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轉(四)(1 / 1)

秦韞聽見了他的聲音,卻依然沒有停下動作。小姑娘閉著眼睛,向外頭拚命地潑著潭水,架勢之凶猛,仿佛正在與人搏命一般。

事實上,在她看來,這確實是攸關生死的事情。

夷歸幾乎稱得上是哀嚎一般,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眼見著麵前的小姑娘不管不顧,像是要維持這潑水的動作直到天荒地老,夷歸隻好認命地走上前去。

一陣冰冷忽然箍住了手腕,秦韞往外潑水的動作被迫停止。

水珠從她的指尖淅瀝瀝地墜下,砸開一陣一陣的白花。

狐狸見狀,動作凶猛地向男人撲去,沒成想卻從他的身軀之中穿過,直愣愣地砸入了水中。

秦韞聽見這陣動靜,當即睜開了眼睛,朝狐狸墜落的地方望去。

小姑娘滿目驚慌失措,沒有半點方才要與人拚命的架勢。夷歸的目光往她和小狐狸的身上一掃,心中不免覺得煞是有趣。

但,欺負小姑娘這種事情說出去也不甚光彩,夷歸也無心在這種事情上獲得樂趣。他很快地放開了對小姑娘的禁錮,眼見著她急忙忙地往狐狸那兒遊去。

小姑娘很快地就跟狐狸摟作一團,兩雙眼睛警惕地朝夷歸處望去。

夷歸很是無奈。

他從未想過,會從並非敵對的孩子處瞧見這樣的眼神。

“彆怕,彆怕,叔叔不會傷害你們的。”夷歸努力地扯出一個和善的微笑來,卻不想一笑之下,兩個小家夥竟對他更為懼怕。

秦韞驚懼地抱著狐狸往身後退去,聲音中滿是疑慮,“叔叔你不會,那那個姨姨會不會?”

夷歸:“……”

夷歸費了老大的勁,也沒能忽視在聽見“姨姨”這個稱呼時從渾身上下冒出來的詭異感。

其實按道理,麵前的小姑娘該喊他們祖宗才是,但既然自己腆著臉要人喊了叔叔,那麼希延那家夥被喊姨姨也不奇怪。

“不會,她也不會……叔叔保證。”夷歸中間不免遲疑了一下。

秦韞聽到他話中的遲疑,麵上更是警惕。

夷歸見狀,不由苦笑幾聲。

“好了,不管我現在說什麼,你怕是都不會信的。不如這樣……”夷歸忽然坐了下來,任由幽暗冰冷的潭水將他的身軀浸沒其中。他低頭,看著湖麵倒映出的婀娜華容,聲音平靜地說道,“……這樣吧,你可以隨意問我幾個問題,隻要我能夠回答,就都會告知於你。”

秦韞為這個提議怦然心動,她與懷中的狐狸對視一眼,當即抬頭問道:“如果那個人再出來,我要做些什麼,才能讓她不能傷害我和雪融兒呢?”

夷歸挑眉,他還以為,這小姑娘會先問他同希延那家夥的關係呢,沒想到她倒是會抓重點……不過,也難怪,生死是第一等的大事,自然得放在第一個考慮。

夷歸將手從水中伸出,看著晶亮的水珠從掌間滴滴墜落。

“倒是不需要這般畏懼,等會說完話,你們兩個小家夥就離開這兒,她與我都被禁錮於此,無法到達洞外的世界。”夷歸安撫似地說道。

秦韞勉強說服自己暫時信任他的話語。

而麵前人的話語值得信任的程度,很大部分取決於他與之前那位紅衣女人的真實關係。

小姑娘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麼孱弱,儘量顯得有氣勢一些。

“那麼,叔叔,你和那個姨姨,是什麼關係呢?”

夷歸抬眼看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的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猜測嗎?”

秦韞聽見水花滴答滴答綻開的聲音,從遙遙的地方傳來。

她冷靜地道出自己內心的猜測:“你和她,其實是同一個人,對嗎?隻是在特定的條件下會發生轉換。”

這話剛剛說完,秦韞自己就後悔了。

不管怎樣,把話說得婉轉動聽一些總是好的,像方才那樣生硬,不管對方有沒有壞心,心裡總歸是不太舒坦的。

所幸夷歸根本就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磨咂了一下秦韞的話語,心想現在的娃娃的所思所想當真是天馬行空。

“這話對也不對,”夷歸坐直了身子,想要像從前一般坐上前去給小孩子們講故事,不成想他剛剛有所動作,旁邊的那兩個小家夥就如避蛇蠍地遠離了他。

他若無其事地回歸了原地,低頭看著水中那張屬於女人的麵容,開始輕輕歎息。

“我跟希延,也就是之前想打小孩的那個大人鬼,是上輩子和這輩子的關係。”

男人的麵容在影影綽綽的光影中顯得模糊不清,昏蒙中,像是有一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那裡。

秦韞鼓起勇氣,抱緊狐狸,在遠處細細地凝望著他,生怕自己錯過了某一絲重要的細節。

“上輩子和下輩子的關係?”這個說法對秦韞而言實在新奇,她滿心好奇,期待著夷歸接下來的解釋。

“哎,娃啊,聽說過六道輪回嗎?”夷歸說道。

秦韞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夷歸現下是真的好奇了,在他死的那段年月,佛門便已在各國宣揚起了六道輪回之說,他們為了鎮壓邪魔惡鬼,還將往生經四處傳播。

凡間的孩子,不管如何,應當多少也會從長輩的口中聽到相關的東西,怎麼麵前的這個小姑娘,竟什麼都不知道。

她小時候,就沒被大人用“不好好睡覺就會被惡鬼抓去吃掉”這樣的話給恐嚇過嗎?

夷歸對她的來曆稍稍有了些好奇,但這點兒好奇在此刻實在是微不足道。

“既然沒有,那我說得簡單一些,你應當能聽明白。”

秦韞見他言語溫和,便試探性地詢問道:“若是沒有聽懂呢?”

夷歸無奈地以手掩麵,“那就隻好繼續給你說說你不懂的地方了。”

麵前的大鬼實在是溫和得過分,秦韞不明白他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生氣過,除卻之前那提醒她離開時故作的冷漠,其它時候都是這樣和善的態度。

按理說,越強大的人,脾氣不是應該越不好嗎?

秦韞想不明白。

在她過往的那些歲月裡,溫和與善良都是屬於那些卑怯的仆童的。地位越高的存在,脾氣越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