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之間(一)(1 / 1)

方少爺語出驚人,餘時序登時噴吐而出,許陵無端被嗆住,咳個不停,就連同處屋簷下安靜看書的葉明紗,都默默瞟了他們兩人一眼。

好好的一個冷麵師兄,如今冰山劍客形象全被方少爺破壞成什麼樣。

但餘時序和葉明紗的事,不知是不了了之還是另有打算,許陵看到二人打交道皆是名劍大會的事,平時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轉眼間,已過一個月,迎來新的一年。

一月過半,許陵過了生辰,正式十九歲。

“我答應餘時序的比試邀請了。”

這天許陵依舊窩在鍛造房裡,葉明紗來找她,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許陵捶打的動作頓了頓,初看葉明紗感到驚訝,再看時內心已有自責和愧疚。

葉明紗和餘時序之間,她作為旁觀者本應不該介入,但又知師姐是爽朗性子,竟因此苦惱,麵上卻不露半分,替她難過,便自作主張。

葉明紗又道:“我和他已向長老請示,今晚亥時雙星台,由陳霖長老看台,你和方應也要來觀戰。”

許陵猶疑道:“師姐我……”

葉明紗上前,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師姐怎麼會怪你,況且我和餘時序終究是有一戰,早些晚些又有甚區彆?名劍大會在即,正好也能活動活動筋骨,一場比試下來也能找找自己不足之處,趁還有兩個月時間可以彌補回來。”

隨後,她莞爾一笑。

葉明紗外表是個豔麗女子,這個微笑是數不儘的溫柔,眼眸卻漾著一絲心思不細膩便難以察覺的淡淡憂傷。

明是一場比試,不是生死決鬥,她為何而憂傷?

麵對她的許陵不知道,執著與她比試的餘時序不甚清楚,知道的隻有葉明紗一個人罷。

葉明紗與餘時序的初識還要從聞飲樓擂台說起。

正如他妹妹餘淩淩所說,她阿兄是個十足的劍癡,同時他也是個武癡。

一個武癡離開嚴禁私下切磋的重峽峰,簡直就是脫韁之馬。

餘時序自學劍起,便流傳於各個魚龍混雜之所,因為他深信這種地方藏龍臥虎。果不其然,他十八歲考入重峽峰,來到青龍集的第一個月便打探到聞飲樓擂台賽,從此留戀於此,打下上百來場擂台,從無敗績。

也正因此,招惹來一群以聞飲樓擂台為生的亡命之徒。

那日風雨淒厲,電閃雷鳴,餘時序從聞飲樓出來便遭跟蹤。

餘時序不知,隨意進了一家小酒館。

酒館隻有五人,店小二,兩桌酒客,一個四人桌酒酣耳熱,劃拳喝酒好不熱鬨,一個單人桌,明是五天,這人卻戴著白色幕籬,獨自在角落邊飲酒。

餘時序挑了個位置坐下,店小二本打著瞌睡,聽到有腳步聲連忙醒神,起身伺候,端來酒菜。

酒是梨花酒,清澈酒水漾著燭火的微光,入口柔,後勁卻是強烈。

餘時序鮮少喝酒,方才激戰良久,氣息未穩,一時烈酒入喉,他輕咳了幾聲。就在咳嗽之際,瞥見那些亡命之徒也走入客棧,就坐在他斜對角,共有五人。

店小二心裡納悶雨夜酒館的生意不應該那麼好,又見他們這身行頭,自知不好惹,趕忙去招待。

屋外雨勢倏忽變得更大,夜深雨急,聞窗外雨打芭蕉,一個雷閃,驚雷片刻便在天邊轟然炸響。

小酒館光線昏暗,更顯幽暗。

那一塊四人桌吵吵嚷嚷,喝酒耍拳玩得儘興,不知過了多久,其中兩人勾肩搭背,說要到後頭解手,搖搖擺擺離開酒館。

現在隻剩四張桌子,九位客人,而那五個最後進酒館的人低頭飲酒,不做任何表態。

餘時序微醉,他舉起酒杯剛碰上嘴唇,卻聞一聲細微的劍聲,他眼神頓時清明。

作為劍器師,他對劍的所有感知不同凡響,敏銳而精準,劍聲正是從那張五人桌傳來的。

餘光一瞥,不見劍,卻有一人沒有端起酒碗,一雙手藏於桌底,餘時序霎時酒醒了。

他丟下銀子,拿過桌上的風華劍,準備離開酒館,櫃台的店小二見餘時序離開,拿起銀子,收拾桌麵:“客官慢走。”

餘時序麵無表情地經過那五人桌,那五人不以酒杯飲酒,而是用巴掌大的碗,碗大卻可一口飲儘,猶如鯨吞。

他們端起酒碗痛飲,酒酣耳熱,似也醉了,目光在酒,但注意力全投在餘時序身上。

就在餘時序背對他們的那一刻。

他聽到兩聲出劍聲,劍聲輕吟,劍刃摩挲過鞘口,就在扭頭之際,一股劍風從他臉頰邊掃過,削斷一縷發絲!

那五個人中,三人出招,兩人拔劍,左右包抄餘時序,一言不發,勢必要取他項上人頭。

餘時序倒不驚慌,也未出劍,以風華劍的劍鞘迎刃而解,將這幫亡命之徒的殺招一一化解。

酒館已被打得一片狼藉,店小二嚇得抱頭鼠竄,見這些人都是劍器師,他一個人普通人奈何不了,躲在櫃台後瑟瑟發抖。

這時,風華劍半出鞘,露出一截精寒的劍脊,格擋住其中一人的劍招,猛地一推,那人勁道輸給餘時序,劍不慎脫手,一頭紮進地麵,落在角落那一人桌旁。

那個頭戴幕籬的人舉杯的動作一頓,方才他們打得如火如荼,這人仍舊安然作飲,當前時下這一劍斬在身側才有反應。

他的手慢慢從幕籬內伸出,昏黃的燭光下得以看清那是一隻白皙的纖纖玉手,拇指與食指掂著酒杯,指節細長而握持有力,指蓋淡紅,隻有女人才擁有這樣漂亮的手。

她輕輕擱下酒杯,隨後摸向桌上一把冰劍,持起銀劍輕輕往桌麵一敲,劍端磕碰,竟是無聲,但驟然迎麵而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冰霜。

那冰以驚濤駭浪的架勢而來,海浪是水,而女子的浪花卻是冰,且發出刺骨的寒氣,自她身邊侵襲而來,往下一看,地麵竟也結成一層薄冰!

冰霜凍結速度肉眼可見的飛快,一時連連逼退那五名亡命之徒,包括餘時序。

連空氣的濕氣也化作片片銀霜,緩緩飄落。

眾人目光紛紛投向幕籬女子,才確定她也是一名劍器師。

“唰”的一聲,那女子霍然出鞘,握持那柄冰劍,平揮了一下,手法乾淨利落,截斷桌上那根蠟燭,淡淡開口:“你們這是不得手誓不罷休了?”

她這雙手雖是習武之人的手,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雙堪稱完美的手。

五名亡命之徒本被這突如其來的冰霜震懾住,聞聲是女子才鬆懈,其中有一人出了口大氣,語氣戲謔:“我當是誰,原來是個姑娘。”

那女子遠山眉一豎,冷叱一聲:“姑娘?姑娘也能打得你滿地找牙!”

說罷,她提劍便來,刹那間閃到那人麵前,那人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吃了一記——那把冰劍竟生生拍在人臉上。

這還不夠解氣,挨打的那張臉霎時結起一層冰,凍住半張臉,猛地撞在牆上。

周圍四人見狀大驚失色,不再嘻嘻哈哈朝女子吹口哨,紛紛痛下殺手。

那女子從善如流,即便再狠毒的招式在她劍下都無濟於事,她的劍術堪稱完美,完美到薄冰裹身的霜衣劍上仍然安穩挑著那根蠟燭。

蠟燭穩妥放在鋥亮的劍身,如同挑著一顆名貴的寶珠,寶珠映著劍光。

雨夜的風灌進酒館內,微微吹開女子幕籬,光線忽明忽暗,那霜衣劍的劍光映出女子豔麗的麵容,溫和朦朧的燭光在她眼裡跳動,似乎此刻冷淡的眼神也溫柔了幾分。

此遭是餘時序第一次見到葉明紗。

周遭一片幽暗,唯有眼前女子一身明亮,站在他麵前,劍法的完美和極致幾乎讓他幾乎忘記旁人在側。

葉明紗霜衣劍上懸著燭火,一個旋轉,目光掠過周圍,淡淡琥珀瞳也映出餘時序的身形樣貌。

那五人被葉明紗一齊打在地上,握著被凍結成冰的部位,叫苦不迭。

“敗本姑娘興致!”葉明紗冷哼了一聲,往後一拋,丟下幾兩銀子在櫃台,乘著風雨離館。

餘時序冷冷地睨了一眼不肯罷休準備撿劍追去的一人,冷聲開口:“想嘗嘗風華劍真正的滋味?”

他冷峻的目光透著濃濃殺意,那人被駭住,不敢再碰離自己隻餘三寸之近的劍。

餘時序回身拿出所有銀錢放在櫃台,算是補償這家酒館的損失。

他冒著風雨而出,沒有雨具避雨,徑直追葉明紗而出,葉明紗走在前頭,卻聽身後有人請她留步。

她轉過半個身,認出這人是方才五個亡命之徒偷襲的那位藍白衣青年,便問道:“有何貴乾?”

餘時序竟道:“姑娘所學劍術堪稱完美,但追求鋌而走險敢於迎麵追擊是你劍法風格,其中一招驚險絕美的劍術,我適才一思量,已想出破解之法,姑娘出招速度快如閃電,隻要對手觀察仔細且速度在你之上,便可先發製人,抵擋住你那一劍,自然不攻而破。”

“你說什麼?”葉明紗口氣詫異,完全沒料想到他居然出於這種目的喊住自己,哪怕是因那五個亡命之徒前來,還是其他原因也罷。

“姑娘沒聽清?”餘時序似乎沒察覺她語中不悅。

“你說你可破我那一劍?”葉明紗沉默良久,忽而問道。

“正是。”餘時序肯定。

幕籬內忽然傳出一聲冷笑,隨後葉明紗掉頭離去。

餘時序見狀急切,不遲疑地追上去:“姑娘留步,請跟我比上一回!”

葉明紗邁出不過五步,睨視追上自己的餘時序,她停步,一怒之下掀開幕籬的帽裙,露出一張幽靈若夢的麵容。

她五官明豔,眼眸明媚,冰冷的雨夜映襯下,此刻卻是冷豔,神態薄怒。

她就像一個驚豔。

驚豔地出現在幽暗雨夜裡,驚豔地出現在餘時序麵前,連滿心是劍的餘時序見到葉明紗真麵目,登時也一呆,半晌不知言語。

或許她本身就是一個驚豔,劍法驚豔,人亦如此,是驚豔化成人形,變成葉明紗本人。

可她卻對餘時序冷淡地道:“我不會與你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