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浮雲山上來(1 / 1)

飛升即逝 青天夢 5246 字 4個月前

司玄掐滅了方才收到的傳訊符,抬手輕撫那雙似是蒙了一層霧的眼睛,若有所思道:“沒有修為的靈族……”

昨日他尋著自己天眼看到的地方放了一張遁符而去,隻見一個奄奄一息毫無修為的女子,他對其再開天眼,竟發現那女子雖無修為,卻有一身靈骨。

他想要再看看那人的過往將來,哪知自己不僅無法看破,還遭了反噬,差點瞎了眼睛。

這幾年他碰見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和妖,要麼一眼被他看破,要麼動動手指將其算破,從未碰見過令他開天眼還無法看破的,就算這人是靈族,可她毫無修為,甚是古怪。

不過他開天眼時,偏偏又看到了她與自己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隻是其中種種,終究是看不透徹。他沒有多管那個毫無靈力,受了重傷還性命垂危的靈族女子,若她真如天眼所示,自當不會有什麼事。

今日收到的這消息也印證了他的想法,那人名叫江淼,一日不到的時間,不僅拜入雲山,還成了掌門弟子,實在是不簡單呐。

雲山,乃是坐落於東洲中部的一座山係,群山峻嶺,綿延數裡,有數不清的峰穀交相錯落,也有山水交相輝映,密林成蔭,鳥獸成群,常年雲霧繚繞。

東洲雲山派,正是隱於其中。雲山派是東洲少有的不依修仙世家而立的大門派,如今已稱得上是東洲第一。

門派收凡人,也收散修,隻要他們通過了雲山外的陣法,就是有仙緣者,可以在外門修行。外門弟子可以參加一年一度的弟子考評,合格者則有機會拜師,真正踏入漫漫修仙途。

江蕪在隨同一眾弟子回雲山的路上打聽了許多事情,才知道原來現在離她飛升與隕落那年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

可笑的是世人好像並不知她已經隕落了,而是以為她飛升去了上界,雲山宗祠內還掛著她的畫像,那畫像於西殿內與初代飛升的開山始祖顧劍飛遙遙相望。

她江蕪,人稱小符仙靈筠子,是雲山近百年來第一天才,符術一道,當稱第一,隕落後卻無人所知,反而被趕自己走的宗門立了個像做活招牌······

還記得那日師父口口聲聲說的那句:“自此以後,你江蕪,和我雲山再無半點關係!”還回蕩在耳邊,她還能說什麼呢?隻能搖搖頭罷了。

江蕪拿著淩霄給她的一本符籙集,定睛一看,竟是自己還在師門中修行時整理出來的那一冊,心中驚訝雲山對她真是物儘其用,死後要被當作招牌也就罷了,連隨手整理的冊子也要被回收利用。可是她記得自己當初習符術的物件兒全在雙響環裡啊。

她環視所在的這間屋子,與從前一般無二,書桌上還放著一摞符紙,有幾張畫了一半便被廢棄了的,一旁的符筆或用的是上好的千年紫檀木,或用的是百年靈玉,無一不是精巧名貴的,隻是放得歪七扭八,絲毫不見主人的憐愛之心。

書桌一角的瓷瓶中,竟還插著幾隻玉蘭花,這時並不是玉蘭花開的時節,定是很早便用靈力養在這裡了。

江蕪是有一些猜不透淩霄的用意,他為何要將她安排在自己從前的房間?

若是淩霄認出了自己,他自有千萬種法子可以讓毫無修為的自己消失,免得戳破了他撒下的彌天大謊,也能真真正正除了她這個雲山孽徒。

飛升,江蕪冷笑,隨手將那本符籙集放下,往宗祠去了。

“有人在上定心路!”

“那誰呀?弟子考評不是還沒結束嗎?拜師大典不是還有一月嗎?”

“聽聞前兩日雲渺君在山下收了弟子,定是那傳聞中的小師叔!”

“不是吧?真收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雲山宗祠在雲山山係的主山之巔,而主山坐落於雲山最高的七座險峰之間,宗祠中供奉的,乃是上清神女像以及或飛升或羽化的諸位雲山先賢。要入雲山派,則要入宗祠,在諸位祖師與上清神女麵前行完拜師禮,方稱得上是雲山弟子。

新弟子入宗祠也不是直接進去那麼簡單,需得步行九十九階定心路,再過劍台瓊華,如此便可看見入宗祠的又一段不算高的台階,上去才是雲山宗祠的殿門。

所謂九十九階定心路,其實也就是縱橫雲山的山間小路中,最靠近瓊華台的九十九步青石階。路上每塊或整或缺的青石板都爬滿了青苔痕,似是訴說著時光的痕跡。

此時瓊華台已經圍了零星看熱鬨的弟子,江蕪走完最後一階定心路,踏上瓊華台,抬頭看見雲山宗祠這座大殿時便怔住了,過往種種似在昨日,卻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

她輕歎一口氣,緩步走過瓊華台,向著宗祠而去。

雲山宗祠分東西兩殿,東殿以開山始祖顧劍飛為首,依次供奉著曆代雲山掌門的畫像,西殿則以江蕪為首,供奉著其他先賢的畫像,而殿中則矗立著一座白玉雕成的上清神女像,那神像足點蓮台,手拈花枝,慈眉善目,垂憐眾生,卻又衣袂飄飄似是要飛天而去。這是傳說中上清神女蕩儘天下邪祟,飛天而去時的情景。

江蕪踏進這殿中,最先看見的竟是淩霄跪著的身影,她不禁放慢了步子,端詳起那正在參拜神像的身影。雲山的規矩不大,無論什麼時候祭神,都不講究行跪拜禮的。

淩霄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藍色道袍,舉著三柱香,正對神像行三跪九拜之禮,他已經貴為雲山掌門,此時卻也顯得隻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罷了,在那座巨型神像麵前,如此渺小。

從前的淩霄,是不會對虛無縹緲的神如此虔誠的,他總是覺得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他胸懷大誌,他心懷蒼生,他立誌要做一個除魔衛道守護天下的一代大家。

可現在……江蕪好像知道淩霄身上少了些什麼了,他不再似從前那般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少了些少年心氣。

他閉著眼,神態顯得如此虔誠,直至江蕪走近,才停下手中動作,將三柱香置於香壇之中。壇中香火又添三柱,卻已看不出增減。

“過來拜見諸位祖師吧。”靜默了片刻,淩霄先開了口。

江蕪知曉雲山拜師的規矩,也不含糊,當即跪下行了拜師禮,規規矩矩叫了一聲:“師父。”

雖說她並不記恨淩霄,但若是真心要她認淩霄為師父,那是不可能的,心中隻當是全了當年淩霄對自己的教養之恩。

淩霄回想起槐花鎮時江蕪對自己笑得乖巧,那神情一如往日,是他求神拜佛多少個日夜終又得見的,可今日正式行拜師禮,她卻連笑也不願對他笑了。

江蕪是不知道她這一聲師父讓淩霄想到了些什麼,隻是奇怪為什麼淩霄還不讓她起來,他可不是一個嚴於教徒的人,可轉念一想,已經過去十年了,人總是會變的。

“今日你入了雲山,雲山便是你的家了。”過了片刻,淩霄才開口道,“拜師禮成,你便是我淩霄座下二弟子了,起身吧。”

江蕪起身,看著淩霄向著西殿去的背影愣了一下,按照慣例,應是先拜過東殿的諸位再去西殿,雖是心中疑惑,她還是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淩霄最終停在江蕪自己的畫像前,江蕪看著那還算香火鼎盛的壇子,竟覺若是則靈那小子知道了,怕是得笑成大糞,可想到則靈,卻又悲從中來。

她抬眸看向畫中人,一身紅衣烈烈,左手拈符,右手執劍,可謂是神采奕奕,風姿無限,而畫中筆觸,一看便知定是眼前人所作。

“這便是你的小師叔了。”淩霄唇角帶笑,雖是對著江蕪在說話,眼眸卻始終注視著畫中人。

“早就聽聞師叔靈筠子的名號,今日得見師叔畫像,便可知師叔當日是何等風采,師侄江淼,拜見師叔。”江蕪規規矩矩拜了一拜,她自覺今日在淩霄麵前,是一絲馬腳都不可能露出來的。

淩霄淺笑:“趁著今日,為師有一禮相贈。”

說罷,淩霄抬手喚出一物,江蕪定睛一看,是一把通體銀白劍刃偏薄的劍,在淩霄手中泛出皎皎月光似的劍光,劍上刻著照月二字,正是她往日所佩靈劍。

“這是你小師叔留下的,如今已是無主之劍,便贈予你吧。”

江蕪聞言心中一跳,卻不露聲色,她立馬做出一個由驚訝轉作感激涕零的神情,又笑著接過照月:“多謝師父!也多謝師叔!”

修士在靈寶中留下的印記是不會消失的,隻是修士身亡便無人驅使,可任由他人留下印記,如今她既然已經回來,那照月便仍舊還是她的靈劍。

但江蕪還是向著照月打入了一抹神識,假裝再次認主,做戲就要做全套。

“徒兒有一事不明,還望師父賜教。”

淩霄看著江蕪,江蕪繼續道:“千年餘年前混沌神與諸神之戰人儘皆知,徒兒前些日才知原來這天底下還真有混沌,隻是徒兒不明白,這混沌為何會突然出現,它究竟有什麼特彆之處,讓師父尋遍兩洲也要找到?”

以雲山瓊華台為中心向下延伸,零零散散坐落著些許院落,或為寢舍,或為學舍,或為食肆,皆是門中弟子修行之處,大多依水而建,構成一副雲山水榭圖。

而這些水流的源頭,皆來自瓊華台下那一處瀑布,自主峰而下,落於山間四處,分流又形成了好幾段小瀑布,四散於這山間,引得閒雲野鶴棲息此處,頗有幾分山野奇趣。

自瓊華台上至雲間,則有五座浮峰或高或低懸於碧空,有那麼兩座較低者竟還有泉水自上而下,形成兩處空中瀑布,於雲霧中若隱若現,如夢似幻。

此時瓊華台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皆想瞧一瞧這傳聞中讓雲渺君食了言收徒的二徒弟,四處除了山間流水聲,便數弟子間的議論聲最大了,有些膽子大的,直接去宗祠外邊張望。

叮……叮鈴……叮鈴鈴……

一聲鈴響打破了熱鬨的氣氛,緊接著便是不斷的鈴響,一聲接著一聲,直入人心。

瓊華台一時靜默得隻剩下山間水聲與懸於宗祠簷下的鈴響聲,弟子們都知道,這是雲山聽風鈴,是用作警戒的。

“不是吧,我就想吃個瓜,不犯戒吧?”人群中帶頭去宗祠前張望那人嚎道,他著一身金衣,身上法寶琳琅滿目,人緣頗好,一句話引得不少人附和他,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你們看清小師叔長什麼樣兒了嗎?”有人更好奇這個。

“我可來得早瞧見了!小師叔那樣貌,絕對稱得上是神女下凡啊!”

“我要是雲渺君遇見了這樣的徒弟我也收!”

人群中的議論褒貶不一,卻沒幾人去在意那示警的聽風鈴。

“喲!有什麼熱鬨呀,讓我也湊湊。”空中悄無聲息飄過一朵浮雲,這朵浮雲人還未到,聲卻先至。那聲音夾雜著幾分少年氣息,更多的卻是能穿透人心的幾分邪魅與狂傲。

一道紫光自蒼穹而落,急墜於瓊華台之上,少年穿著異域,身量魁梧,劍眉星目,古銅色的皮膚與周圍眾人格格不入,他的短發至肩,隻三兩條銀環圈起的長發細辮從左邊耳後垂下。

他右手接住飛回來的靈劍,左手托著一隻橘色的靈貓,山巔的清風帶動他的發梢,身上銀飾兩兩相擊,叮叮作響。那靈貓似是才悠悠轉醒,原本耷拉的腦袋緩緩抬起,這才讓人看清,那靈貓的耳下竟還有兩對小副耳。

“是六耳靈貓!”

“那這豈不是……燕雲第一劍?”人群中一時議論不休。

自聽風鈴響徹雲山,不少七峰之上的內門弟子已經聞聲趕來,或禦劍懸於半空,或駐足於山間峭壁,皆向瓊華台望來,七峰長老中,也已經來了三位,駐足宗祠簷下。

“道友欲來我雲山一遊,何不遞上名帖?也好讓我雲山有個準備,好好招待一二。”

玉峰長老玉子西是第一個趕到的,正閒著無事可做,便有人沒事找事來了。她甚是好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一人來這雲山找事,是嫌這天下太平太久了嗎?

玉子西端詳起台上男子,總覺得有幾分眼熟,可又一時想不起來,說不定還真的和雲山有仇。

“是他!就是他!這貨見雲山的人就揍!我前些日去南疆碰見了他兩回!到現在傷還沒好呢!”

“可這天下能馭獸六耳靈貓者,不是隻有燕雲十六州的無常太劍江浮雲嗎?”

江浮雲一時間沒有回答玉子西,倒是聽著眾人對他議論勾起唇角,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抬首看了一眼空中浮峰,才出聲道:“早便聽聞雲山水榭浮峰望之美名,如今一見,不愧為天下四大奇景之一。”

簷下三位長老聽了眾人對此子身份的言論,卻是來不及去分辨江浮雲言語中那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若這當真是那燕雲十六州的江浮雲,必定是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