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溪郡(三)(1 / 1)

許陵道:“既然紀前輩不介意,那我便開始了,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紀前輩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前輩年輕時因何緣故鑄劍?”

紀酒霞回答:“我自年少起便熱愛鑄劍。”

原來是因為一腔熱愛。

“好,我現在就可以說出理由。”許陵字正腔圓,一字一句道:“紀前輩重新鑄劍,便是為了——我!”

兩人皆對她的回答出乎意料,不由大驚失色,路過的行人聽聲不禁停步,紛紛往鋪子裡瞧。

老師傅目瞪口呆,一臉“你算老幾,叫板紀師傅就算了,還敢說紀師傅為了你要重新鑄劍”的表情,反觀紀酒霞,他不怒反笑,評價她:“大言不慚。”

“有何慚愧?”許陵一改從前的文靜,一言一行皆在老師傅眼裡狂妄到了極點,他不得不深究自己到底收了個什麼樣的學徒,方才還是文文靜靜,現在居然這麼自大,讓他再次刮目相看。

許陵緊接道:“好聽的話說在前頭,我現在的成就雖不比不上紀前輩和石師傅,我如今八歲,但以我的能力,鑄劍師這條路還能走得很長,保管有一日能出人頭地。再者,許陵並非空手套白狼之徒,有言在先,我會完成您一樁心願,替您解開心結,不論什麼,許陵一言九鼎,在所不辭。”

紀酒霞連連道好:“有徒如此,空有才學膽魄而不予施展,暴殄天物罷了,年輕尚要如此,不枉為鑄劍師!”

他這把老骨子都受許陵朝氣蓬勃的言辭影響,給說得精神抖擻了,老師傅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一時半會回不過神。

紀酒霞兀自道:“小石,以後我就教許陵鑄劍,我老紀也算重操半個舊業,今後若有鑄劍上的困難,儘可來找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鑄劍鋪剛進行一場激烈的辯論。

辯論落幕後,隻留下還沒法接受方才那一幕的老師傅,剛從家中來鋪子的學徒小哥走來,見到許陵跟著紀酒霞離開,也是滿臉疑惑。

紀酒霞收徒弟而重新鑄劍一事,不出一日便在鬆溪郡傳開了,方郡守也為此高興不已,隻因鬆溪郡出名除了風景絕佳的桃花山,鑄劍也是其中之一。

一個經驗豐富的鑄劍師重新拿起鐵錘,對整個郡來說無疑是福音。

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紀酒霞收為徒弟,鬆溪郡的百姓也是十分好奇。

於是,許陵便成了鬆溪郡備受關注的對象,以至於她在院子裡打水,抬頭就看到院門外有人議論。

一個大娘抱著籮筐,往裡看:“你看,是不是這黃毛丫頭?”

“肯定是,哪能是懿湫啊。”另外一個大娘回道。

“不過憑這丫頭的小身板,能舉起錘子不?”

“誰知道呢,紀師傅教她鑄劍,肯定是有點本領在的,姑且再看看。”

……

許陵則心如止水,小場麵罷了。

過了幾日,許陵姓甚名誰,年紀多大,打哪兒來,統統傳了個遍,尤其是在鑄劍鋪裡。

眾人得知許陵原先是石老師傅鋪裡當了一個月的學徒,後來有一日清晨,紀酒霞來找石老師傅敘舊,敘著敘著,石老師傅主動詢問紀酒霞有朝一日能否重新鑄劍,這一問題也是讓無數鑄劍師耿耿於懷,深有體會。

本以為還是和以往相同,紀酒霞執意不肯,找理由搪塞過去,誰料,一旁的許陵突如其來的一番話打動紀酒霞,隨後毛遂自薦。

於是,紀酒霞收徒一事就成了。

聽完後,有鑄劍師猛拍了拍腦門,幡然醒悟:“我怎麼沒想到還可以用這樣的辦法說服紀師傅!”

隨後,在座所有人又是感慨萬千。

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許陵無疑是鑄劍的好苗子,紀酒霞最終評價。

他這些日子沒少給許陵上強度,一天折騰下來,許陵感覺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渾身酸痛。

每逢到飯點,紀酒霞一夾,就是大塊的紅燒肉往她碗裡放。

“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打鐵!”

許陵已經見識過了這位老爺爺的厲害,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就往嘴裡扒拉。

雖然她真的不喜歡吃肥肉……

於是,過了五年,許陵感覺自己已經從瘦不拉幾的黃毛丫頭變成鐵臂阿童木,原先雙手肌無力,現在麒麟臂。

打一天的鐵,晚上還渾身是勁。

夜晚閒暇,許陵就坐在屋頂,手掌相互摩挲,皮糙肉厚,眺望遠方,仿佛深思。

紀酒霞從門檻踏出,在院子瞧不見許陵的身影,知道她又爬上屋頂,還沒走出屋簷,便朝上方喊:“小陵,我睡覺的地方下雨會漏水,你順便修一修。”

“好嘞,爺爺。”

“無事獻殷勤,怎麼又叫我爺爺了,是紀前輩又叫不順口了?”紀酒霞坐在石椅上,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些年來,許陵有事相求就親切喊爺爺,平時就尊稱他紀前輩。

她修補屋頂,回道:“哪裡的話,我心裡早把您當我爺爺了。”

“行吧,有你這樣一個孫女,老頭子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許陵已修補好屋頂,順著竹梯爬下來,“那我就一直叫您爺爺。”

她爬下屋頂,也一同坐下來,“爺爺,前陣子您講到加入木魚石折疊鍛打後的鋼就沒繼續說了,再與我說說唄。”

紀酒霞道:“木魚石這種石料提純本就不易,融入鐵中,再經普通鍛打和折疊鍛打後,鑄成劍形。鑄劍成形的過程要千萬謹慎,把握力度和隻要知曉你所鑄的鋼的屬性,就像我平時教你嚴格把控的一樣,遇到任何一種鋼,都不成問題。最重要的還是要多學多看多練,豐富自身的見識。”

許陵頷首,“我在書裡看過,有些劍器師便以木魚石為主要材料的劍為本命劍,結合他們所學劍術,力量倍增。”

紀酒霞娓娓道來:“不錯,木魚石鮮少作為鑄劍材料,因為它提純有難度,又對鑄劍師的水平高。發現它優越之處的正是一名劍器師,劍器師所學的劍術會吸引一些屬性與之相同的石料,有這一發現,越來越多本不作為鑄劍材料的礦石也慢慢被發掘出用處。但大部分石料沒有廣泛使用,因為價格昂貴且提取困難,除了一些富裕且有能力的劍器師,一般劍器師不會用它們作為鑄造佩劍的材料之一。”

許陵豁然開朗,“那這麼說來,劍器師和鑄劍師之間算是相輔相成了。”

紀酒霞道:“那當然,從古至今,劍器師離不開鑄劍師,鑄劍師沒了劍器師,就好比失去知音,二者之間,無法分割。”

“既然劍器師對鑄劍師也那麼重要,爺爺,您也教我學些劍術,以後我能對自己鑄造的劍負責。”許陵靈機一動。

紀酒霞喝著茶,抬眼皮看她:“負責,怎麼負責?”

許陵道:“我鑄造的劍當然是我最懂了,而且我不想把所鑄的每一把劍都送或者賣出去,隻留下我最滿意的劍,多一門功夫,以後出門遊曆也能時時刻刻保護自己。”

紀酒霞笑道:“一個鑄劍師能有什麼危險,又不像一些刀上舔血的劍器師一天到晚喊打喊殺。”

許陵湊近,眼睛發光:“可您也會劍術!”

“小孩子家家,彆一句話問那麼多。”紀酒霞被她打破砂鍋問到底問得不耐煩,“將來出院門精進鑄劍,一天到晚待在鍛造房能有什麼事。”

“好吧,”許陵蔫了一般,“那您能再跟我說說關於鑄劍的其他事嗎?”

“不說鑄劍,咱們隻談一個字。”紀酒霞頓時眉開眼笑。

“什麼字?”許陵覺得他翻臉比翻書快。

“劍!”紀酒霞道,“我們今晚就說說關於劍的故事。”

“難不成是一把劍從問世到消亡的故事?”許陵反問。

“差不多,”紀酒霞感歎一下,“其實每一把劍,背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麼深奧……

許陵見紀酒霞露出格外認真,難得感慨。

紀酒霞兀自道:“我年輕的時候,有幸拜讀過《七劍錄》。”

“您讀過名劍閣的《七劍錄》?!”許陵瞬間精神。

“小陵也聽說過?”

“我曾在石師傅那兒看過一本書,那本書看著有些年頭,裡麵就有提起《七劍錄》。”

“你說的應該是我十幾年前贈予小石的那本書。”

難怪。

難怪書裡頭補充在空白處的鑄劍流程圖和紀酒霞這些年教她的一樣。

“這本《七劍錄》記錄三千年來最有名的七把劍,從鑄劍師到曆代主人都詳細記載,名劍閣後人謹記先祖定下來的規矩,隻不斷對其補充,不可修改。”

“為何?”

“相劍師自然不願有人對自己的著作進行更改,一字差千裡。如果不斷修改,時間一長,終有一日原本的意思也會變。”紀酒霞解釋。

“而且……”他放低了聲音,感慨道:“鬥轉星移,人都會變,劍自然也會變,如果沒有這本書把它們一生記錄下來,那麼再過千百年,世人自然無從知曉它們原本的模樣。”

許陵覺得他此話過於傷感,便道:“其實重要的不是原本的模樣,人都是往前看的,同理,變也要看它變的結果。劍變不變,事在人為。”

“道理是這個道理,”紀酒霞說,“不過小陵,你聽說過劍靈嗎?”

許陵垂下手,滿腹疑竇,卻聽紀酒霞低聲、無比鄭重地說:“我現在要與你細說的,就是七大名劍,和它們的劍靈。”

許陵一聽,瞬間抬起頭來。

她早想知道關於《七劍錄》裡的那七把名劍,隻是沒想到能那麼早接觸。

“《七劍錄》所排名的七劍也被世人公認,以長生為首,問淵、崔嵬、宸冰、紫纓、蒼蕪、無歸,其中令人惋惜的是排名最後的無歸,畢竟無歸劍已斷。”

許陵詫異:“斷了,難道沒有鑄劍師將它重鑄?”

紀酒霞喟歎:“無歸鑄造者沈璧生性孤傲,在鑄造這把劍時便對它下了咒術,不願後人重鑄她的劍,哪怕無歸以劍斷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