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滯住,外麵那聽得人臉紅心跳的聲音仍在持續。
簡從宛不忍再聽,默默將那窄小的窗戶縫合上。
然她轉身之際,一道黑影襲來,在她口中驚呼將要吐出時,那黑影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嗚嗚嗚……”簡從宛掙紮的聲音從那掌中溢出,可在看清那黑影為誰之際,簡從宛忘記了掙紮。
時章?
外麵的聲音停了,簡從宛那羽扇般的睫毛被嚇得不住地顫,自己發現了這麼大的秘密,如今活春宮當事人就在自己麵前,她該怎麼辦!
今日時章穿著一身黑色,方才簡從宛見他之時明明他頭發儘數披散及腰,如此短的時間他頭發便儘數用一鐵冠高高束起。
眼前這人讓簡從宛覺得陌生而又熟悉,明明是他,卻又不像是他。
她被緊緊捂著嘴巴,在即將快要呼吸不過來之際,時章鬆開了手。
旁邊鍋裡的水還在不斷翻騰著,這廚房之內除了咕嚕咕嚕的水聲,便是簡從宛劫後餘生般的粗重呼吸。
整個屋子裡盈滿了氤氳的霧氣,簡從宛看見時章就站在自己麵前,他正垂眼看著她的狼狽不堪,像是在看一件死物那般淡然。
他們之間隔著霧氣,簡從宛微微仰頭望進時章的眼睛裡,兩人就這般對望良久,直到簡從宛開口打破了沉寂。
“你苟合魔族,按照門規,是要處以雷刑的。”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簡從宛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熟料聽完這話的時章突然歪頭輕笑了一聲,像是一道清脆的響鈴,回蕩在簡從宛的耳邊。
“可是我會殺了你的。”他輕挑了一下眉毛道。
這不正合自己心意?簡從宛毫不猶疑地回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便一定要向宗主揭發你的外通魔族的罪行!”
其實簡從宛言外之意便是,你要是不殺了我,我就要去告狀去了。所以,快動手吧。
“還請。”時章環抱著雙手往側邊挪了一步,給簡從宛讓出了路來。
不是,這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
簡從宛朝前慢吞吞地走著,那張漂亮的小臉上滿是困頓,不應該啊,這時章怎麼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動手。
她一直走到了廚房門前,在手將要搭上光潤的門環之際,身後之人出聲叫住了她。
此時簡從宛還不忘維持她那一心維護宗門的形象,她不耐地擰眉轉身,冷冷道:“怎麼,你這個罪人還有什麼遺言嗎?”
她話音方落,廚房的後窗戶驟然打開,冷風灌了進來,屋內的霧氣頓時消失不見。
“你看,外麵什麼都沒有?”時章輕挑下巴,指向窗外。
自然是什麼都沒有,被她發現了肯定是要隱沒罪證的。簡從宛如是想。
“你是新來的弟子吧,連小小的幻境都分辨不出來。”
簡從宛看向空無一人的窗外,再看了一眼時章,方才那般旖旎之景,竟然是幻境?可這幻境為何平白無故地出現呢?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一雙疑惑的大眼睛看向時章。
時章指了指那沸騰不已的水,“你不吃東西嗎?”
如此這般,簡從宛總算是想起了自己大半夜來此的目的。
既然剛才那是幻境,簡從宛便不再咄咄逼人地質問時章了,她換了一副樣子,略帶著歉意地問時章:“你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本來就是禮貌性的一問,誰知這人竟然點了點頭。簡從宛一時怔住,不過很快她就開始忙活了起來,下了兩人份的麵。
沒過多久,簡從宛終於吃上了那熱乎乎暖胃的麵條,他見時章端著碗拿著筷子,盯著那碗麵出神。
她呼嚕嚕吸著麵條,催促著旁邊的男子:“你還不吃麵,一會兒都坨了。”
時章這才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一晚熱湯麵下肚,簡從宛終於舒服了,她偏頭看向身邊的時章,不知何時他已經吃完了碗中的麵,如今那碗就擱在灶台之上,裡麵連一滴麵湯都沒有剩下。
見他吃得如此乾淨,簡從宛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給他煮得少了些,便下意識地開口說:“我再給你煮一點兒吧。”
時章看向她,開口道了一句多謝。
果然沒吃飽,簡從宛又去從大缸裡舀來了水來,可此時灶膛裡的火已經熄了,她本欲挽起袖子生火,站在不遠處的時章卻走了過來,輕輕道了一句我來。
簡從宛順從地讓開來,她一邊調著麵湯,不時瞥一眼正全神貫注燒著火的時章。
她清了清嗓子,問道:“時章,我想問一下你,這幻境究竟為何而生呢?”
時章抬起頭來,看向簡從宛,“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一問,叫簡從宛瞬間大腦宕機。可轉瞬間她又想出了自己前些日子不是內門考校之時見過他嗎,說是那時知道的便好了。
她如此解釋後,時章又繼續問:“你何故想知道我的名字呢?”
簡從宛臉不紅心不跳地回道:“因為那日在大比之上看見你站在廊下,覺得你尤為好看,所以便問了彆人。”
“原來如此,”聽見這般理由,他沒有任何一絲羞赧的樣子,依舊往灶膛裡添著柴火,並同簡從宛解釋道:“這幻境因人而變,是人腦海中想法的投射,換而言之,就是你的腦子裡此刻在想什麼,幻境便會出現在你眼前。”
不是,怎麼就成她想的了!
簡從宛的耳根子立馬紅透了,她著急地解釋道:“我不是,我沒有,我剛才遇見一個蒲公英精,然後我就聽見了聲音,我什麼都沒有想……”
再多的解釋也顯得無力,簡從宛見時章仍舊低頭燒著火,最後她無力地解釋道:“反正真的不是我。”
時章抬起頭來,嘴角微微勾起,給了簡從宛一個帶著安撫狀的笑:“我知道。”
再多的語言都顯得蒼白了起來,簡從宛悶頭給時章煮著麵條,而後又將這碗端到了他麵前。
時章接過吃了起來,這時,簡從宛才有時間去觀察時章、觀察平淡生活中的他。
他吃飯時的動作很輕,幾乎不發出聲音,可是速度卻又很快,不一會兒,這第二碗麵便已經吃了大半。
可吃到一半的時候,時章卻驟然停住了動作,他站起身來,仰頭望向那什麼都沒有的屋頂,然後同離他不過幾步之遙的簡從宛說:“快到我身後來!”
聽這話,簡從宛的神經立馬緊繃起來。她小跑到時章的身後,磕磕巴巴地問說:“怎、怎麼了?”
話音方落,廚房的大門轟然倒下,一個女子持劍出現在了二人視線之中。
簡從宛一下就認出了她,是舒雲,時章的那個大師姐。
此刻舒雲的臉色瞧起來並不算太好,她先是看了時章一眼,然後越過他望向躲在自己這個師弟身後的女子。
“時章,你罔顧施命,私出內門,師父他如今正到處尋你不得,快隨我回去!”然後神色一凜,質問時章說:“這個女子為何人,竟然敢拐帶你逃出師門,罪不容誅!”
她說著便施法朝簡從宛襲來,嚇得簡從宛死死地攥住時章的衣裳,整個人像個鵪鶉一樣縮在她身後。
時章的手反過來攬著簡從宛一躲,她揮出了一掌便落到了外門廚房的土牆之上,霎時間,整個廚房轟然倒塌。
這麼大的動靜,住在附近的外門弟子紛紛披衣自屋內走了出來。
這些人雖然大多都不認識時章,可是他們認得那鼎鼎大名的宗主座下大弟子舒雲。
教習外門弟子的師父今吳連忙走到舒雲跟前,戰戰兢兢地問她:“敢問發生了何事?”
舒雲毫不理睬這小小的外門師父,她盯著時章,嚴厲地說:“隨我回去!”
時章放開身後護著的簡從宛,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舒雲跟前,然後舒雲一個揮手,他們二人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一見他們走了,惜玉便立刻走上來,拉著簡從宛問東問西。
簡從宛還沒有回過勁兒來,她緩緩回頭,看向已成了斷壁殘垣的廚房,那碗時章還沒有吃完的麵正靜靜放在灶台之上,早已經沒了熱氣。
她不自覺低聲喃喃道:“麵都沒吃完呢。”
惜玉也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周圍的人都七嘴八舌地問她發生了什麼,最後還是今吳師父大手一揮,打住了大家,將簡從宛帶離。
爾後,簡從宛與今吳師父對坐在他那間不大不小的竹屋內,今吳師父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簡從宛,今日發生了何事?”
簡從宛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晚上餓了想煮點兒東西吃,然後時章就突然出現在了廚房中。”
今吳師父聽罷,沒有再說什麼,他搖了搖頭,讓簡從宛回去睡覺。
簡從宛站起,轉身之際,今吳師父同她說:“往後要離時章遠些。”
簡從宛聽罷,沒有應聲,徑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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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門靈犀仙殿,時章跪在冰涼的白幻石磚上,上麵威嚴坐著的,正是如今的不周宗門宗主——複伏生。
他有些鬆垮的眼皮垂下,看向那違反規矩私自出了內門的幼徒。
“時章,今日你為何要罔顧師命離開內門?”
時章低著頭,沉聲道:“師父,時章自願領罰,下次不會了。”
聽此話,複伏生眼中閃過一絲不滿,緊接拍了桌子,說話時頗有怒其不爭的意味:“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中窺伺著你,你獨自離開師門,萬一出了意外該如何是好?”
時章依舊沒有抬起頭來,“師父,下次不會了。”
不會了,不會了,永遠都是這樣的話。
複伏生無奈,揮退了他,讓其去滌心池反省三日。
滌心池是內門弟子犯錯後受戒的地方,時章脫掉了上衣浸入了這刺骨的寒潭之中,周圍立馬升起屏障,三日後,他才會被釋出。
時章依靠在池壁之上,他的情緒並沒有因受罰而產生一絲一毫的波動。
方才複伏生的再多責難他都沒有聽進心裡,反倒是有一事,令他奇怪不已:他之前明明就在後山飼喂血鹿,可是又是如何去到尾水丘、去到那日大比之時見到的女子身邊的,他竟渾然不知。
待到他回過神來之際,舒雲已經到了眼前。
那一段時間裡,究竟是什麼東西控製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