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仁安乃是當朝太尉,葉無痕曾隨父親拜訪過孟府,此地建築低調卻又透著莊重,如孟仁安的為人一般,有內涵而不張揚。
他方才進來並不是從正門,加之距離上次拜訪時間太久,一時竟沒有認出,如今看到魚散便明白過來。
隻是……
他方才進入小巷才想起自己所要做的是脫掉一個妙齡少女的衣服,思來想去總覺不妥,原本準備等待雲潭換好衣裳再幫他,遂在小巷中掐算著時間,其間無聊便隨手從牆角摸下一根草,也是這個不算好的習慣讓他意外發現了這個通道。
牆角有一處不起眼的刻碑,正埋於野草之下被掩蓋,尋常人無法察覺。
葉無痕試探性地按在那塊刻碑上,刻碑隨即陷入牆內,哢嗒一聲輕微響動後,旁邊憑空出現一人高的通道,裡麵是大小不一的石塊鋪成,牆上嵌著壁燭燈台,顯然是有人刻意建造。
葉無痕原本以為自己發現了另一條通往聚寶局的門,決定進入查看,卻不想走了許久來到了此處。
這麼想來孟府的位置距離聚寶局並不算遠,倒也說得過去,那通道應當是呈“凹”字形,埋於地下。
可終點為何是孟府?難不成孟府有人和聚寶局的人有關係?
葉無痕簡單將事情經過告知魚散,看向他的目光中亦布滿懷疑。
魚散聽完沉默片刻,“雲潭倘若沒有找到你會作何反應?”
“啊?”葉無痕沒反應過來,表情有一瞬間空白,他自覺魚散應該同自己解釋一下這通道的事情,不過順著魚散的話題深想也開始害怕,他似問又似回答的說了一句,“她會去聚寶局裡。”
雲潭很有可能認為他是意外被發現,被聚寶局裡的人拘了進去。
“當務之急應當回去尋她,此事既然牽扯孟府那與我也脫不了乾係。”魚散拿起石階上的外衣套上,“我同你一起去。”
“好。”葉無痕點頭。
—
一舞畢,雲潭嘴角含笑觀察眾人的反應,目光掃到坊主時眉峰微不可察的輕佻,又轉瞬即逝。
試問方才她跳這步罡踏鬥時反應最不同尋常之人,應當就是這紫煙坊主了,與其他人的意外不同,她眸中似乎還藏著一抹懼色。
是恐懼什麼?她的身份嗎?還是害怕自己隱藏著的秘密已經被泄露?
思忖間紫煙已然越過三樓大廳與廊道所接連的橋梁走了過來,她漫不經心般在眾女子麵前走過,最後落腳於雲潭身前。
雙眸對望,試探性地觀察和威脅。
兩人心知對方的問題,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卻也無法宣揚,雲潭含笑的鳳眼沒有絲毫畏懼,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表現過於突出,在這樣一群如傀儡的女子中,怎麼能有自己這樣鮮活的人存在。
可,她又能奈自己如何?
當眾砸她聚寶局的招牌嗎?
紫煙最終還是率先收回目光,眼中冷意一閃而過。嗬,初出茅廬的牛犢罷了。
“你們隨我來,今日若有人能得孫老板的青眼重重有賞。”這話還是對雲潭說的,除了她,這裡沒人需要她再囑咐流程。
如同雲潭所推測的一般,紫煙更害怕因為她流程出什麼岔子,方才跳舞她幫雲潭極力掩護就是最好的證明。
“是。”安靜的隊伍裡,也隻有雲潭給出回應。
紫煙輕笑一聲,轉身帶頭離開,雲潭緊隨其後,站在隊伍的最前端。
隱秘處的犬靈許久沒有這樣恐懼的滋味,它隻覺得自己身為一隻靈竟然也似乎出了一身冷汗,想問雲潭的打算,也不敢貿動。
一隊人走到孫老板麵前,規矩站好,孫老板站起身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邁著四方步走近些。
方才離得遠,看不真切這些姑娘們的樣貌,隻能看出她們婀娜的身段,現如今才分出神細細打量,在一眾目無神采杏眼櫻桃嘴的姑娘中,雲潭的丹鳳眼同她舞姿一般,格外突出。
她眼尾是上挑的,少女純淨而不諳世事的眼神,加上這天生嫵媚的眉眼,倒是為她添上幾分神秘,她眸中透出的無半分討好,儘是對世間好奇而無所畏懼的窺探。
冷白凝脂膚,兩頰不施粉黛自帶胭脂色,翹鼻尖端映射燭光的瑩黃,瑩潤唇上似有滴露,嘴角卻含著玩世不恭的淡笑。
滿身勢在必得的淡然。
孫老板在雲潭麵前停住腳,朝紫煙道,“先前有人說你這兒的姑娘無趣,我還差點就信了,現如今再看,還是銀子不到位啊,哈哈哈哈哈。”
“孫老板說笑了,隻是尋常客人都喜歡聽話可人的罷了。”紫煙麵上無半分疏漏,她確認道,“可是看中她了?”
“世人都喜歡女人似水柔情,我偏不喜,剛強潑辣難馴服的,才最有樂趣,紫煙,今日難得遇到我的心頭好,不若你陪我玩上幾把。如何?”
“孫老板可知道我這兒的規矩,我可是很貴的~”紫煙嬌俏地聳聳鼻子,手上卻已經指揮小廝去做準備。
孫老板牽起雲潭的手,邊轉身邊道,“這話你自不用提醒我。”
下一秒,手上重重挨下一掌,他差異回頭,看到雲潭滿臉嫌棄地在身邊姑娘身上擦拭手背,感受到他的視線時還抽空翻了個白眼。
孫老板瞬間氣笑了,又覺得有趣,朝紫煙告狀,“倒也不必這麼潑辣。”
紫煙扯著笑對雲潭道,“你看,不就是上台前說了你幾句,何苦氣性這麼大,今夜將孫老板招待好,你想要什麼還不是隨便找我談?”
“妹妹。”紫煙走到雲潭麵前,咬牙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如果把我惹急了,當眾將你抓起來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勸你還是好自為之。”
雲潭輕輕側臉,與紫煙的距離近到不足半寸,“好姐姐,可有人說過你身上很香啊。”
香得讓人眩暈,香得有些熟悉,蘊藏著怪異。
紫煙聞言身子一僵。
“我敢要,你敢給嗎?”雲潭又道,“若我要的是你的性命呢?姐姐也肯給嗎?”
她說完綻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越過臉色發青的紫煙,徑直走向孫老板。
“孫老板,請那邊落座。”準備好的小廝前來邀請,孫老板收回視線,背手抬腳走過去落座。
紫煙原地吐出一口氣,轉身時又掛上笑,仿若無事發生般坐於堵桌另一側,隻是眼神還是時不時落在雲潭身上,可雲潭卻無任何察覺般不再看她。
賭局展開,這裡與外麵的賭坊玩法無所不同,也是玩比較尋常的骰子戲,雲潭雖未曾親眼見過,但師傅和師兄也曾在梨園玩過骰子戲,她還是懂得一些規則。
骰役搖盅落定,兩邊玩家猜大小,與尋常賭局不同的是,這局的籌碼是以萬兩白銀為底注,賭客也可隨意往上加。
“孫老板,請先下注吧。”紫煙撐著桌子道。
這一局,骰子沒什麼問題。
孫老板望著骰盅片刻,猶豫著將身前擺放的籌碼推到畫有“小”字的區域,“這第一局就先試試水。”
紫煙看他落注,佯裝思索,隨手將籌碼推到另一片區域。
兩人確認落注時,雲潭突然輕笑出聲。
孫老板眉頭瞬間擰起,回頭不悅地瞪向她,“你笑什麼?”
“孫老板若信我,這一局不妨壓大。”雲潭說,“若不信就當我是在放屁,不用管我笑什麼。”
“賭局上不允許指揮,這規矩沒人教你嗎?”紫煙現下著實有些慍怒了。
這人到底想乾什麼?
雲潭攤手,“隨你們意。”
孫老板也有些惱怒,一拍桌子,原本不堅定的念頭瞬間變剛硬,決心要開。
骰役聽話將骰盅打開,不出雲潭所言,點數確實為大。
隻是紫煙的臉色卻沒有意料之中贏錢的喜悅,整個人如坐針氈,方才雲潭的話說出,這局她贏了就是不對。
孫老板再三確認,眼神在雲潭和紫煙身上打轉,忍氣問紫煙,“我從未疑你,你今日莫不是要讓我發現你們這賭坊玩弄虛作假那一套吧?”
“怎麼會呢,孫老板說笑了,也罷,這局不算,我們再來。”紫煙連忙賠笑,她又看向雲潭,“你,要不先下去,不要影響孫老板的興致。”
沒等雲潭有反應,孫老板先不依了,厲聲反駁,“她就待在這,哪都不許去!”
說完像是不解氣,直接讓出位置,指著雲潭,“你來替我。”
“我?”雲潭滿臉意外,“姐姐,可以嗎?”
“……可以。”
雲潭沒有什麼賭博天賦,也沒有什麼特彆的招數算法,隻有最簡單也最巧合的一點。
方才在進入之前,她在自己身上使用的符紙,可在深夜觀物,也可透視,她方才在外麵就已經看到那藏於牆下的通道,不去尋找葉無痕的原因也是覺得這通道末端應當是通往聚寶局的內部。
隻是進來後卻再未看到相關的痕跡。
眼見著子時已然快要過去,她用極快的速度結束賭局,其間骰役也有作手腳,不過他隻要使招,雲潭就立馬變卦,一場賭局下來,孫老板麵前早已擺滿籌碼。
孫老板也早已笑得合不攏嘴,反觀紫煙,臉色黑沉快要滴出墨汁,空氣裡那股香氣裡的怪味也越發濃烈。
她徹底笑不出來了,“這裡銀兩不夠,你隨我去房中取銀票。”
這話是看著雲潭說的,不過也正合她的意,終於有了兩人可以獨處的時間,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開賭坊賺錢的狐妖,還真是想看看她的閨房是什麼樣的呢。
是的,沒人能料到,這於深夜啟扉的賭坊坊主竟是一隻成精的狐妖。怎麼會有狐妖不吸食人的精氣,偏偏騙人錢財,若說身後無人指使,想必也不可能。
眼見兩人要離去,孫老板卻又伸手阻攔,“不急不急,我今夜開心,紫煙,你再叫幾個姑娘上來舞一曲,給我助助興。”
“唉。”紫煙沒有不應下的道理,拍拍手,門外等候已久的歌舞伎應聲進入。
舞伎入場通常間隔不會這麼久,但是若有人和坊主賭,她們便不用進來得這麼勤快。
等人到了三樓廊上,隊伍末端兩道格外高挑的身影映入視線,比他們身形更紮眼的是他們身著男裝,頭束男子發髻,通體上下無半分女人的嬌嫩之氣。
紫煙雙瞳快要瞪出來,這下是真的沒忍住。
現在是裝都不裝了?
對麵廊上的葉無痕對著同樣意外的雲潭挑眉,一旁的魚散麵上沒有什麼表情,視線尋到雲潭後便直直落在紫煙身上。
孫老板沒忍住撓了撓後腦。
“紫煙,這又是什麼新把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