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照星滿天(1 / 1)

我以詩文寄日暮 潤舍 4251 字 3個月前

隨著一陣鑼鼓喧天,熱烈掌聲湧起,尋光結束了他們在寒聲城的最後一場演出。

看著人群瘋狂著,像是用儘全力把讚美潑灑到台上,文落詩心中暖暖的。

不知不覺中,她好像真的救人了,打敗了那些不知名的使壞的敵人,救了以常綾為首的一群純粹的人。

就像一個渾沌中的漩渦,她一不小心陷了進去,從對當今局勢知之甚少,到後來她想很多辦法,用了不少手段,幫尋光擺脫陷害、重現天日,再到現在,親眼看著他們在讚美中演完最後一次戲。

眾人依依不舍地散場後,長曉湊近,在文落詩耳畔道:“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其實你很適合參政。”

文落詩嘴角上揚,一時笑得輕蔑:“可能在旁人看來是這樣,但在我看來,學政治臟了我的手。”

長曉毫不意外她這樣回答。

後來,常綾跟文落詩摟摟抱抱好久。文落詩得知,尋光還會去到不同城中巡演,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再次碰上。

阿妍也是,很是不舍得文落詩。雖然她比文落詩年齡大了不少,又是熙光之人,本與文落詩的風格相差甚遠,但後來卻發現,她們二人很能聊得來。阿妍特彆懷念兩個人一起在觀雪茶樓後院裡泡澡聊天的時候。文落詩說,不打緊,以後她行走四方,說不定還能重回寒聲。

總之,一切的告彆都不是永彆,想要重逢,都還有機會。

長曉見她戀戀不舍的樣子,嘴角撇了無數次,心下很是憤慨。

這姑娘當初說要去城郊閉關的時候,怎麼就不想著要和自己分開一年,怎麼就不考慮自己也會不舍啊!

後來,阿妍一路把二人送至寒聲城西郊。

“我說落詩啊,你膽子是真夠大的,我在寒聲這麼多年,連潑墨森林的邊都沒沾過一次。”阿妍眼神中寫滿了無奈。

文落詩不以為意,抬頭挺胸道:“一千八百歲,正是闖蕩四方的大好年紀。”

長曉涼涼道:“你不是還沒到一千八百歲嗎?”

文落詩瞪眼:“這叫為了行文方便的誇張用法。”

長曉不理她,而阿妍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很喜歡看二人的交談。

文落詩卻不想再讓阿妍看熱鬨了。於是三人就此告彆,文落詩與長曉一起安步當車,穿過前方寒聲的山間,走向荒蕪的森林深處。

兩人一路並肩前行著。這回隻能靠腳去丈量這片森林了,因為環境千變萬化,即便有車也坐不得,若是遇到什麼情況,怕是根本來不及下車,人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這裡的空氣是黑的,腳下的路也是黑的,周圍的灌木、雜草、野花也是不同顏色的黑,有的是淡淡的墨色,像是畫筆間沾了水,有的像是濃墨或焦墨的顏色,暗得猙獰。

好在,如今正值下午,夏年將近,日光拉長,隱隱約約從樹枝間穿過,讓這片樹林沒有那麼遮天蔽日。

文落詩和長曉完全是兩種狀態。

文落詩一路腳步輕快,左看右看,注意到不少新奇的花草樹木,還一個勁地給長曉講,這個是什麼花,這個是什麼草。她激動得很,之前隻在書上見過記載的植物,如今親眼目睹了。

長曉就沒她那麼輕快了,畢竟,總不能兩個人都放鬆警惕。他身姿依舊如平日那般端莊,清冷疏逸,麵色淡然,嘴角掛著難以明了的微笑,仿佛對任何事物都不為所動,任何一刻,他都從容自若至極。

——除了文落詩方才腳下打滑,差點摔跤的時候。

他一把將文落詩扶起。

他的動作太快了,快到文落詩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要摔了,就已經被他緊緊抓抓了胳膊。她沒站穩,身子一晃,再加上被長曉一拉,毫無懸念地倒在了長曉懷裡,穩穩當當。

周圍的顏色太暗了,而她那一襲淡藍色的衣裙,幾乎是這片森林中唯一的顏色。

長曉今日的衣袍是墨藍色的,幾乎與四周的森林相融,文落詩這麼一倒,她有種錯覺,好像自己被困進了這片森裡裡。待她重新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沒有困在森林裡,而是陷進了一個巨大的溫暖的懷抱之中。

她如平常一般無辜地眨眨眼睛,然後迅速逃出。

長曉什麼都沒說,大約是知道此時多解釋也無益,他們都懂。

可從那以後,文落詩心砰砰直跳。她也不敢再粗心大意地東張西望了,從此雖然依舊邊走邊看,卻也多留了個心眼。

大約一路走到太陽下山,兩人找了一片空地坐下來。

文落詩跑了一旁,找來幾根木柴,憑借昔日看書時所學,開始嘗試鑽木取火。磨了半天也沒磨出半個火星來,她乾脆作罷,念了個簡單的訣,那堆木柴上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明天就進入夏年了,晚上倒是不怕冷,但這種天氣很容易著涼。”

她在解釋為什麼點火。

而長曉則是聲音極輕地“嗯”了一聲,沒再多言。

文落詩注意到,長曉從進入森裡以來,就話語極少,似乎對一切都不為所動。

“怎麼了?一直不說話。”她像往日那樣湊上前去,盯緊了那雙比周圍一切更加黑得深不見底的眸。

長曉聞言怔住,轉而忽而笑了:“其實我一直都這樣。隻不過,你平日裡見我,都遇上事情要找我,或者要聊什麼,所以才顯得我話多。”

文落詩表示理解:“我也一樣,我小時候在學堂那會,大家都說我話可少了,覺得我特彆高冷。”

長曉淡雅一笑。

文落詩忽然好奇:“我怎麼記得,你小時候不是一個人長大的呀?你之前有提過你母親。”

長曉愣住:“我有提過我母親?”

文落詩道:“你有說過她身體不太好,所以你小時候很少出門。不過沒提過彆的,我也沒多問。”

長曉看著這個姑娘一口一個“小時候”,有些好笑,她如今還不足一千八百歲,年齡也不怎麼大,怎麼好像“小時候”成了一個很久遠的時間點。

“嗯,我剛出生沒多久,父親就逝世了,母親一直把我帶大,她一個人很忙,又得照顧我。後來我懂事之後,母親經常去忙,於是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大約是那時候無人說話,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

文落詩似懂非懂地點頭,有些可憐長曉的童年經曆。

“沒你想得那麼慘,”看著她一臉憂愁的神情,長曉有些好笑,“可能在彆人看來,我的生活比一般人好太多了。”

文落詩認認真真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至少在我看來,你比我有錢多了。”

長曉笑出聲來。

“也是,你家在融雪城,九重天上,肯定生活相當富足。我就不猜你具體身份了,但經過我這麼多天的觀察,你家中必定位高權重。”

長曉沒說話,算是對此默認。

“不過,我非常理解,痛苦不分等級。哪怕你是如此大人物,都一定有不快樂甚至十分痛苦的事情。”

長曉默了許久,道:“是這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痛苦,也不可能完全被彆人理解。”

文落詩看著不遠處的篝火冒出星星火花,靜靜抱膝而坐。

“其實在我猜到你和朝廷關係甚密之時,就想過要離開你了。後來經曆那麼多事情,見過你睥睨眾生的樣子,我也打過無數次退堂鼓。你知道的,我的底線是不跟朝廷扯上關係。”

足夠黑的森林和夜色給了她足夠的勇氣,她終於說出了內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長曉眸光沉沉:“我懂。但是你最後沒有走。”

他像是在敘述一個客觀的事實,但是在文落詩聽起來,他更像是在渴求一個什麼回答。

於是她想了想,目光一亮,淺笑道:“你人太好了呀,我不舍得離開。”

長曉故意在此刻抬頭、側身,離文落詩那張臉極近。他盯著文落詩的眼睛,目光收緊:“所以,你就一次一次為了我,突破自己的底線?”

文落詩覺得心頭被狠狠揪了一下,此刻,全身有些發麻。她大腦空白了很久,最終嘴角一扯,開玩笑道:“底線不就是用來突破的嗎?”

她笑得有些假,因為她隱約意識到,自己不敢正麵回答這句話。

長曉的目光頓時鬆下來,不再看她,彆過頭去,自顧自一笑。

這夜霧氣很重,空中並不清朗,文落詩抬頭仔細看了很久,也沒找到任何一顆星星。她有些失落,長曉看她興致勃勃地尋星,最終以失落而放棄,有些想笑。

“你笑什麼?”文落詩低嗔一句。

長曉的笑意更深了些:“覺得你的樣子可愛。”

文落詩嘟嘴:“我不喜歡彆人誇我可愛。”

“那你喜歡彆人誇你什麼?”

“嗯……我想想。清醒,獨立,且強大。”

“倒是都符合你。”

“……你很會誇人啊。”

長曉重新過轉頭,看著篝火光影中半明半暗的臉,溫聲道:“不用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文落詩心下明了,長曉是相當懂她的。這一點,她已經確認過無數次了。

她不想被彆人誇可愛,是因為可愛往往意味著軟弱,意味著無法靠自己立足於世間。但長曉想說的是,她已經足夠好了,沒必要事事都給自己最高要求。她想足夠優秀,但這背後的痛苦和勞累,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好在文落詩笑了,因為她知道,如今有一個能跟她同甘共苦的人。

長曉很少主動講出自己的觀點,也很少主動提及自己以前的各種經曆,但相處這麼多天下來,許多跡象都表明,他所經曆的種種,怕是比一般人更加痛苦。

——因為,沒有經曆過痛苦的人,不會試圖去理解彆人的痛苦。

後來,兩人沒再多說話,給周圍設好結界,文落詩給自己身上蓋了件鬥篷,靠著一個半朽的枯木,沉沉睡去。

夜色尚好,長曉在她睡去之後,靜靜欣賞她了很久。最終,他輕歎一口氣,也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