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山洞中隻見一絲光亮,三兩簇火苗在空中隱隱打顫,卻也足以讓人看清一旁打坐女子的臉龐。眉若細柳,膚若凝脂,卻不見幾分血色,毫無生機的麵龐,也自成幾分美色。
江蕪打坐良久,才漸緩過來,她試圖坐起身來,不想周身傳來的痛感令她險些摔回去。她隻得單手撐地再次坐了回去,環視四周,卻不見先前那人的一點蹤影,好似那隻是她的一場夢。
隻是胸口的疼痛提醒著她,一劍穿心可不是夢。想起她的師兄淩霄麵露狠厲一劍將他刺穿的樣子,江蕪不禁一陣心寒,她是萬萬沒有想到,淩霄對她,竟痛恨至此。
她是名揚修界的符仙靈筠子,修界儘知她是雲山斂華尊座下二弟子,她的一意孤行,確實有些不顧宗門境地了,可她並不後悔,若她因為外界的束縛違背自己的意誌,那她才會後悔一輩子呢。
但她沒想到自己竟活了下來,回想起她兀自打坐前在朦朧中見到的生麵孔,現在隻有一個可能,就是那個消失的神秘人救了她。
可他為何會救她呢?若是想從她身上謀得什麼好處,又為何會突然消失呢?況且,朦朧中那人腰間也有一塊雲山的血紋玉牌,那便是雲山弟子,他救下她與淩霄甚至整個雲山為敵,顯然弊大於益。
江蕪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左腕,卻發現左腕空空如也,自己手上的雙響環不見了,她一下想通了。
那人不想露麵與雲山為敵,雖解不開雙響環的禁製,卻可以用雙響環和自己換取好處,自己隻需要坐等對方上門就行了。
她不再多想,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山洞後,又盤腿坐下,決定先為自己療傷,卻發現這幅軀體內竟沒有一絲修為。
由於飛升時被人捅一劍而失敗這種事是史無前例的,因此她隻能心中猜測是不是因為飛升失敗便失了修為。
身上的疼痛提醒了江蕪要吸納靈氣養傷,她閉上雙眼,世界再次陷入一片虛無,卻發現原來靈氣早在不知何時便已悄無聲息被她吸納,流轉於在她經脈之中,蘊養著她受傷的心脈,生生不息。
她逐漸入定,感受著每一縷靈力帶給她的舒適感。
“快!這邊!”
“那股妖氣進洞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傳來一片雜亂的聲音,話語聲並著腳步聲,由遠及近。
江蕪敏銳地察覺到了外邊人所說的妖氣,驟然睜眼。
來者僅五人,皆著白色道袍,道袍上是金色雲紋,或配長劍,或執寬刀,或撚符紙,有一人手中托著一團火,將山洞照得一覽無餘。
江蕪麵前的火堆早已燃儘,那掌心火的光卻讓她看得仔細,這群少年人也是雲山弟子,他們腰間所佩戴的血紋玉牌,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了。
她佩戴了二十九年的玉牌,是她曾引以為傲珍貴無比的東西。她的師父賜她朱顏玉,她的師兄親手為她雕刻。
可多年後,她的師父親自將她趕出了師門,她的師兄當著她的麵將玉牌化為齏粉。
許是震驚於江蕪的幾分顏色,幾人在見到江蕪時竟都怔在了原地。
江蕪身形清瘦,盤腿而坐,原本的白衣不少地方都染上了血色,胸口處猶如開出了一朵血花。她原本蒼白的唇色此刻已染上一層淡粉色,半束的頭發散出縷縷碎發,雅然而坐,宛若仙人之姿。
她的腦袋還有些暈暈乎乎,竟不知先前遇見的那人是夢不是?看了一圈眼前的一群少年人,確定他們中沒有方才遇見的人,腦袋就像萎縮了似的隻能慢慢思索著發生在她身上的一件件事情。
這一思索,她才發現自己的那些記憶似乎朦朧了起來,就好像已經發生了許久似的,唯有那一劍,叫她刻骨銘心。
“這位姑娘可是槐花鎮的人?為何深夜在此?”
褚雲嵩執劍上前,他本就一副溫潤郎君的模樣,說起話來又溫溫和和,直叫人倍感關懷,隻是他手上的劍卻是一刻也沒有鬆懈。
江蕪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她知這幾位定是雲山弟子在外妖獵。在前頭說話這位神色溫和,手卻已經搭到了劍柄上,後邊的那幾位的手更是已經摸到了自己的法器上。
顯然,將她認成妖了。
張紹見她不答,刹那間抽出背上的雙刀欺身而上:“和這般妖孽還有何話可言?”
變化來得快,江蕪卻似預料到一般更快!
她身法詭變,形如鬼魅,一瞬之間便到了褚雲嵩跟前,一手抽出他的劍,一腳竟將他踢開了去!
褚雲嵩落地後一抬頭,隻見江蕪三兩招,便以四兩撥千斤之力,將一股蠻力的張紹撥了回去。他看得分明,這個女子分明是半隻腳踏入修行的修為,是如何做到這般的?
與此同時,張紹後方的三名弟子中,除了長刀的微生芷,其餘兩人竟都站在了原地袖手旁觀。
微生芷剛要上前,迎麵而來的卻是被撥回來的張紹!她不得已,隻來得及用左手拖住張紹的後背,以免他撞在她身上。
可隨張紹一同過來的,還有那詭異的血衣女子!
她用力向左一個翻身,托著張紹的左手直接將張紹按了下去,張紹毫無意外摔了個狗吃屎,微生芷卻借力騰空,翻身著地。
不料那血衣女子根本就不是衝著他二人來的!
江蕪劍指二人身後的兩名弟子之一,林之。
她為何單衝著林之而去?
褚雲嵩反應過來,暗道不好,忙召回佩劍。
遊龍劍自江蕪手中掙脫,化作一道流光飛回褚雲嵩手中。林之因此躲過了江蕪一劍,卻仍被劍氣波及,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林之!”張紹與這名弟子是好友,爬起來便要衝過去,不料林之的身體在倒地的瞬息之間便發生了無比駭人的變化!
林之是直挺挺地撲倒在地的,周身瞬時間便冒出一團霧氣,待那團霧氣消散,已經持刀飛身到江蕪身旁的女弟子才上前檢查情況。
她掐了一個訣將那受傷弟子翻了一個麵,頓時一張皺皺巴巴麵色鐵青的臉映入眾人眼簾。
更可怕的是,那弟子的身體還在急劇老化,僅是眾人盯了一會兒的功夫,那具軀體便已經變成一具發黑的乾屍了,還隱約能看見青黑色的乾皮塊從上麵脫落,觸目驚心。
見此情形,其他三人都不免皺起了眉不忍直視,唯有江蕪與那托著掌心焰站在最後麵的男子神色鎮定。
方才起變化之時,他也這般鎮靜,江蕪不禁多看了兩眼那男子。他半散的頭發有些淩亂,左臉一道疤橫在眼下,注視著屍體的眼中一片漠然,好似飽經風霜。
隨即,江蕪的視線又轉向身旁持刀而來的女子,她眼中的警戒之色還未褪去,明明五官精致,長相美豔,手中的一把重刀卻為她平添幾抹英氣,叫人不敢輕易靠近。
“你!你為何下手這樣重!?”世上有聰明人自然也有糊塗蛋,張紹就是一個分不清情況的糊塗蛋,“若是將他先綁了,定還有機會救回他來!”
張紹持刀與江蕪相對,本來憨厚的眉目染上了幾分憤怒與敵視,雙刀被他握得穩穩當當,像是一隻頃刻間就要撲上來的猛獸。
褚雲嵩見狀立馬擋在了張紹麵前,示意他將刀收回去,溫聲道:“這是隻道行不淺的大妖,若是這位道友不出手,我們怕是要被它騙得團團轉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個人肯定是活不了的。
張紹聞言,握住刀柄的手緊了緊,卻還有些發抖,他強令自己冷靜下來,質問江蕪道:“那妖氣就到了她這裡,焉知不是她作怪?”
四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江蕪,江蕪想了想,故作虛弱之態,捂住胸口道:“諸位道友,我身負重傷,法器被毀,這才躲在這裡療傷,你們一來便對我出手,我隻得拿下這隻傀儡自證清白了。況且若我是妖,我如此虛弱的狀態,怎會將你們引誘至此?”
傀儡自然就是指地上被操縱的林之了,聞者幾人麵麵相覷,覺得江蕪說得不無道理,沉默半晌,褚雲嵩才又開口問道:“林之是何時開始反常的?你們路上可曾注意到?”
張紹皺著眉,思緒拉回今天下午,回道:“一路上都在追趕那妖邪,我們不像平常,交流甚少,可是這在獵妖過程中,應當是正常的……啊!”
他突然意識到:“不對不對,今天下午他還反複給我叮囑了好多事,按他的性子,隻要妖邪沒出現,都會說個不停的,連起個霧都要特地說一下,可是再後來,他就突然安靜了下來,我還以為他是……我怎麼就沒發現呢……”
張紹越說頭越低,心中不停質問著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發現他的反常,如果……他早些發現就好了……
“我們不也沒發現。”微生芷持刀而立,眉頭微皺,彆過腦袋不願看張紹似的,冷聲說了一句。
江蕪挑眉,看了一眼林之的屍首,道:“這麼說,從一開始,他就是傀儡,而你們就這麼追著來了?”
聞言,褚雲嵩和微生芷幾乎是同時抬頭,他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褚雲嵩忙道:“不好!趕快回去!”
說罷幾人相繼衝出洞去,隻留下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弟子,他收起了地上的屍首,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好似做了這事無數遍,隨即帶著江蕪跟上去。
一路上江蕪問他什麼他都不答,右手始終搭在他的佩劍上,顯然是信不過她。江蕪也是識趣的人,見他無心多言也就不再多問了,隻從他的玉牌上看到他叫秦巍,是玉峰弟子。
二人一路飛奔於薄霧之中,約莫過了一刻鐘,江蕪才隱約看到前方出現了零星光點。不知何時起霧氣越來越濃厚,她走得再近些才看清那是坐落著的幾處房屋。路旁立著一處石碑,江蕪隱約可以看見“槐花鎮”三字,可一路上飄著的明明是桂花香,這小鎮卻叫了槐花鎮。
前方秦巍不再運功飛馳,江蕪便跟著放慢了身影,二人沿主街一路穿行而過,奇怪的是現下已是深夜,沿街的人家卻全都燈火通明,但四周又靜謐得除了江蕪二人趕路的腳步聲就隻有那時不時的幾聲寒鴉叫了,古怪得厲害。
待二人行至一家名叫“好運來”的客棧,他們才停了下來,江蕪隨秦巍走進一看,隻見褚雲嵩正在與一大腹便便、頭發花白、癱坐在地的老伯交涉,微生芷照顧著一名暈倒的女弟子,張紹則看著地上又一名死狀可怖的弟子,麵色蒼白難看。
隻是比起那名弟子,在那幾人身後,大堂中間那張桌子上的那團分不清形狀的東西才是更加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