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出現的那一刻,阿離的內心唰地一下安靜了下來,她任憑祁淵將自己的舞鞋脫下,再將她打橫抱起,阿離安靜地靠在祁淵的胸脯,如一隻失去庇護的困獸,蜷縮成一團,靠聽著對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陷入一場夢境。
祁淵帶著阿離出了鏡花水月。
他以一己之力將三日的曆程縮短成了一日,但他還是責怪自己,若他能再快一些,阿離受的傷便可以少受些。
祁淵的心被攪成一團,悶悶的疼。
花月樓對此次的勝出者頗有微詞,但傻子都能看出,祁淵緊張阿離,竟然這對鴛鴦想來花月樓湊個熱鬨,秦娘子自然做不出棒打鴛鴦的好事,反倒是樂意成全,讓這對未婚夫妻合葬。
阿離在清晨轉醒,傷痕布滿全身,散架了一般。
她再也不想跳舞了。
微微一動身,在床角用手撐著休憩的人感受到這一動靜,也跟著睜開了眼睛。
兩人目光相對,阿離突然想起昨日那個吻,苦澀的血被他儘數搶走,祁淵靠近時,帶來一種好聞的麝香,他寬大的手掌放在自己小小的脖頸上,滾燙的溫度叫她依賴又癡迷。
思及此處,臉頰兩側不覺冒出了輕巧的粉紅色,阿離下意識地拉上被子,自覺悄悄然實則動作很多的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驟然間,空曠的腦海裡滾過一個問題:祁淵莫非在此守了一夜?
心有疑惑,卻不敢亂問,怕自作多情。
阿離重新躺了回去,似是心有餘悸,又像無地自容地開始強迫自己享受被窩裡的溫暖。
七日盛宴的儀式中斷,阿離終於可以好好休息兩日。
祁淵也不說話,配合她將一係列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儘數隱藏,他沉默著退了出去,約莫一刻鐘,端進來一碗濃鬱的藥膳。
阿離捏著鼻子一飲而儘,這回連苦都不抱怨了,但祁淵依舊攤開手掌,一顆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手心裡。
如同上次,意味不明。
阿離接過,撕開糖紙,將糖塞進嘴裡,甜味在舌尖滾過一圈後,苦澀的藥味似乎真的被甜味蓋住,意外清甜。
阿離將祁淵好看的麵容瞧了又瞧,心中閃過無數少女心事,倏地蹦出了個讓她無法坦然的想法。
“祁淵?”
祁淵聞言抬眸,這雙眸子天生一股淩厲之氣,如戰場上身披金甲的不敗將軍,少年英氣,如待發之箭,直指蒼穹。阿離被盯得不自在,逃也似的,眸光往下落在他緊抿的薄唇上,是好看的櫻紅色。
想親。
“好苦,還有糖嗎?”阿離秀眉輕皺,說話間,祁淵似乎能看見她被藥浸得苦澀的舌頭。
好看的嘴唇微微一笑,祁淵用他那雙瑩白勻稱,修長有力的手接過阿離喝完的藥碗,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哪兒買的?”
“真想要?”
“嗯。”
直到高大的身影離開了阿離的視線,阿離才從對方溫柔的笑顏中陡然回過神來。
她突然伸手去探額頭的溫度,真燙!定然是身上的被子太厚了!
一個殺妖如麻的凡人道士,怎麼會喜歡一個殺人如麻的妖怪呢?
但是……
不喜歡?親她乾嘛?
隻是因為她長得好看?
如果真是,理由尚可。畢竟她當時的慘狀,的確惹人憐惜……
阿離無可避免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她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對祁淵的態度,在某一刻某一瞬,悄然就變了。
另一邊,端著空藥碗的祁淵碰上了背著藥箱的薑滿。
“師弟!”現在薑滿名義上是祁淵請來的大夫。
“怎麼看上去憂心忡忡的?可是在擔心阿離姑娘的傷勢?”薑滿跟隨師門,自小學習相麵占卜之術,習至今日,已經能和大師匹敵。門派長老常常誇讚說,薑滿是百年一遇之奇才。
他很年輕,二十五年前半生都耗費在昆侖山的大雪裡,不問世事。夜觀天象,也總得奇聞,看得清命運,不被既定的命運所困,為人自然就開朗樂觀。
“無事,勞師兄掛心。”
“這是要去哪?”
祁淵的眼神閃了閃,依舊如實說道:“買糖。”
薑滿會心一笑,連連‘避嫌’,抱著藥箱笑著走了。
雨過天晴,祁淵走進了一家蜜餞鋪子,買了一袋山李蜜餞。
記憶裡,阿離不愛吃糖,總在懷裡抱著一袋蜜餞。阿離最愛吃的是青梅,但二月不產青梅,存放了許久的梅子不夠新鮮,於是祁淵隻好退而選其次,挑了一袋蜜汁山李。
甜的,能解苦。
歸程,祁淵總想起百年之前,像是偷來的時間,隻他一人知悉。
他是喜歡她,但,那又怎麼樣?
百年之前,他的真心,不也隻換來了對方的決裂和背叛嗎?
現在呢?她卻已經不認得他了……或是說,她早已不認得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
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說走就走,說忘就忘……
不過忘了便忘了吧,愛不得,怨憎會,這才是他重新回來的目的。
他想讓她後悔……
祁淵帶著那袋山李蜜餞返回,彼時薑滿已然交代好一切離開了,留下幾瓶效果極好的金瘡藥。祁淵開門進去,看見了正一臉痛苦小心翼翼地給自己上藥的阿離。
原本瘦小的腳踝拜花月樓所賜不知紅腫成了什麼樣子,阿離抱著它,鼻尖一抽一抽的,眼尾紅紅的,用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努力應對。
但還是痛,上藥變成了目前最困難的事。
阿離注意到杵在門口的祁淵,像是突然發現希冀的將死之人,用帶著柔弱的哭腔的嗓音向祁淵喊著救命。
管他喜不喜歡我?這麼好看的人總在麵前走來走去,身為一隻合格的狐狸精,無論如何阿離都不可能不心動!
總而言之,阿離總算在枯燥乏味的使者生活中找到了樂趣。
正值青春,血氣方剛的祁淵自然是可以抵住誘惑的,他抽步而來,實打實的將阿離的傷口打量了一番,發現確實很嚴重,這才將手裡的蜜餞放下,搬了個凳子坐在阿離麵前,攬下了塗藥的任務。
“這是什麼?”
“蜜餞。”
阿離拆開袋子,將一顆大小飽滿的蜜餞塞進嘴裡,“怎麼買了蜜餞?糖呢?”
真挑。
“關門了。”
祁淵斂著眉,像阿離這種程度的傷情,是要將藥油用力揉進去才有效果的。
祁淵揉按得很認真,他將阿離的腳抱在身上,留給滿腦旖旎風光的阿離一個儘情遐想的側臉,還有一片被陽光親吻過的麥子色肌膚。
直到腳踝上的疼痛直達大腦,一串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疼?”懷中的腳猛然一縮,祁淵皺眉抬頭,語氣頗為不滿,“忍著。”
好醜惡的嘴臉!
阿離真想扇喜歡作死的自己一巴掌!
***
靠薑滿留下的藥,和祁淵奇葩的療傷手法,阿離的傷奇跡般的好了大半,兩日時間很快過去,馬上便會到第六日。第六日是準備出嫁的日子。
需要做的事情很少,隻一件重要——備嫁衣。
嫁衣需要用由新娘子親自采摘的蠶絲製作,像阿離這種半路殺出的新娘子自是不可能有什麼蠶絲,本想偷工減料,繼續休息,不曾想,“奸商”花月樓早已想好了對策。
揚州城以南的懸崖洞裡,恰好有一隻千年老蠶妖主修煉,洞中的蠶絲數不勝數,就是取絲的過程驚險些罷了。
第六日是用來製嫁衣的,所以天亮之前,阿離必須拿著蠶絲回來,否則儀式失誤,阿離不僅要被操縱著嫁給魔神,還不能拿到案子的線索。
日將落時,阿離和祁淵用瞬移符來到了蠶絲洞所在的懸崖邊上。
阿離身穿黑色緊身夜行服,一頭墨發披在身後隨風飄起,發間藏著一條鮮亮的緋色發帶,奪目又惹眼,腰間紅帶將纖細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儘致,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英姿颯爽。
“帶上這個。”祁淵遞來一個繡著山茶花的荷包,看上去像是在小販手裡隨意買的。
“乾坤袋?”阿離一眼看出了荷包的奧秘。
“裡麵是什麼?”
“是符紙。大多是用來照明的。”
阿離盯了他兩秒,“我不怕黑。”
“……”
“要不要?”那張本就冷漠的臉瞬間繃了起來。
“要。”阿離輕笑,搶過荷包將它係緊在腰間,轉而將自己的高級法器乾坤錢袋放進了懷裡。夜黑風高,自是不能叫她的銀子受苦。
山風呼嘯,阿離腳尖輕點,縱身越下懸崖。她身手極好,身上的傷經過一天的調養好了許多,但動作間帶來的撕扯仍然會給她帶來幾絲疼痛,但這都被阿離一一略過。
幾個漂亮的翻轉讓她借助懸崖的走勢穩穩地落進了蠶絲洞中。
洞中黑暗,隱隱能聽見幾聲仙鼠的叫喚。
身旁忽然現出一道暖光,是祁淵遞來的火把。
“走吧。”
阿離接過火把,大步向前。
似乎沒有儘頭,兩人一前一後,來時的出口早被甩在了身後,洞中隻有兩團火焰,偶然往前,將攔路的蜘蛛網燒成灰燼。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們是不是被騙了?”黑暗中,阿離的嗓音響起,像夏天燥熱的風。
“要不然采些蜘蛛網回去吧,反正是我的嫁衣,我不嫌棄。”
阿離舉著火把往前湊去,似乎看見前方有一團烏黑的東西,她有些不確定,“祁淵?蠶絲長什麼樣啊?”
身後很久沒有動靜了,阿離偏頭尋人,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警覺,“祁淵?”
黑暗中的火光驟然閃了一瞬,火把脫手落地,一路咕嚕咕嚕地不知滾到了哪個角落。
阿離退至石壁旁,右手喚出赤羽,格擋在身前。
“誰?!”
無人回應。
周遭靜得隻剩她的呼吸聲。
得讓這裡亮起來。
邊想,阿離邊去摸荷包裡的符紙,就在這時,深邃的黑暗裡再次出現一道急閃,阿離敏銳地往旁邊躲開,一張符紙被她抽出往閃光的方向扔去,炸出了一片火花。
阿離連連退後,直至身後撞上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才被迫停下。
轉頭一看,那竟然是一顆被困於蜘蛛網中的頭顱!
阿離心神一凝,收起刀落,身後的皚皚白骨連同蜘蛛網一道被扔了出去,途中似乎砸中了那個偷襲之人,再次抽出幾道燃火符咒,朝黑暗中扔出,落在無數張蜘蛛網中間,整個洞穴霎時間被火光照得極亮。
她立於光亮之前,如一座神像,天光拂照之下,不是慈悲,是無窮的惡。
又一轉身,阿離將一道符咒扔進身後的屍山之中,手中迅速結印設下結界陣法,讓連綿不絕的火光與她隔了一道距離。
“不要!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