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之名(1 / 1)

表演圓滿結束,紅衣女子在歡樂的喧囂聲中鞠躬謝幕。

“這位美人可是花月樓新捧的花魁?”

“肯定是啊,七日盛宴的第一支舞,隻能由花魁來跳,她若不是,那還有誰能勝任呢?!”

眾人歡呼,人群中僅一人變了臉色。

祁淵的薄唇緊抿,原先的櫻紅色褪去,蒼白如紙,像是怒火中燒,他握著茶杯的指尖控不住力氣,竟將這材質上好的琉璃生生捏碎,尖端刺進皮膚,溢出一顆大小如珍珠般鮮紅的血。

她可知道在此時搶風頭意味著什麼?

另一邊,真正的花魁杜月聽著外頭的歡呼喝彩竟未有半分事態,她身著淡紫舞衣,一張瓜子臉,兩彎柳葉眉,氣質儀態絕佳,一對亮白珍珠耳墜懸落在鎖骨的位置,媚態儘顯。

她身後跟著一位婢女,正是今日同阿離閒聊的那位。

兩人靜靜等候,不多時,一道赤紅張揚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方才出儘風頭的女子正緩步向兩人走來,紅綢金絲,輕盈無比,像是夢中誘惑人的魘。

杜月眉頭微蹙,心底漫過一種名為嫉妒的心思。

她知道,有一類人,天生麗質。

彆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她便是努力一輩子也夠不著。

“阿離大人。”見阿離來,杜月微微欠身,眼中的不甘一概褪去,隻剩一位花魁應該表現出來的怨恨。

“你可知為了今日,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搶在阿離開口前,杜月聲淚俱下,一副委屈極了的模樣。

“我努力了兩百年,才爬上了花魁的位置,如今卻被你毀於一旦!”

杜月情緒激動的上前抓住阿離的雙手,語氣之絕望就像要拉著她同歸於儘一樣。

阿離愣然,“我……”

又被打斷,“既然你想做這花魁,便好好做吧,我這花魁的名頭,今日便送與你了。”

杜月的語氣變了,不再狂躁,反倒是平靜得很。

“這是何意?”

“七日盛宴,向來隻有一個花魁,這花魁你拿了,我便不能再拿,自然,就是這麼個道理。”

美麗動人的五官上露出一個笑容,這笑混著眼淚,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與希冀。

阿離剛想要說話,奈何對方直接收了神情,轉頭就走。

留在一臉懵的阿離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漫長,盛大的宴會還在繼續,阿離單著一身紅綢舞衣,衣料單薄,是以想儘快返回自己的廂房,披上一件厚衣。

結果一開門,手腕便被一隻大手拉住,阿離二話不說給對方來了一記過肩摔,但對方功夫過硬,臨空旋轉一圈後穩穩落地。

阿離看清來人,語氣是好奇和疑惑,“祁淵?你怎麼在這兒?”

“爬窗戶進來的?”阿離瞥了一眼緊閉的窗戶,皺起了眉。

“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出去。”阿離橫眉。

“……”

“不出。”

不出是個什麼道理?

原還想說什麼趕人的硬話,奈何寒意透骨,阿離實在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祁淵見狀下意識地去脫自己的外衫,但阿離看也沒看,獨自轉去屏風後找起了厚衣裳。

誰知披上了外衣還是冷,阿離乾脆利落地吩咐道:“要麼出去,要麼轉過身去,我要換身衣裳。”

為什麼不趕人?阿離給自己找的解釋是——因為祁淵上次送來的那封信件。像他這般乾公事公辦的正經人,找人的時候隻能是有要緊事。

這事關乎妖界,她必須知道。

外邊立著的人聽話的轉過了身,他闔眼,以為這樣就可以維護自己剛正不阿的形象。

但,阿離今日這身舞衣但是穿戴便極其複雜,發髻上,腰肢上,手腕上,腳踝上,全係著精致小巧的金鈴。如今要換下這身舞衣,單是鈴聲隨主人的動作不斷隱隱發出的清脆聲響,便足以叫人心生旖旎。

祁淵的道心再怎麼堅定,也曾對一隻妖怪動過心。

如今這隻妖怪與他相隔一塊屏風,親密又遙遠,這似乎是老謀深算的天道在考驗他複仇的決心。

“你找我何事?可是關於那封信?這信你是從何處得來的?內容是真是假?還是說是你故意偽造用來誆騙我的?!”

人總愛浮想聯翩,妖怪更是。這一長串的問題在阿離心中鬱積已久,隻怕是再不解決就要積鬱成疾了。

可祁淵現下並不想談論這些,“這些都不重要。”

“這些不重要,那什麼才重要?!”不知何時換好衣裳的阿離從身後竄到眼前,一雙清靈的眼眸在無端地質問他。

這幾日她將那封血信翻來覆去的看,字裡行間儘是寫信之人的痛苦和絕望,信裡寫著——

……我的親人,朋友,全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每隔幾日,我就會在一個地方知道他們的死亡。他們的妖丹被挖出,擺在一個盤子裡,另外一些強大的妖怪用很多很多的靈石買下他們,吃掉他們……

我沒有力量,我該怎麼辦?

如果這封信能送到你的手裡,偉大的妖主大人,求求你懲罰他們吧!我願為此付出我的一切。

這封求救信沒能成功送進妖都,被幕後主使截斷,中間亦不知經曆了多少腥風血雨。

阿離心懷妖界眾生,遂而在聽見祁淵說出一句“不重要”時控製不了情緒,一雙眼睛霎時充滿血絲,叫人心痛。

“對不起。我並非此意。”

“這封信,是在揚州城外的山林裡發現的,那時它被埋在土裡,周邊沒有發現任何一具屍體。我不知真假,亦不是我要偽造其慘狀來哄騙你,”說到此處,祁淵頓了頓,微不可查地自嘲一笑,“將信給你,是因你為妖界使者,對妖界之事,自是大公無私,公平公正。”

祁淵的語氣忽的變得急切,“但你可知,你在今日跳了這本該由花魁跳的第一支舞有什麼後果?”

阿離微詫的看他,心道:為何今日他們總說花魁之事?

不等開口,門外傳來一陣咚咚的敲門聲。

“使者大人在嗎?我們樓主喚你過去。”

樓主?

阿離心下歡喜,急急地就要去開門迎人。

但快到門邊卻腳步一頓,她一邊飛奔去打開窗戶,深夜的冷風呼啦一聲將她包裹,一邊開口應著,“稍等片刻!”

阿離又跑去將祁淵推到窗邊,“既然不是信封的事情,我們也沒什麼可以說的,你快走吧!我得去查案了!”

“阿離!”他又拉住她的手。

“彆應他們。”

今日的“仇人”變得格外婆婆媽媽。

阿離不理他走不走,擅自回到門前,兩聲吱呀,走了個乾淨。

花月樓共有十二層,是揚州城最高的建築。

愈往上走,耳邊的樂曲聲便愈來愈小,阿離被領著上了頂層,這是花月樓樓主的地盤。

說起花月樓樓主秦娘子,她當年可是聞名妖界的傳奇人物。

據說前樓主撿到她的地方,是在活死人的墳墓裡。傳聞墳墓裡幽火不滅,足足燃燒了七七四十九天。這七七四十九天毀去了秦娘子的容貌、聲音,這才有了以後的黑紗掩麵,閻羅名前。

人人都說,秦娘子的存在是不詳之兆。

起初,所有妖怪都不承認秦娘子的存在,但前樓主力挺,加之秦娘子勤奮努力,在一向崇尚武力的妖族中聲名鵲起,外界的聲音開始逐漸消失,不到兩百年,便成功坐上了花月樓樓主之位。

阿離對秦娘子的認知僅限於傳聞,除此之外,她還知道,在揚州城,花月樓的威名有時可以壓下妖主的名頭,遭人忌憚。

但幾百年前,秦娘子帶領花月樓一直勤勤懇懇,挑不出半分錯處,若是單憑一副血信就要汙蔑花月樓叛變……

沒有證據,不可妄下定論。

進了裡屋,阿離果真看見一位麵蒙黑色麵紗的女子坐於主位,在她身旁幾步的距離站著的是掌事碧雲,由此阿離斷定,這蒙麵女子便是花月樓樓主秦娘子。

阿離向她行了一禮,以示尊重。

“聽聞使者大人今日一直在找我,叫大人久等。”秦娘子緩緩開口,嗓音果然同傳聞中一樣,暗啞,像將死嬰孩的啼哭,又像老人說話時沙沙的蒼老。

阿離:“笛監察使的案子已經擱置許久,如今我帶了妖主令前來,這案子是否可以馬上重啟,以還監察使一個真相呢?”

秦娘子看著麵前這個年輕膽大的妖怪,免不得冷哼,“可以,當然可以。不過這七日盛宴是我們花月樓的大日子,不可中斷,現今你搶了花魁之位,自是要擔起花魁之責,讓這七日盛宴得以進行下去。”

阿離心中不明所以,“我搶花魁的舞台是我不對,隻是想找個機會見樓主一麵罷了。既知道我不是花魁,便應當讓原本的花魁杜月繼續出麵,何言‘擔起花魁之責’呢?樓主還是快些把案子的細節交代給我,讓我快些結案吧。”

秦娘子麵色一沉,“花月樓有花月樓的規矩,不是你想來就來的地方。”

“誰跳了盛宴的第一支舞,誰便是花魁。”

“這樣,使者大人隻要幫忙儘了花魁應儘之責,我便將監察使一案的所有細節悉數奉上,如何?”秦娘子起身,緩步來到阿離身前,麵紗之後露出讓人不適的微笑。

秦娘子做了個手勢,碧雲便端著一紙契約上來。

“我們樓主,向來是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