖怪已經失去了妖心,她沒死,依舊好好地活著,還能分出精力恐嚇她,活成一個熠熠生輝的普通人。
“你是……”
“住口!憋回去!”阿離凶巴巴的,似乎極其不願讓對方說出那個叫人不悅的事實。
蜘蛛精不敢說話了,隻是鼓起勇氣幫阿離拿住了照明的火把。
對妖怪來說,凝妖靈血珠是一件極其費力的事情,因為血珠凝成需要妖怪將自己的妖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像阿離這種失去妖心的妖怪是凝不出血珠的了。
但,她還是堅持。
不知流乾了多少血,才有一顆完整但充滿裂痕的血珠成功凝成並滴入了陣眼之中。
阿離像看見了希冀,眸中閃過一絲光亮。
法陣全貌因此呈現,阿離一記掌風落下,將妖力強行度入法陣之中,將其攪了個天翻地覆。
法陣猛然破碎,被困之人終於脫困現身。
阿離心下一喜,卻見祁淵猛然突出一口黑血,眸子陰翳非常,抬眸見了是她,突然發瘋似的衝上來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按倒在地。
突然的窒息感讓阿離眼淚直落,她說不出話,方才放血太多,導致整個人處於脫力狀態,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阿離努力地睜開眼睛,對方的凶狠落進眸子,仿佛深夜行凶的惡鬼。
“祁……淵……”
話音不清晰,卡在喉嚨裡。
“大人!大人!”
“你快放開大人!”
小蜘蛛精撲上來,想要將發瘋的男人拉走,但無奈差距太大,根本無處使力。
“你在做什麼?大人她,可是在救你啊!”
“她可是救了你啊!”
沾滿鮮血的手握著祁淵的手腕,想要用力將他拉走。
她救了你啊!
這一瞬,紅色占滿了他的眼睛,手上的力道漸漸鬆去,握著他手腕的手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他猛然扯開,啪地一聲,左臉冒出了火辣辣的疼。
阿離捂著脖子,無處使力,強撐著退開兩步,便忍不住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蜘蛛精上前扶她,退至石壁有了倚靠才微微安下心來。
她無比仇恨似的將無數個眼刀送去,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的男人怔在原地,看著手腕上的血痕,還有對方白皙的脖頸上的血印子,祁淵不敢回想自己方才的所做所為。
討好似的,愣神的身體隻往前走了半步便被出聲嗬斥。
“站著!還想挨巴掌是不是!”她用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看他,像張開獠牙的凶獸。
而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對不起。”嗓音沉而啞,像真心悔過,又像隱忍謀之,蓄勢待發。
高大的身體在火光中一晃,徑直走了過來,阿離被激得有些急了,“你!……”
又開始咳嗽,尚未止血的手掌急急地捂住嘴巴,像重傷之人才會嘔出血般,觸目驚心。
祁淵一個箭步衝上來抱住了阿離,蜘蛛精膽小如鼠,被對方外露的戾氣嚇住,連連退後,躲在黑暗裡,不敢靠近。
“求你了,彆打她。”當逃兵前,小蜘蛛替阿離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