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空仿佛被撕開了無數道口子,滂沱大雨傾盆而下,雨點猛烈地敲打著窗戶,發出急促而有力的敲擊聲。街道上花兒的葉子被砸的東倒西歪,而屋內,卻是一片寧靜與溫馨。
暖黃色的火光柔和地灑在每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和點心的甜香。茶幾上,一隻精致的茶壺正冒著熱氣,水汽在燈光下氤氳成一幅柔和的畫卷。兩人相對而坐,神態自若,動作悠然。
一位中年婦女正坐在茶幾旁,她穿著樸素的衣裳,麵容溫和,眼角的細紋透露出歲月的痕跡。她手中拿著一把精致的茶壺,正細心地過濾著茶葉,然後將清澈的茶水倒入兩個小巧的茶杯中。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麼嫻熟和從容,仿佛在進行一場靜默的儀式。
對麵坐著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女,她身著淡青色的長裙,長發如瀑,肌膚勝雪。
她的眼瞳深邃,似乎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正好奇地觀察著中年婦女的動作。少女的手中拿著一塊精致的點心,她輕輕地咬了一口,點心的香甜在口中彌漫開來,她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阿姨,這茶真香,您是怎麼泡的?”少女好奇地問道,聲音優雅沉穩。中年婦女抬起頭,眼中帶著有些過分的慈愛,她微微苦笑,卻又用普通的笑容快速掩蓋。
“這茶啊,要用心泡,水溫要適中,茶葉要新鮮,這樣泡出來的茶才有靈魂。”
少女聽得入神,她點了點頭,然後又輕輕地咬了一口點心,似乎在細細品味著中年婦女的話。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享受著雨中的寧靜,茶香和點心的甜蜜在空氣中交織。
二人看上去都各懷心事和秘密,可此時確卻是真正相依在一起,品味生活這盞苦澀的茶。
雨聲漸漸小了,但屋內的暖意卻愈發濃厚。兩人的對話不多,但每一個眼神交流,都充滿了深深的情誼。
在這個清貧的小屋裡,時間仿佛靜止,隻有茶香和點心的味道,以及兩位女性之間那份不言而喻的默契,靜靜地流淌在雨聲中。
這便是趙英和駱儘秋二人。在日複一日的春日裡,二人仿佛真處成了母女。從小缺乏愛意的少女和一位莫名適合當母親的中年人,就這樣組成了新的小家。
暴雨傾盆下著,似乎不會停息。沒由來的,駱儘秋覺得這是祁小梅未流乾的眼淚。風嗚咽著,悲泣著,仿佛真的在申冤。
趙英二人已經無法出門了,他們用抹布堵住門窗縫隙以免水的滲入,直到抹布被打濕,黏黏的吸飽了水,起到了很好的密封效果。
由於之前囤積的物資,她們二人在足不出戶的情況下,家裡仍有不少些米麵糧油。
蝸居在小家中的生活雖平凡但溫馨,駱儘秋第一次體會到“家”的味道。那是一種烘烤過的棉被的、暖融融的味道。
“我真的很喜歡這裡!”駱儘秋開心的笑了,笑容中夾雜著些許不舍和複雜,可立刻順著蒸騰的白氣融化在她的眼底。
亓花落顯然是看出來其中異常,心中感慨,不知這和諧美好的景象能持續多久。
與此同時,另一間屋子的氣氛卻截然不同。
駱坤成家的餐廳裡,那精致的餐桌上的燭光搖曳著,映照出一家三口臉上的愁容。外麵的風雨仿佛預示著他們內心的不安與焦慮。
駱坤成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罕見的憂慮。他穿著一件樸素的長袍,與他平日裡的奢華裝扮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儘管麵對困境,他仍試圖保持一種高傲的姿態。
他的妻子的眉頭微蹙,眼中含著一絲即將溢出的淚光。她的嘴角微微下垂,顯露出一種無力感,她的皮膚因長時間的憂慮而顯得蒼白,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她的手不自覺地撫摸著念珠,似是在尋求虛無縹緲的安慰。
他們的兒子,本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公子,如今卻麵色蒼白,透露出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恐懼。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似是要說些什麼,卻又躊躇著並未發聲。
雨滴如豆大,密集而有力,它們在風的驅使下,斜斜地劃過夜空,像是無數銀針在空中飛舞。雨水在地麵上彙聚成流,形成一條條小溪,急促地向低窪處奔去,發出潺潺的水聲。
雨霧彌漫,使得小院的輪廓變得模糊,隻有窗戶中透出的微弱燈光。像是在黑洞中掙紮的小石塊,最終仍會被毫不留情的吞噬。
不過亓花落想起這一家的所作所為,便覺得這並非吞噬,而是反噬了。
終於,駱少爺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我們是不是不改把駱儘秋一個人落在舊宅?”
“萬萬不可,”沒想到,一向愛子心切的駱太太卻變了臉色,“小秋雖為我的愛女,然近日為妖女所惑,斷不可再迎至家裡。若其身染這怪病,豈不危及我們的長子嘛?”
說罷,她親昵的往駱少爺那傾了傾身子,有些做作的顯示著對大兒子的寵愛。
當然,在駱坤成開口前,她又自然的依偎進他的懷裡,捏緊手裡的念珠,故作害怕的嬌嗔道:“夫君,這又是疫病又是天災的,難不成還是那妖女魂魄尚存,繼續作祟呢?”
亓花落看著眼前這荒唐的一幕,眼皮跳了跳。真是演的一手好戲啊。她不得不在心裡讚歎。她也曾見過這般搬弄浮誇,隻為討丈夫一笑的角色。
可她們多為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或其妻身份卑賤,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而駱氏夫婦皆非顯赫之輩,亦可謂門當戶對,駱太太何故好作嬌態?
亓花落有些疑惑,思考之際,時間迅速流逝。她眨了眨眼,駱坤成一家的話題已經歪到彆處去了。
隻見駱坤成似是對他太太的表演頗為受用,他笑著攬住駱太太,可說出的話語裡卻含上了一抹愁容:“夫人,此番大雨如注,兼之此前百姓收成欠佳,如今家中儲糧,實有短缺之虞矣。”
駱太太則順勢溫順的靠在駱坤成的肩上,說出口的字句卻冷若冰霜:“這還不簡單,隻要吃飯的人少幾個不就好了?”
她驟然陰沉下來的目光瞪向那三個站在角落裡的下人,後者眼裡絕望儘顯,瑟瑟發抖的想往陰影中躲。
駱坤成給自己的兒子使了一個眼色,二位立刻從桌上離席,將下人們連推帶搡的推入了灰蒙蒙的雨霧中。震驚的受害者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澆了個透心涼。
難道駱太太做戲就是為了和駱坤成趕走下人們?亓花落猜測。
“那以後,就要麻煩夫人為我們準備三餐了。”駱坤成彬彬有禮的說道。駱太太也同樣謙恭有禮的回敬。
被驅趕到外麵的下人們隻能往樹林外拚命逃竄。林間小路上的泥土被雨水衝刷,形成了一層厚厚的泥漿。
這層泥漿覆蓋了小路的每一個角落,使得原本堅實的地麵變得濕滑而難以行走。泥漿在雨水的衝擊下,不斷地流動和變形,仿佛是一條緩慢流動的河流。
下人們此時沒由來的發覺,雨點打在身上除了鈍痛之外,裸露的皮膚開始火辣辣的燒疼起來。“是……是酸雨!”他們驚叫起來,冰冷的雨水打濕了衣服,黏糊糊的貼在後背上。
刺痛和涼意刺骨,腳底還深陷入腳下的泥濘小路中。隻能深一腳淺一腳的緩慢移動,前行變得極為困難。
同伴中已經有人在這三重刺激下有些神誌不清了,另外兩人驚恐的看著他搖搖欲墜的倒下,連忙去攙扶,卻隻扶到了一身濺上來的泥花。
兩人連拉帶拽的將虛弱的同伴攙扶起來,他們此時的視線中終於出現了一個少女的身影。她總是在他們困難的時候搭一把手,在他們順利的時候默默慶祝。
她為他們帶來了一時的信仰,即便那是畸形的狂熱,卻也給了他們繼續生的希望。
“神女大人……神女大人……”他們口中斷斷續續的喊著,“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們!”淚水從眼眶裡流出,其中的鹽分讓被灼傷的臉部更加疼痛。
可是祁小梅已經死了。死在他們每一個人的手下。
當他們絕望的意識到這個事實時,攙扶著的同伴已經沒了生息。樹林的出口近在眼前,他們隻能將另一人的屍體放在泥濘的小路上,奮進力氣向前跑著。
不顧褲管裡塞滿泥水的沉重,不顧裸露皮膚灼燒的疼痛,他們終於跑出了樹林,並未回頭看被樹林吞噬的同伴。心中大喜,他們終是逃脫了死神的束縛,在找到一棟小房子避雨時,慶幸的想。
第二天早上,亓花落再去查看,小房子裡隻剩下兩具幸福笑著的屍體。
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淹沒了安良村中幾乎所有的活人,除了趙英二人和駱坤成一家。亓花落不禁有些咬牙切齒:“這駱坤成真是隻小強,這麼能活。”她承認自己帶上了些許個人情感,不過這是駱家應得的,她想。
驚風飄雨雲,光景馳西流。七日之後,雨仍未停。
駱家此時的餐食越來越少了,駱夫人也儘量節衣縮食來伺候家裡兩位男人。
這副光景又使亓花落感到了奇怪。雖說在這個朝代落後的村莊的確信封男尊女卑,可駱夫人的殷勤也有些過頭了。
很快,亓花落的疑問即將揭曉。
小院外,夕陽的餘暉灑在破舊的屋簷上,小院內內,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駱坤成和駱少爺的談話聲中夾雜著笑聲,而駱夫人則默默地在一旁添飯加菜,不複往日的嬌俏和刻意,隻是談談的勾起嘴角。
樹葉上的雨點越來越多,它們彙聚成小水流,從葉尖滴落,發出連續的“嘩嘩”聲,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轟隆——”閃電劈下,整個屋子瞬時更亮了一度。
駱少爺的驚叫被掩蓋在了這霹靂下,他的椅子向後倒去,整個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發出令人耳鳴的“砰”的聲響。
耳側被震的酥麻,駱坤成正有些急切的望向兒子,隨後陣陣眩暈傳來,隨後就是腹中的劇痛。
“不可能!我明明……檢查過的,”駱坤成眼神震驚,他的瞳孔已經渙散開來,“我……我甚至和你偷偷交換了碗筷……”
是啊,亓花落能察覺到的事情,駱坤成老奸巨猾也必定起疑,可最終還是駱夫人道高一丈。
駱夫人站在一旁,臉色蒼白,雙手顫抖。她的眼中隻剩仇恨,第一次動手的她麵上卻沒有一絲恐懼。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但每個字都像是重錘擊打著空氣:“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你從趕出下人……那時就計劃好了!”駱坤成不乾的怒吼傳來,但隻是斷斷續續,毫無威懾力。
“是……”駱夫人也明顯中毒了,可她就這麼慘笑著,“從我掌勺那天開始,我無一不想著做到這件事!”
她顫顫巍巍的走到駱坤成身邊,手掌狠狠撐著桌子,指關節用力到泛白,臉色卻是從未有過的潮紅:“我們家世代行醫,你應該知道我下毒不會留下痕跡的,不是嗎?”
“還是說,我往日的溫順讓你忘記了真正的我?”她不知靠著多大的毅力,堅定的站著。一雙手如毒蛇一般纏上了駱坤成的脖子。
“我早就受不了了,當年為了愛下嫁到你家,不料……你隻是個陰險狠毒的市儈小人罷了。當初……當初你逼我掐住我的女兒時,她的表情可比這驚恐萬倍呢!”
她開始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不停咳嗽,直到咳出了眼淚:“你狠心讓我殺死了兩個女兒!她們都是我從鬼門關走一遭生下的親骨肉!而你……而你又要毀掉小秋!”
“一定是你……自從你辦了那什麼血宴後小秋就不對勁了……是你吧!你想毀掉的唯一的女兒!”
駱夫人已經陷入了癲狂,亓花落判斷她應是有很嚴重的產後抑鬱,再加上親手殺害了自己的骨血,一直壓抑的感情蓬勃而發,便如此瘋了。
隨著丈夫和兒子的呼吸逐漸微弱,駱夫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解脫的微笑。她知道,她的行為可能會遭到神罰,但她已經不在乎了。
在這個封建的社會裡,她或許早已厭倦了,不如選擇這種方式來結束一切。
最終,疾病和大雨並未帶走駱坤成的性命,他卻是死於自己最親近人之手。
小院中安靜了下來,隻剩雨滴的沙沙聲。
雨變小了。
天晴了。
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