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摟住腰的那一瞬,簡從宛心裡頓時有一萬隻草泥馬在奔騰。
她右手還握著鍋鏟,下意識地就朝後揮去,隻聽清脆的一聲響,後頭那流氓被她擊中,漸漸鬆開了手。
簡從宛渾身僵直,像個木偶般轉身看去,隻見時章已經呈大字型倒在了地上,額頭上紅了一大片。
不是吧,怎麼是他呀!
簡從宛手忙腳亂地放下鍋鏟,蹲到地上輕輕拍了幾下時章的臉:“喂,醒醒,你快醒醒!”
過了好久這人都沒有反應,簡從宛心裡頭更慌了,這人死了不要緊,可是等她任務完成以後再死啊。
她就揮了一下鍋鏟,人怎麼就暈過去了,虧他還是內門弟子呢,這麼虛弱的?
不行不行,這人可不能死在她手上,要是被複伏生知道,定會把她生吞活剝的。
簡從宛將大拇指用力按到了時章的人中處,企圖以這樣的方式將時章喚醒。
時章本來正昏著,突感人中一陣痛,那痛更是越來越劇烈,到最後,他再也承受不住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就是簡從宛跪在自己身邊,臉都憋紅了正使勁兒地按著自己的人中穴。
他猛然坐起,伸手揮開簡從宛,微慍道:“你在做什麼?”
簡從宛見他醒了,如釋重負:“幸好你醒了,我差點兒就要給你上人工呼吸了。”
人工呼吸,這是什麼東西?
時章那漂亮的眉宇越擰越緊,他從地上站起來,感覺額間一陣抽疼,伸手去摸,上麵腫起了好大一個包。
他看向簡從宛,等著她的一個解釋。
簡從宛緊張地抿了抿唇,開口說道:“那什麼,是你先從後麵抱我,我以為是什麼登徒子,這才動手的,誰知道我就隨便揮了一下鏟子,你便暈過去了……”
他,去抱她?
他怎麼又不記得了?
他抬眼看向麵前的女子,半信半疑,如果不是簡從宛在作祟,那究竟又是什麼東西控製了他?
他無言,轉身離開,留下簡從宛瞧著她那糊成黑炭的一鍋菜暗自惋惜。
一路上,時章為困於他那短暫不受控的瞬間以及那時間內失去的記憶。
前一次,他就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內門,去到了尾水丘。這一次,據簡從宛所說,他竟然又去抱了她!
時章院中的那棵被雷電擊中的桂樹早已經被清理乾淨,重新栽上了一棵新樹,這棵新的桂樹也很是枝繁葉茂,隻可惜,它長得很規整,再沒有那蜿蜒的枝丫為他遮擋陽光。
時章坐在了他最喜歡的地方——廊下竹椅之上。
他凝神沉思,發現一件事,那就是,自從簡從宛出現後,他便出現了兩次不受控的舉動,而這兩次,都是關於那個女子——那個長得野心勃勃,一舉一動卻帶著純真的女子。
所以,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那個人究竟有著怎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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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仙山的夜晚,穹頂之上,掛著如同玉盤的圓月。
簡從宛正安然睡著,一個人施法打開了她自裡麵鎖上的房門。
借著皎皎月光,他將右手懸置簡從宛的頭頂之上,他想要強行進入她的識海,讀取她的記憶。
他毫不費力進了她的識海之中,然卻發現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她的識海之中隻有從她進入師門以後的記憶,彆的一切,空空如也。
這時睡在榻上的女子嚶嚀一聲翻了個身,時章立馬收回了手,使用術法迅速回到了自己院中。
他站在院後的小池塘旁邊,借著穹頂銀月,他看見了水麵裡的自己。
額頭上那個被簡從宛鍋鏟砸出的大包還沒有消,他伸手輕撫上去,那大包漸漸消失。一切,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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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簡從宛早早便醒了過來,她想要起身,腦子卻一陣一陣抽痛。
她躺在床上緩了許久,這才艱難爬起來。
按理說,內門弟子每日天方亮時便要起身練功的,可時章是個例外,如今連帶著簡從宛也成了那個例外。她的根骨跟著大家一起練功,就好像一個差生突然入了學霸班,根本跟不上。
她每天惦念的無非就是吃什麼,順帶,想法設法增加一點兒時章對自己的好感度。
內門溫暖和煦,簡從宛隻用在裡麵穿一件薄衫,再於外麵攏上一件衣裙即可。
她起床,洗漱完畢,就開始在灶台前忙活起來。
她給自己攤了兩張煎餅,吃得飽足後,又見到了碗裡還剩餘的一點兒麵糊,浪費可惜了,不然做好給時章帶去好了。
一會兒功夫,她便烙出兩張餅來,她端著去到了時章院外。
她先是在院外輕輕敲了下門,裡麵沒有反應,她又加大力道敲了幾下,還是沒人。
然這院門卻隨著她的動作自動打開了。
她撇了下嘴,邁著小步子走了進去。她的視線首先就落在了院中那棵新的桂樹之上,簡從宛看過,小聲嘟囔道:“沒之前那棵好看。”
院內依舊無人,簡從宛端著盤子喊著幾聲時章,可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不在?簡從宛又往裡走了幾步,看見半開著的木門內,時章手中正握著三炷香,跪在地上,朝空空如也的牆壁虔誠跪拜著,最後,將手中的三炷香點燃,置於香爐之中。
嫋嫋香煙升起,時章這時才回過頭來,見到端著盤子的簡從宛,笑了一下,問道:“阿宛來做什麼?”
簡從宛被他那笑容勾得失了神,她征愣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道:“我是來給你送早飯的,不知道你吃了沒有。”
時章搖搖頭,接過她手中的盤子,放在桌子上,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簡從宛也順勢坐到了他對麵,不知不覺盯著他出了神。
昨日他被自己砸了之後生氣的樣子,可不像是今日這般好脾氣。鬼使神差的,簡從宛伸出手使勁兒彈了一下時章的腦門。
時章手中夾著的煎餅掉入了盤中,他看見簡從宛的表情由期待變成了尷尬,然後手足無措起來
他輕聲問簡從宛:“阿宛這是做什麼?”
“沒什麼?”簡從宛用手撚起了自己的頭發,眼神飄忽。
她就是想看看時章還會不會生氣,誰知道搞得自己像個神經病一樣,莫名其妙這麼打人家一下。
時章沒再多說什麼,反而是簡從宛有些好奇地問他方才在祭拜什麼人。
與此同時,時章也吃完了盤中的煎餅,他側目看向不遠處的案幾上的香爐,道:“祭拜神明,祈求平安罷了。”
神明?簡從宛笑著收過了盤子:“你們不就是世人眼中的神明嗎?為普羅眾生除災消厄,這不就是神明所為之事嗎?”
時章垂下眼睫,聲音平靜得像毫無波瀾的湖麵:“是啊,我們這些人就是世人所敬仰的神明。”
簡從宛收好盤子準備離開時章小院兒之際,身後人叫住了她,要她隨自己去一個地方。
簡從宛重新將這空盤擱置下,跟在時章身後,朝後山更深處走去。
腳下的草越來越密,踩在上麵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柔軟,走過林中小徑後,簡從宛眼前霍然開朗起來。
這對麵的天邊掛著一道彩虹,這裡的草地裡長滿了各色各樣的小花,旁邊還有一條淺溪穿過,小溪裡的石頭被水流磨得光滑圓潤,溪麵在朝陽的映照之下泛著碎金似的光。
她眼睛裡像裝了螢火蟲般發著亮,這個地方,真的好漂亮啊!
時章依舊在朝前走著,簡從宛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然後發現了一群長著大角的靈鹿。
他們正被低頭吃著草,見時章來了,一個個抱團聚在一起,接連後退。
那群靈鹿,似乎很怕時章。
簡從宛站在離時章三兩步的地方,她看見他用術法捆住了一隻靈鹿,然後憑空變出一隻碗來,靠近了那隻正在嘶鳴的靈鹿。
走到那隻靈鹿麵前,時章從腰間掏出一柄小刀,在靈鹿的後背上劃開一個口子,再用碗接住,這血便如旁邊的溪水一般潺潺流進了那白色瓷碗之中。
這般場景,看得簡從宛忍不住地皺眉。
時章接完了一碗鹿血,手上不慎滴上了幾滴,他將碗放下,走到旁邊的小溪滌淨了手中的血珠,重新端起了那鹿血碗來。
“走吧。”他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簡從宛。
簡從宛又像來時一般,跟了上去。回去的路上,她有些疑惑,時章就是帶著自己來取血的嗎?
時章在前,她在後,簡從宛沒有發問,反倒是時章主動開口了。
“你知道方才那是什麼東西嗎?”
“我不知道。”
“那是靈血鹿,它的血,能夠用來煉製丹藥,恢複修道之人所受的傷,讓修道之人增長修為,是不可多得的靈藥。”
簡從宛情緒並不高,隻淡淡地噢了一聲。
這時端著血碗的時章停下,他轉身,望向那個他探不清底細的女子,問道:“你不開心嗎?”
簡從宛扯起一抹笑,搖搖頭:“沒有不開心,隻是覺得這靈血鹿有些可憐罷了。”
“為何可憐?”
“被當作血囊一般豢養,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為了給修士提供自己身體內的血液,傷口結痂後又被劃開,永無休止,倒不如直接死了還要來得痛快些。”
時章端著血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鹿血從碗中蕩了些出來,灑在綠油油的草上,綻出點點血花。
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走到一個岔路口,時章朝與來時不同的方向走去,臨走時囑咐簡從宛:“你先回去,還有,下個月仙界大比,諸多宗門都會前來不周山,注意安全。”
時章兀自一人向著山上走去,風吹著他那件寬大的長袍,顯出他的形銷骨立。
他在簡從宛的眼中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點,簡從宛突然意識到,時章雖然個子高挑,卻很瘦很瘦,瘦得……像是生病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