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鑽入鼻中,程然睜開眼,躺在病床上望了會天花板,醉了一宿,他的頭依舊昏沉沉的,遲緩的神經連拚湊一段完整的記憶都難,他躺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手背冰冰涼涼的在吊著點滴,胃裡傳來乾澀的酸酸的痛,他懷疑大概是經曆了洗胃。
在漸漸清醒過來後,他坐起身環顧了四周,這是一個不算大卻很乾淨典雅的病房,床頭放著一盆蝴蝶蘭,窗簾是很古典的香檳色。在如今各大醫院都病床緊張的情況下,他就一個喝酒太多導致輕度酒精中毒的小病竟然能被安排在一個單獨的病房?
他努力回想了下記憶中零碎的片段,在斷片前那個冰涼的身體散發出的清冷氣味好像特彆熟悉。
病房的門輕輕打開,穿著黑色短袖,外麵套著白大褂,戴著藍色醫用口罩的年輕醫生攜著病曆卡進來,他默不作聲走到點滴架前,調整了下生理鹽水滴下的速度。
猶豫了下,程然道:“你好,請問昨天晚上把我送過來的那位小姐現在在哪?”
年輕醫生聲音清臒,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意味,“先生,您說的小姐是哪位?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我幫您去查一下。”
“她……”程然忽然怔住了,他發現他根本描述不出南希落的長相,好像每次見到她她的長相都有說不清楚的細微變化,其實她的臉在他的心中一直是模糊的,“算了,沒什麼。這是哪個醫院?”
“光華醫院。”年輕醫生說著低頭在病例報告上寫了幾筆,“等這瓶鹽水掛完,就可以出院了,直接走就行了,不用辦理出院手續,這一個禮拜飲食注意清淡,彆抽煙,不然胃受不了。”
“嗯。”程然應了一聲,目光不知為何有些閃爍。
年輕醫生交代完後便走出了病房,走道上迎麵經過幾個小護士,看到年輕醫生後恭敬喊了聲“楚科長好。”隨後看著那個病房目光有些狐疑,楚科長多久沒親自巡查過病房了?
5F走道儘頭,科長辦公室,辦公椅上,南希落舒舒服服躺在那裡,兩條腿翹在桌子上,正往嘴裡塞著薯片,地上桌上扔滿了零食的空包裝袋。
年輕醫生走進辦公室,搖了搖頭將地上一個易拉罐撿起扔進垃圾桶,“你怎麼還在吃?這都吃一上午了。”他將口罩摘下,露出一張極其英俊的臉。
“乾嘛,怕我把你吃窮啊。”南希落有些出神的盯著窗外的鳥。
“我怕你吃胖。”楚軒逸笑了笑。
南希落收回有些空洞的目光,抬頭看向楚軒逸,微笑道:“楚軒逸,醫學界的天才,20歲已經可以主刀心臟搭橋手術,22歲完成了醫科本碩博所有課程,後主攻神經外科方向,24歲成功痊愈一起顱底腫瘤,腦血管畸形,獲得神經外科醫師終身學術成就獎。不錯啊,混得人摸狗樣的。”
“怎麼說也積累了幾輩子經驗了。有時候專注一件事,做人好像也挺有趣的。”
“我可沒你那閒情逸致啊。”南希落做了一個苦大仇深的表情,“看著周圍的同事,同學一點點變老,我卻俊顏依舊,隻好灰溜溜偽造一個死亡證明,改頭換臉從頭再來。說吧,這是你第幾次重複人生了?”
“想要洞徹人心,你先得為人。”楚軒逸收拾著滿地的狼藉,淡淡道,“對了,程然醒了。”
“彆跟我提他名字。”南希落狠狠塞了一把薯片進嘴裡,滿臉怨念。
“那你昨天把他扔地上就行了,死不了,乾嘛還累死累活背來醫院?”
“我……我是想你了,找個借口來看你。”
“嗯。”楚軒逸挑了挑眉,“這個理由我接受。”
“帶我去吃好吃的,有些事想問你。”南希落坐起身巴巴地看著楚軒逸。
“我還沒下班。”
“還要多久?”
“三個小時。”
“好,我等你。”
楚軒逸苦笑,轉身出門時,南希落叫住了他。
“軒逸,我喜歡你穿白襯衫。”
楚軒逸駐住了腳步,嘴角浮出一絲笑,“你乖乖呆在這,中午可能會有人來拿文件,你從右手邊第二個抽屜給他就行,如果他問起你是誰……嗯,我不介意你說是我女朋友。”
南希落無語,因為楚軒逸笑得太開心了,感覺無意中被他帶進了個坑。
…………………
光華醫院,程然覺得這一切未免太巧了。
耐心等到點滴打完後,他收拾乾淨坐電梯到3F,在最裡麵3109病房前停下了腳步,他冷靜了一下,轉動了門把手。
程然站在簾幕後靜靜地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半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輸液管,脈搏連接著心電圖。她戴著老花眼鏡,灰白的長發挽成了一個髻,很瘦,像是隨時都可能枯竭,她捧著一本老舊的相冊,溫柔的視線凝聚在一張張泛黃的照片中,那些照片記錄著一個男人的一生,從哇哇墜地的嬰兒到穿著軍裝行著軍禮的鐵血男兒。老人枯槁的手小心翼翼地翻著那本已不知被翻了幾千幾百遍的相冊。她笑得很安詳,暖暖的陽光從窗戶外灑進照在她的身上像是渡了一層寧靜而柔和的光輝。
“陳太太,今天的例行檢查……”白衣護士推著護士車進來,忽然訝道,“程先生,你怎麼來了?”
程然來不及阻止護士說出口,病床上的陳安在看到程然的一刻,整個人麵容扭曲,渾濁的眼中驚恐,憤怒,悲傷,重重情感交織,翻湧宛若驚濤駭浪,“滾!!滾!!殺人凶手!!你這個殺人凶手!!我的兒啊,苦命的兒啊,你當初是怎麼瞎了眼啊,程然,你怎麼不去死!!!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做鬼都不會放過你!!!”老人渾身顫抖,作勢欲撲,心電圖劇烈跳動,兩個護士忙衝上去將老人按住,在她臂上注射安定劑。
“程先生,您……您還是先出去吧。”
“嗯。”程然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幾乎木然。他緩緩走出了3109病房,在病房門口蹲下,點了根煙。煙霧繚繞將他緊緊包圍住,貼膚而放的黑石吊墜冷到了他的心裡。
在連著抽完三根煙後,他離開了醫院,醫院門口,他看到了綁著高馬尾,穿著牛仔短裙的南希落,她的身邊站著那個年輕醫生,白襯衫卡其色的褲子,半遮額頭的韓式劉海,讓他看起來像個學生,他們先後進了一輛十分拉風的蘭博基尼裡。
雖然年輕醫生與他不過一麵之緣,又在病房中戴著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但他依舊通過那雙溫溫涼涼的眼認出了他,就像無論南希落的臉怎麼變,他都能通過她的眼睛確定她這個人一樣。
在程然還沒有考慮清楚看到他們二人同行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感覺時,一輛紅色的捷豹停在了他的麵前,車窗搖下,程然的眼中閃過惑色,“秦筱?”
………………………
“安全帶。”楚軒逸提醒。
南希落撇了撇嘴,鼓搗了片刻,“這玩意怎麼係啊?”
楚軒逸側過身湊上去幫南希落拉安全帶,“你在陽世這麼些年,有沒有好好體驗過生活?”
“我一點都不眷戀陽世。”南希落道,“我現在隻想快點把第1000個契靈人搞定,然後拿上10000靈幣趕緊離開星宿海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我還要去酆都投資房地產呢,像你們這種官二代,如何能體會到底層勞動人民摸爬滾打的艱辛。”提到官二代,南希落就想起了離淵的侄女沐瑤,於是想起了她好像答應過沈洵要順帶幫沐瑤做成幾筆單子,然後她就恨得牙疼。
楚軒逸開著車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南希落的表情,然後道:“彆把自己說的那麼勢利,你想快點離開星宿海,是不是覺得帶著迦葉他們躲在幽冥的更深處,會更安全些?酆都城十二主神,十殿閻王坐鎮,不會有人查到那裡去的。”
南希落不說話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她道:“夜嵐告訴你的?”
“不是。”楚軒逸淡淡道,“想要了解一個人,有很多辦法。”頓了一下,他又說,“想要摧毀一個人,也很容易。信任和期待。你也許該讓你的契靈人試著相信你。”
南希落一掃陰鬱,一下子炸毛,“我這在他麵前又幫他泡女人,又幫他兒子驅鬼的,他還不相信我,還當我是個江湖騙子啊。”
楚軒逸失笑道:“我說的信任不是這個意思,你以後會懂的。”
半個小時後,蘭博基尼停在了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前。
二人擇窗而坐。窗子的對麵是一家咖啡館。
法式鬆露鵝肝,煙熏三文魚,肉醬意麵,Lozère羊排,芒果慕斯,一道道擺上餐桌,楚軒逸很紳士的替南希落將牛排切成很均勻的小塊,淋上特製的黑胡椒醬。但南希落用叉子隨便一叉,狼吞虎咽下肚就和她在辦公室吃薯片毫無分彆,簡直暴殄天物。
楚軒逸吃得很慢,很優雅,過了一會兒,他說:“你今天來找我,為了什麼?”
南希落神色嚴肅起來,“星宿海聽潮閣缺失了程然20歲到25歲之間的所有記錄,我想你動用一下高級權限,查一下聽潮閣頂樓的山河燈。”
楚軒逸抿了一口紅酒,放下,然後抬起眼看著南希落:“黑鷹。除了黑鷹,彆無所獲。”
南希落眼底閃過震驚。
“幽冥四族中其三攀附黑莽,唯有一係攀附陽世的真龍,裁決一切越界犯罪,而行動不受陰世條例拘束。”楚軒逸神情語氣依舊是淡淡的。而南希落的眼中卻逸出紅光,“不可能,程然絕對不是青陽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