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日(1 / 1)

春分日,是日清,應花神點花。

阿桃將一株簪花插在扶錦的發髻之中,撥弄開纏著的流蘇,舒暢地長舒一口氣。

“神君瞧瞧,可還滿意?”

扶錦湊近照著銅鏡,偏頭笑了笑:“果然還是阿桃手巧,怎麼弄都漂亮。”

“是神君長得好,怎樣都好看。”阿桃瞧她瞧入迷,打開抽屜取出一張口紅紙,遞到扶錦唇邊,“就是唇色有些淡了,不如再抿抿?”

扶錦順從沾上口紅紙,目光晃晃悠悠遷至對方麵上,瑩潤杏眼,高翹小鼻,殷紅香唇,自是渾然天成的可人兒,並不奇怪則聿會一見傾心。

“阿桃,”扶錦溫吞喚她,反手拿掉她手中的口紅紙,觀察神色道,“你與我同為十萬歲,如今可有考慮過尋個……意中人?”

她本想直接征詢婚配,覺得實在唐突,便又從心儀問起,沒成想阿桃依舊麵露驚色,甚至身子一抖,勾歪了扶錦發髻間的一支絨桃花。

“我年紀還小……神君可是要趕我走?”

她眼中泛起迷茫的霧氣,聽到扶錦解釋是玩笑,才堪堪霧破重露含笑晏晏,心滿意足地扶正那支絨花。

“對了,今日神差送來封書信,是了莫君寄給則聿仙君的。神君若是從正門經過,不妨帶給仙君,他眼下怕是抽不出時間拿。”

扶錦沉吟不語,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麵,沒再聽阿桃後麵繼續在講什麼。

君了莫那次靈塾相爭之後確實沒怎麼活躍在眾人麵前,居然是因為早已不在九重天。

“他怎麼會給則聿寄信?”

“這就說來有趣了,”阿桃狡黠一眨眼,附到她耳邊,一手籠住嘴才敢說,“聽說他有龍陽之好,初次見麵便鐘情於仙君,後來更是膽大到擅自鑽其被窩,結果被仙君一腳踹出來了。”

這麼嚴重?

扶錦默默在心底將阿桃與君了莫對比一番,肯定則聿不僅喜歡可愛嬌小掛的,更是性取向正常,可憐君了莫白白錯付一片真心。

“他可真慘啊……”她忍不住感歎道。

阿桃一聽立馬興奮跳起來,伸出食指在她麵前晃了晃,一臉“你太過小瞧”的表情。

“沒講到最重要的地方呢,”還沒看清對麵的手舞足蹈,扶錦又聽見她脆生生道,“後來仙君故意下套引他入蛇陣,被嚇得哭爹喊娘那叫一個慘,出來的第二天就請旨離開九重天去做個地方散仙。”

這麼陰的招,也就則聿能使的出來。

蛇陣為極陰之地,顧名思義匍匐著各種類型的玉虺,且裡麵常年氤氳著一種製造幻境的香氛,所形成旖旎香豔的春宮假景定然給君了莫造成不小的衝擊。

扶錦哧地笑出聲,暗自遺憾這麼好玩的事居然過去這麼久才被知道,搖頭晃腦地朝阿桃勾勾手指:“那現在則聿在哪兒呢?”

阿桃神色一僵,垂手站在一旁,猶猶豫豫道:“正在書房給滄榆君上課。”

滄榆又來了。她眸子閃過一絲微妙,不輕不重地應過一聲,算是對這事的回應。

扶錦從小便聽說越強法力的神仙養傷越快,本以為則聿這上仙之身總要個三四個月才好,不成想竟在藥仙一個月不到的療治下將近於痊愈。

還好早早痊愈,證明錢沒白花,否則那切膚之痛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償還,總叫人覺得惶恐不安。

而至於滄榆,自天刑過後來姻緣宮的次數不計其數,屢次三番直奔雙宮。扶錦原先想當然耳是人家誤以為她日理萬機,後來故意掐著點在外頭晃兩圈,發現壓根登門之意不在她。

耳聞如此,扶錦臉上的笑容退了下去,歪頭趴在桌上:“那我晚些時候去,省的打擾他們了。”

“我家小錦兒打擾到誰了?”

不必抬頭便清楚是哪尊大佛又來了浮夭水閣。她懶懶散散撐起肩,透亮的眸子往門前一掃,一高一矮的身影映入眼簾。

樓聽雪懷中抱著一本薄厚適中的書,身後的焯玓手裡提著一堆大包小包,約莫是從凡間四處搜羅回來的禮物。

“聽雪姨!”扶錦精神一振,喜笑盈腮撲進樓聽雪懷裡,那本書順勢被死捂著封麵換入她手中,燙手山芋似的讓阿桃速速收起。

一切動作皆落入樓聽雪眼中,她心照不宣地曲指刮了刮扶錦的鼻子,沒想打趣。

“我回來這麼久也不見你熱情一次,聽雪姨才回來不到一天就這般親熱,還有沒有天公地道了。”

焯玓嫌棄地瞥了她一眼,兀自放下禮物,倒了杯茶水喝,“茶水也不給我倒倒。”

“你是什麼大人物,還敢和聽雪姨相提並論。”扶錦夷然不屑,沒打算再搭理他,扭頭專注聽著樓聽雪介紹那堆禮物。

“這個是琉璃珠,那個是……誒。”

還不等介紹完,扶錦眼前一亮,拿起一支玉簪就鬆不下手。論這一桌琳琅滿目,這玉簪屬實算不上什麼昆山片玉,可偏偏就深得她的心。

“這個呀,還是焯玓給你挑的。”想起方才還在門外嘲笑這簪子裝飾簡陋,現在隻覺得臉生疼。樓聽雪笑眯眯地指了指她身旁的焯玓,這人原還悶悶不樂的,一見話題到他頭上又立馬死而複生,茶盞抵著唇角,得意揚眉。

扶錦怎麼可能給他這個麵子,反手飛快將玉簪放回盒中,纖纖細指往桌麵一掃,假笑道,“醜,所有裡麵最醜的一個。”

“你這是故意同我不對付。”焯玓咬牙切齒,宛若獸露獠牙,氣勢洶洶奪下玉簪袖中一塞,“今日彆吃我做的長壽麵了,禮物也彆要了。”

“什麼長壽麵,什麼做不做的。”扶錦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好似霧裡探花,迷茫地朝麵前兩人連拋疑問。

樓聽雪驚異地瞪大眼睛,捂著胸口痛心疾首道:“今兒個是你的生辰啊。這天帝老兒真壞,定是給你施加不少壓力,忙糊塗到忘記自己的生日。”

扶錦這才想起來有這麼一檔子事。她同成百上千個花精一樣,點花得靈識於春分,生辰日也定在這天。

隻可惜她今夜本想替則聿安排好那場月圓花下之約,眼下這情形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前來慶生的人影響到。

她一愁莫展地歎口氣。

真是萬事俱備來的卻是西北風。

焯玓見狀慌到不行,手忙腳亂又將那玉簪從盒中取出來,剛想替她帶上就麵對一頭的絨花束手無策,乾脆往她手中一塞:“彆唉聲歎氣啊,我不逗你了還不成嗎?這玉簪是我專門為你尋的,總不可能送給彆人。”

扶錦一愣,手中無故多出那支玉簪,轉頭就和樓聽雪笑得花枝亂顫,眼眸明亮似深林小鹿,清澈靈動。

樓聽雪陪他們玩鬨也不生倦,悠哉遊哉看了眼窗外,麵色突變,哎呀哎呀著往門外趕:“點花快輪到我宮裡了,可不能讓楠蘇等太久。”

一陣兵荒馬亂後,屋內安靜得很,隻剩下扶錦和焯玓麵麵相覷。

征戰數年才凱旋,二人也許久不見。他的眉眼逐漸明銳,像一陣含夾碎雪的春風,彎眉悄然生出一絲暖意。

“長高了。”

“嗯。”

“長肉了。”焯玓垂眼看向她垂在胸前的辮子,也長長了。似乎是離開太久,眼前的少女處處讓他熟悉,又處處讓他迷茫,無措卻也無可奈何。

“嗯?”扶錦尾音忽的上揚,一把打在他的手背,腮幫子氣鼓鼓的像呆頭呆腦的小金魚,“淨會瞎說。”

“誰讓你太久不去見我,給我一氣氣晃了眼。”焯玓佯裝歎息地搖搖頭,餘光正好瞥見櫃子上橫放的匕首,上麵雕的花紋刀工生疏,瞧得像是個初學者的練手作品。

他盯了許久,才撿起來摩挲起鞘上的紋理:“這種花紋倒是不多見,能否送我?”

扶錦徐徐抬眼一瞬,乾脆道:“不行。”

這匕首是則聿前幾日落在她房中的,轉送他人不消說是不合道義,還是個被本人知道將弄死她的地步。

扶錦沒忍住打個寒顫,

經過狼族那道,她覺得雖則則聿仙階目前暫時沒夠到應有的位置,實力卻絕對是較自己而言望塵莫及的存在。

“舍不得?”

焯玓凝眸試探,扼腕輕甩,匕首脫離刀鞘一寸,露出鋒利的利刃,映出他溫潤的雙眸。

“彆人的東西,我沒有這權力。”扶錦怕傷到人,不敢上手奪下,“況且你班師凱旋,要什麼獎勵沒有,何必在意這一小小匕首。”

少女的強裝鎮定可以在旁人麵前瞞天過海,於他不過是瞧了一場掩耳盜鈴的鬨劇,拙劣到無需細察,就知道她驚慌不已。

他輕笑著收回鞘中:“不送就不送。天帝的確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和我在意的,隻有一件。”

說服成功,扶錦心情大好,愉悅得感覺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托腮瞅著他:“你說,我洗耳恭聽。”

“天帝有意為你我指婚,”焯玓神色坦然,對上她吃驚的眼神許久,才接著說道,“到時候給我留點麵子,彆在大庭廣眾之下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