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使者(1 / 1)

臉妖的事情告一段落,至於揚州城要用多少時間才能從恐懼的陰影裡走出來,尚不得知。

對阿離來說,不幸中的萬幸是凶手已經就地正法。而她,還拚命地在腦海中抹去祁淵的存在,但奈何此人的所作所為太讓人厭煩,阿離煩了好幾天,就差闖個禍將對方招惹出來。

好心人薑滿送的十兩銀子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妖怪手裡用得很快,等到盤不下一間客房,又不想風餐露宿時,阿離隻好另謀打算。

但是在這偌大揚州城,無親無故的,她一個外來小妖怪能投靠誰呢?

這時,阿離想起了自己的新身份——妖界使者。近來城內怪事頻發,而這些沒頭沒尾的怪事都與妖怪有關,那為什麼城裡的妖怪頭目不出麵處理呢?

無非兩個原因,一是他們能力不足;二是他們狼狽為奸。

為了一方安穩,阿離隻好去敲一敲揚州城妖怪頭目的大門,順帶委屈自己在裡邊好生安置下。

褪去身上的紅衣俠客裝扮,阿離換上當下時興的赤色羅襦裙,將自己烏黑的頭發盤起,簪上了一支刻著狐狸花樣的簪子。這簪子做工不算好,上邊的狐狸花紋也不活氣,對比集市上那些十幾文的發簪,估計隻有料子是值得一比的。

可阿離情有獨鐘啊。彷佛這簪子是小情人送的一樣寶貝。

今日無雨,是個晴空萬裡的好天氣。

阿離收好行李進乾坤袋,便出門去投奔城裡的妖怪頭目了。

揚州城的妖怪頭目是一座青樓,名曰花月。

在揚州城,花月樓算得上絕對的繁華世界。

但人們不知,繁華的襯托下,花月樓還隱藏著另一副麵貌——妖界情報局。

這裡人來人往,最是魚龍混雜,最易斬獲情報。於是,情報局這個本該嚴肅認真的地方,經過妖怪們的一頓整改,變成了遠近聞名的風月場所。

阿離憑著一塊透亮的綠葉令牌被領進樓中,她與話本中的十丈紅塵隔著一道薄牆,外邊歡聲笑語,裡邊嚴肅默言,隻剩下兩串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現在是去哪兒?”阿離對麵前的帶路人繞有不滿,因為她要求見花月樓樓主,她不信樓主會待在這種偏僻的鬼地方。

“樓主正忙著,我帶你去找掌事。”

掌事也不會待在這種偏僻的鬼地方。

薄牆之外的琴音愈來愈遠,阿離被領到一處小院,總之不在花月樓裡麵。

院中有一口老井,一顆老樹。那是相對於繁華的荒涼。

蟲鳴聲過於清晰了,阿離知道,自己就像門前落葉般被花月樓清掃了出去。

“小妖,單憑一塊綠葉令牌,是進不了花月樓的。查案的事,揚州城還有許多使者大人,就不勞操心了。”引路的妖邊說,邊化作一團妖氣離開,看上去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若我非見不可呢?!”

“非見不可?”那妖哼哼地嘲了兩聲,“除非,你有妖主令。”

不是使者令牌,是妖主令。

持妖主令者,如妖主親將,掌一方生死大權。

地位低微的綠衣使者怎麼可能有拿到妖主令的機會?

但麵前的妖怪卻犟氣地說道:“倘若我真有呢?”

“那花月樓上下,全憑大人差遣。”

說話的妖怪沒當真,她篤定阿離拿不出妖主令,隨即卷了卷自己的紗袖,乾脆利落地走了。

半個時辰後,兩人卻在花月樓大門麵麵相覷。

“妖主令,我拿來了,花月樓,不會不守承諾吧?”阿離將手中的卷軸刷地一聲擺開,上邊的朱紅色印章給足了她放肆的底氣。

這回不是路過繁華了,這回是置身繁華。

女子將阿離引到一位衣著端正,外邊身著藏藍色長衫,裡邊是淡紫色衣裙的婦人麵前,婦人低斂著眼,一副尖酸刻薄的長相,左手食指上戴了枚紅寶石戒指,再順著看,手腕上是兩個玉鐲,右手上則握了串佛珠,不緊不慢地把玩著。

看來這婦人就是那位狗眼看人低的掌事。

阿離抬起架子,雙手懷抱於胸前,也是一副不大好招惹的模樣。

她的皮相更年輕些,一雙眸子雖有狠勁卻又看不出沉穩,一經對比就像小貓見大虎,相差十萬八千裡。

“不知大人前來,有失遠迎。”扯下一顆佛珠,掌事眯起眼睛,和善一笑。

阿離冷嘲,“是麼?掌事有所不知,這是我第二回拜訪花月樓了。”

“若是大人不生事端,花月樓怎會不歡迎大人呢?”掌事斂起神情,似乎是在審問阿離,確定要插手花月樓之事?

阿離沉下臉,一字一頓地說道:“怎麼?花月樓可是要違抗妖主令?”

“不敢。”

“大人可否將妖主令和使者令牌借我一看?”

知她有疑,阿離將自己的令牌連同手裡的妖主令一同交出,任由她細細查看。

掌事接過,將令牌交給了另一位抱著琵琶的女子,自己則是細細檢查起這份妖主令。

——揚州城所發案件一律交由綠衣使者阿離處理。

當今妖主極少簽署妖主令,妖界事務幾乎是由尊使大人代勞,不過並不是沒有,上一份妖主令頒下時,一個妖族便在世間徹底消失了。

印章花紋紋理精致,確是妖主印所蓋。

不過堂堂妖主為何要任命一個綠衣使者呢?

掌事身邊女子將身上抱著的琵琶放下,把令牌放在手上細細觀察,發現這塊令牌如青綠玉石,光澤透亮,上邊儼然刻著一個名字——阿離。

在得到琵琶女的認可後,花月樓眾人齊齊看向令牌的主人,一襲紅衣長裙,像高門貴女,一株不染塵俗的傲梅。但她的傲不像寒風雪鬆的傲,更像是紙醉金迷裡的散漫、遠方高山流水的自由。

她來自塗山,是個不折不扣的狐狸精。

瞧著手上的令牌質地新而亮,花月樓眾人肯定這位名喚阿離的大人是妖界新上任的綠衣使者。

綠葉令牌,低階使者,狐假虎威。

平日裡行事囂張的花月樓自然是不會讓麵前這位新官燒起三把火的。

掌事將令牌和妖主令一同還給阿離,自覺的提了一嘴阿離最想了解的案子,“使者大人,那黃鼠狼妖遭了報應,被天雷劈中,屍體焦黑,我們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屍體帶回。”

“況且這案子時日以久,又有紫衣使者拍案定論,若是大人空閒,不妨先查一查最近的一樁懸案?”

阿離微微蹙眉,聽懂了掌事的弦外之音。

“三日,使者大人可否找出凶手?”

三日就三日。

為了維護氣勢和麵子,阿離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

死者名為章大文,是揚州城一家布匹鋪子老板,平日為人友善,沒有任何仇家,可他七天前突然暴斃於家中,隻留原身一具金犬屍體。

在妖界,這是一樁駭人聽聞的血案,在人間,這是一樁人心惶惶的失蹤案。

阿離來到商鋪門口,發現商鋪早已被官府貼了不準進入的封條,揚州城雨絲未儘,大街上沒幾個人敢出來走動。

阿離費了好大勁才勉強找到一隻妖怪問路,她去敲了死者隔壁的門,那住著的也是一隻犬妖。

阿離簡單道明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對方眼眶裡似有淚珠轉動,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我以為花月樓不會管了,沒想到今日還能見到使者大人!”

“你慢慢將章老板死前的行蹤細細道來,我會一一查證,絕不會讓他枉死。”阿離攔住那雙即將碰地的膝蓋,安撫著說道。

“不用說其他的話,肯定是江家小姐動的手!”

“為何?”見他篤定,阿離更是疑惑。

“大文死前,給江家送了最新花樣的布匹。那天他回來的時候,臉上掛著笑,什麼緣由沒說,但我估計,是江家小姐答應了他。”

章大文是個老實憨厚的妖怪,在如何成為商人的道路上一竅不通,在他以為自己快要窮困潦倒、打道回府的時候,他認識了江家小姐。他們相見恨晚,誌趣相投。為了幫助好友,江家小姐大手一揮,指了章大文往後的生意。

大文心懷感激,日日夜夜研究布匹花樣,想象江家小姐將這些繡花穿在身上的模樣,臉上總也忍不住冒紅暈。鄰居兼好友敢打包票,那傻妖怪,喜歡江府的千金小姐。

情之一字總是愁,無解。

既然喜歡,何來死亡呢?

鄰居又猜是章大文的單相思,高高在上的江家小姐不可能喜歡一個地位低又傻愣愣的布匹老板。

對了,他又想起來一件事,那日大文還說,江家小姐,知道了他的妖怪身份。

鄰居罵他傻啊,凡人怎會有真心?一不小心丟了命怎辦?

結果第二天,大文真把命丟了。

“若不是這樣,那江家小姐怎麼突然中邪?要我說,肯定是大文回去找她了,她愧疚。”鄰居喋喋不休地埋怨著。

臨走前,阿離冒昧問了一句:雨停了,何時才去開店?

“我不敢開店了,揚州城是會吃妖怪的地方。”鄰居的眼睛暗淡,滿是對這繁華世界的失望。

***

揚州城江家富甲一方,據說一直是城裡的活菩薩,因為人家有錢還不自私,一天天地還挺會幫這些老百姓想法子。

路沒了,修;大水漲上來把莊稼淹了,補;要修廟宇拜神,修。反正這江家的錢像是沒地方花了一樣,儘做善事,不過,百姓們喜歡啊,為什麼要怪人家?

江家積足了福氣,他們家老爺老來得女,得了個漂亮的女娃,於是江家的錢越來越像燙手山芋一樣,搶著扔出去。

這些事都不無道理!

可怪就怪在三月前,天空一道驚雷劈下,江家突然失了火,陰蒙蒙的大雨天中,這大火就像地下長出來,怎麼也撲不滅。

而這火,據說是燒在了江家小姐的閨閣中。

大火熊熊燃燒了兩天兩夜,揚州城才重新迎來了漆黑的夜色,坊間有人傳,火是得道高人施法滅的,這高人把江家小姐從鬼門關裡拉了回來,讓千瘡百孔的身體如獲新生。

原本這一切都是上天垂憐,但在七日前,城外靈泉寺卻又起了一樁事故,說是江家小姐本是妖怪,一直藏匿於人群之中,吸取凡人陽氣以提高修為,但這沒有根據,因為說她是妖怪的和尚並未拿出任何證據。

在這之後,江家小姐便中了邪,丟了魂,失了魄,於是眾人又猜,是有妖怪占了江家小姐的身子。

一傳十十傳百,阿離很輕鬆地便打聽了個大概。

阿離到江府的時候,天已經不下雨了,灰蒙蒙的天,再加上周圍是一片死寂,完全沒有人走動,襯著偌大的江府像是一座死宅,再晚些便有百鬼夜行一樣。

晚冬也是冬,因有寒風吹過,所以阿離為自己披上了件鬥篷。鬥篷是黑色的,裡麵穿著的衣裙卻是赤紅的,看著格外醒目。

阿離提起衣袖,捋了捋,抬手握住了大門上的圓環,一邊敲一邊喊,“有人嗎?”

聲響很大,她僅敲了兩下就不再敲下去了。敲門這種事情要有個度,要不然會惹人生出閒分的。

阿離沒敲門之後就直站在那裡,雙手互相輕碰著衣襟,等待著大門的開啟。

不多時,裡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待門一開,阿離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托詞一背,“我是昆侖山的道士,此來是想為你家小姐驅驅邪氣……”

然不等說完,開門的仆人便長哦一聲,“昆侖山的道士是吧,進來吧,你師兄在裡邊施法呢。”

師……兄?

某張帥氣逼人卻十分可憎討厭的臉從腦海中一閃而過,阿離後槽牙一緊,進了府內。

“二位道長,你們的師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