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虹山(七)(1 / 1)

既然是姓酈的,那氣息未被察覺便也正常了。酈家有門獨家匿氣功夫,乃是家中子弟的必修技能,專為行走江湖所使,很是好用。

“可……酈家為什麼要參與謀害宗親?”君無岐麵露猶疑,“要不還是……”

“你這小女子怎生恁多廢話!”酈英華不耐煩了,“叫你跟我走你跟著便是!”

“但是慶熙郡王……”君無岐一句話還沒說完,酈英華便伸手來拉她,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個瞎子,能不能看到路,拖著她任由她踉踉蹌蹌。

竹筐裡的召南被晃醒了,要扒著邊沿往外看,讓君無岐一下給按了回去。

“要去哪?”她問。

“就這吧,我先爽一把,再去看那小王爺死了沒。”酈英華搓著手興奮道,迫不及待地往她身邊湊,“過來,把你帶子解了,讓爺看看你的全臉。”

君無岐抬手按在他腰腹上,語氣輕柔,“這沒人了嗎?”

“害羞?當然沒人了……呃!”

尾音還沒墜地,忽然腰上一股大力往前一扯,緊跟著側腹就是穿刺般的疼痛。酈英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顫抖著低頭一看,隻見他那柄掛在腰上隻為好看的短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這個盲女手上,此時已如刀切豆腐般穿進了他的身體。

那尖銳的刺痛帶著死亡氣息,幾乎是瞬間就打倒了這個錦繡堆裡養出來的公子哥。他甚至都沒有試圖反抗,全身提起的那股勁力便已經泄了,支撐不住地靠在身後樹上。

“噓,噓,噓。不要叫。”君無岐仍在微笑著,準確無誤地摁著他的嘴,另一隻手還握著那柄短劍,正在一種緩慢但是折磨的方式轉動著劍身,“我問,你就答,多說一個字,我就在你身上再開一個窟窿,懂嗎?”

酈英華忙不迭地點頭。

“酈家怎麼會派你這種廢物出來,當真也是沒人了。”君無岐嘀咕著,提高了一點聲調,“酈玉成現在在哪?”

“我,我不知道啊!”她的手鬆開了一點,酈英華顫抖的聲音從縫隙裡泄出來,“大伯父的行蹤我們怎麼能知道,他一直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啊!”

君無岐皺起一點眉,“那酈承望呢?他那個廢物兒子!”

“大堂哥?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呀。”酈英華滿麵頹喪,“大伯父對他像看眼珠子似的,好像是說一直在什麼地方修煉吧……”

君無岐低著頭,雖然看不到眼睛,但他還是有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打了個寒戰,趕緊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往外抖擻。

“不過最近有消息說他修煉有成了,大伯父正預備讓他風光亮相來著!”

君無岐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嗤笑。

“快三十才終於能出來見人了……酈玉成是不是還準備說是他兒子大器晚成啊?”

酈英華再蠢也能聽出來眼前的人是和酈玉成有仇,但實話說他大伯父這些年私底下乾的事,光小輩們有所耳聞的就數不勝數,實在不知道是誰家苦主,更何況他幾乎對她一無所知,根本無從下手打動她放了自己。

看到她蒙眼用的布巾,他忽然以為猜到了緣由,自作聰明道,“這位姑娘,莫不是我伯父以前失手害了你的眼睛?你放心,我們家彆的不多,就是錢和人脈不少,一定想辦法給你把眼睛治好,你能不能先放了我……”

君無岐忽然古怪地笑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

“真是個小蠢貨。”她不再按著酈英華的嘴了,在他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你是誰家的孩子?酈玉海?還是酈玉林?”

這人當真對他家了如指掌,酈英華哆嗦著回答,“我……我爹是酈玉存……”

空氣靜止了。

似乎是過了一息,或者一刻鐘,酈英華驚恐瞪大了雙眼,因為那柄短劍抽了出來,此時就懸在他的臉上,劍尖上未乾的血順著往下滴,一滴,一滴,那是他自己的血,正平穩地墜在他額頭上,再順著腮邊往下流。

“你不老實。”君無岐好像在自言自語,“接下來捅哪裡好呢。”

“我沒……我沒說謊!”酈英華幾乎要抖得站不住,“真是他……真是!”

短劍墜落,在他痛呼發出的前一秒那隻冰冷的手又捂住了他的嘴,這次穿透的是手背。

“酈玉存早就死了。”她笑吟吟地說,“他隻有女兒,沒有兒子,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酈英華眼珠暴突,在極度痛苦和恐懼的一瞬間裡,他終於猜出了麵前之人的身份,兩片嘴唇在鐵箍般的手掌下艱難翕動,“你是……你是他的……”

“噓。”君無岐用沾血的手扣住他下巴,“那麼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跟著楊家來這裡?”

酈英華腦子裡還是一團糨糊,不是說酈玉存家的女兒死了嗎?怎麼會……手背上的劇痛提醒他此時還在審問中,趕忙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般倒出來。

“是伯父!他想要慶熙王的那柄劍!”他自以為大聲,實則如同低喃般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據說,據說隻要拿到那柄劍,大堂兄就能成為絕世高手!”

“什麼屁話。”君無岐嗤笑,“所以楊家其實是聽酈玉成驅使?”

“是的!”酈英華眼前開始發黑,但還是堅持著點頭,“我也不知道許給了他們什麼好處,但他們確實賣力。這次,這次我其實是想出來跟著掙點功勞……”

“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吧。截殺郡王,除了蠢貨誰會上趕著乾這事。”君無岐猜到了他的想法,這廢物怕不是以為這一趟隻需要跟著楊家作威作福,臨了拿了劍就能回去複命,是趟一頂一的好差事,卻全然不曾想過謀害宗親是個什麼罪名,從他們身上奪寶又是什麼難度。

她鬆開手,任由酈英華沒骨頭似的癱軟在地。

“這麼說其實全然是江湖中事,北門為什麼還摻和了一腳,你知道嗎?”

“北門?”酈英華懵然瞪眼,“我……我不知道……”

君無岐心間厭煩。她蹲下身拿他的衣角擦淨短劍,順便也擦了擦手,道,“你還知道什麼,都告訴我。”

酈英華隻會傻愣愣地看著她,像條魚。

君無岐舉起短劍。

“等等,等等!”酈英華忽然又蹦起來,“大伯父,大伯父讓我奪了劍之後去德陵郡交差,他可能、可能就在那裡!”

“總算說了點有用的。”君無岐慢慢放下手,那精巧的下頜和嘴唇此時在他眼中如厲鬼般可怖,“不過還是有點可惜,你怎麼就猜出來我是誰了呢。”

酈英華張大嘴。

“下輩子投個好胎吧,可千萬彆去酈家。”君無岐輕笑著把短劍送進他的心窩,“這一家子呐,都是怪物,沒有心的。”

太陽升起來,終於有了點正午的意思,樹梢上最後一點雨的餘韻也被烤乾,整個山林都散發著濕熱的氣息。君無岐毫無心理壓力地摸走酈英華身上所有的財物,顛一顛還癱在竹筐裡的召南。

“咱們終於有錢了。”她說,“你怎麼樣?”

貓有氣無力地伸出爪子,“還活著……”

君無岐給貓也念了一遍祝由術,把它從筐裡抱出來,軟綿綿的一大團,托在臂彎裡。

“怎麼就中藥了呢。”她困惑,“我們都沒事啊。”

祝由術多少還是發揮了些作用,召南精神了點,又有力氣踩她了,“我還想問呢!那一窩黑烏鴉身上那麼大的藥味,你們都聞不見?”

“藥味?”君無岐摸著貓頭,愁眉不展,“哪有藥味。要是聞得到我們還會被埋伏嗎。”

“奇了怪了。”貓嘀咕著,“明明就很濃、很臭,就像是、就像是死魚的味道!”

“可能是某些針對妖獸的成分。”君無岐若有所思,“所以那頭老虎才能雷劈一次還不死,攻擊性還那麼強嗎……”

召南擺脫了那股子難受勁,心思立馬像炸開的煙花一樣四處亂飛,此時已經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酈英華身上。它往君無岐肩上爬,露出個腦袋向後張望,“那人誰啊?為什麼殺他?”

口吻很平淡,隻有單純的疑惑,就像在問今天中午吃什麼飯。

“潤西酈家派來的倒黴監工,他們想要畢遠的劍,楊家就是他們指使的。”君無岐快速給它過了一遍當前信息,“他想弄我,我就把他殺了。”

語氣也很平淡,就像回答話癆的貓中午隻有豆飯能吃。

“哦,那咱們現在去哪?回去嗎?”召南心有餘悸地甩了下尾巴,“可那群烏鴉還在,要是又中那個藥怎麼辦……”

“不回去,老虎已經死了,剩下的人和我們都沒關係了。”君無岐拿好她的木杖,試圖辨彆方向,“我們下山,去德陵郡。”

“怎麼就忽然去德陵郡了?”貓對她突然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隻是有點小小的牢騷,“你知道往哪邊走嗎?”

“沒事,一會出去了擺個陣問問。”君無岐閒適道,“那人身上有一大串銅板,夠問好幾次的了。”

“終於有錢了!”貓終於想起來這最重要的一茬,歡呼,“那等我進了城裡,我要吃蝦,還有魚乾!”

君無岐任由興奮的貓在她身上亂爬,她們以前也經常這樣。袖子裡多了不少東西,比來時沉,金錁子和銅板碰撞著,有小小的、丁零當啷的清脆聲音。

她把空著的手伸進去,金錁子打成花瓣形狀的邊緣硌硌的,摸起來有種奇異手感。會把金錁子打成茶花形狀的人家多嗎?這隻是個巧合?

心裡猶豫著,君無岐行動上卻毫無返回的跡象。還不知道酈玉成要在德陵郡留多久,當然還是去得越快越好,至於其他的,暫時都還……

“齊姑娘。”忽然前方有平靜的聲音,她猝不及防地刹住腳步。

“不告而彆似乎有些不太合適,你覺得呢?”

是畢遠。

或者說,慶熙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