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後山小院兒,風簌簌吹著,打得桂花樹上的枝葉亂顫。
如今這屋中主人不在,整個後山便無一點兒光亮,烏壓壓的雲堆積在頭頂瞧著尤為滲人。
一道閃電劈下,正中桂花樹,將枝繁葉茂的桂樹硬生生劈成了兩半。
“我去!”這裡明明無人,卻生出了一聲驚呼。
若再仔細看,便能覺察到是一隻螞蟻在說話,這是第十一次重新到達117號世界的簡從宛。
這一次她要求係統將她變成了一隻螞蟻。她就不相信,自己變成芝麻粒般大小,時章眼神還能這麼好,自己往他腳底下鑽他都還能發現。
是的,在失敗了十次之後簡從宛終於總結出了一個經驗,那就是,時章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手,那就隻有一個辦法,讓時章在不知不覺間殺了自己。
譬如,在行走間不經意踩死一隻螞蟻。
簡從宛興致勃勃地變成一隻螞蟻候在時章屋外的那棵桂花樹上,隻要找到機會,鑽到時章的腳底,到時候,她就可以拿著五百萬回家了!
她懊悔自己怎麼早沒有想到如此好的辦法,人走路總是朝前看,誰會多注意腳底下鑽進了一隻螞蟻來,這一次的任務肯定能成功。
隻是等了一天沒有等來時章,反而一道閃電差點兒沒將她劈死。
僥幸躲過閃電的簡從宛頂著大雨跑進了廊下,這當螞蟻的,可經不起雨打風吹,那原本小小的雨珠在螞蟻簡從宛麵前就好像一塊塊巨石,要是不跑快點兒躲雨,她肯定會被砸死或者淹死。
下雨時,空氣中混雜著芳草與泥土的味道,讓人莫名心安。
簡從宛很喜歡這味道,也喜歡下雨天。
從前為人時,看這世間萬物總覺得不甚新奇。如今變成了一隻螞蟻,於微末之處觀察天邊的雲、地上的水、林中的樹、山間的鳳……一切都變大了數倍,成了難得一見的瑰麗美景。
在她沉醉於下雨之時,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隱約傳來了說話的聲音,簡從宛趕緊躲到角落裡,觀察著前頭的情況。
她看見時章從雨幕之中走來,他施了疏水術,可以看到他即便在大雨之下也一片衣角都未濕。
來了,來了!簡從宛騰挪著六條腿飛速朝時章的進屋時所必經的門檻前頭跑去。
她搓著兩條前腿,興奮地等著時章到來。
怎奈何陡生了一個意外,兩個蒙麵之人攔在了時章麵前,簡從宛臉都皺巴成了一團:這又是什麼人來橫插一腳啊!
她眼睜睜看著時章被這兩人圍攻,時章吃力地避著,即便如此,還是沒有動半分殺心。
這樣的情況,與簡從宛之前所遇到的彆無二致。
再怎麼樣逼時章,他都隻會躲避,卻並不傷人,誰看了不說他是一個活脫脫的大聖人。
看著那兩蒙麵之人的招式處處狠厲,簡從宛在心裡默默祈禱,可彆把時章給她殺了,那樣她就完不成任務了。
她看見其中一人刺中了時章的腹部,然後是肩頭。
簡從宛看著都疼,六條螞蟻腿不自覺縮了起來。這般血淋淋的場景,為她往後做噩夢又增添的一個素材。
時章的血與雨水混在了一起,在其中一蒙麵人將要把他拖起帶離之時,一把劍自空中飛來刺向了那人。
這蒙麵之人應聲倒地。
救兵來了,是時章的大師姐舒雲!
簡從宛鬆了一口氣,這舒雲可是同輩的劍修之中首屈一指的存在,有她在,沒有能傷得了時章。
她殺了其中一個蒙麵人,另外一個被她用隨身所帶的法器勾陳繩給捆住。她將劍指向那人,厲聲問道:“說,你是何人!”
這人卻低著頭,咬死不開口。
時間好似過了很久很久,兩方僵持不下之際,一旁虛弱至極的時章同舒雲說:“師姐,你將他帶去師父麵前吧。”
舒雲淡然掃了時章一眼,說道:“那好,你趕快進屋去。”
這一來一去兩句話將簡從宛說得瞠目,時章還受著那麼重的傷,這位大師姐就丟下人走了?
舒雲禦劍帶著那蒙麵人又消失在了後山之中,時章拖遝沉重的腳步緩慢朝他的屋中靠近。
簡從宛看著他邁上台階,走過廊道,一步步靠近自己。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撲通跳著,近了更近了,時章馬上就要來了。
簡從宛看到這偌大的腳掌騰空在了自己的頭頂,她閉上雙眼,靜靜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過了許久,她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她疑惑著半睜開了眼,便見時章蹲在了自己麵前,一雙漂亮的深灰色眼睛望向自己。
簡從宛欲哭無淚,都這樣了還是被發現了?
她被時章用手指撥弄到了掌心之中,一股巨大的血腥味頓時朝她襲來。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即便他身上的血窟窿還在留著血,他還是像往常一般淺笑著,“當真是調皮,該回去了。”
說罷,他施法將簡從宛放到了不遠處了山林之中。
第二天雨過之後,螞蟻簡從宛被一隻鳥所食。
第十一次任務,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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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境內,簡從宛坐在那唯一的長椅上,恨不得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兒,而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
她邊在地上耍著無賴,邊忿忿地不滿說道:"我要回家,這個任務我做不了!"
“宿主,您親筆簽下的那個合同裡最後一條,乙方不可中途結束任務,違反者將賠償甲方雙倍賠償金。”
聽到這,簡從宛立馬像一條死魚一般仰躺在地上不動了。
這萬世蟲洞實驗室是甲方,她就是那個傻傻簽字的乙方。
她本來想著,在一個修仙者遍地跑的世界裡讓人要了她這條小命豈不是很簡單,誰知道,任務對象是時章——那個修不殺生須臾道的男子。
想到這兒,簡從宛突然靈光一現,她威脅道:“合同簽署前,你方並未就合同中對我方利益有重大影響的事項進行說明,也就是說,你們沒跟我說時章是修不殺生的須臾道的,未曾儘到義務,我要求合同無效!”
她說完這話,係統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簡從宛還以為自己動用法律的武器成功震懾住了不良甲方,誰知道,係統接下來說了一句驚掉她下巴的話。
“宿主若是使用法律手段,係統也可以采取一些強硬措施,譬如,讓宿主永遠待在虛境,再無法返回元世界。”
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她想,有朝一日她出去了,一定要上法庭告這個無良實驗室,非法禁錮她的自由。
隻是現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想要回家的唯一辦法,還是隻能讓時章殺了她。
“時章啊,時章,我要怎麼對你你才肯殺了我呢……”簡從宛又重新坐回了長凳上,嘴裡一直不停地念叨著時章這個名字,如今這人已經變成了她的心魔,晚上連做夢都想的是時章。
她的正對麵投影著一個虛擬時鐘,上麵的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距離她第一次進入虛境,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任務失敗的十一次裡,她寄生到各種各樣的東西身上,操控他們的思想與舉止,使他們淪為己用。
可是這麼多次裡,簡從宛卻從未以本來麵貌進入117號世界。
虛境裡的鏡湖麵並無任何漣漪,簡從宛走到鏡湖邊,蹲下將右手伸進去滌蕩幾番,湖麵有了漣漪,那漣漪一直延展到虛境的邊界,然後,驟然停止。
這裡的一切東西都是假的,除了自己。
一股不可抑製的孤獨與無助感襲來,像從前很多次一樣,簡從宛伸手環抱住了自己,盯著湖麵上自己的倒影出神。
她長得很漂亮,巴掌大的臉,一雙大桃花眼好像兩顆亮閃閃的琉璃珠子鑲嵌在臉上,挺翹的鼻尖處,有一顆小痣,讓這張臉一下就生動了數倍。
這張臉,若是為男人,便是英氣俊朗的,若是為女人,則是明豔萬分的。
她突然想起大學室友如此這麼跟她說過:“小宛啊,你有這麼一張臉,隻要勾勾手,多少男人會對你趨之若鶩啊,隻可惜,你跟棵鐵樹一樣,不開竅啊!”
當時簡從宛隻當是玩笑,隻是如今,她不得不正視起來。
她,真的可以利用這張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簡從宛腦海中慢慢冒出了一個想法,不然,讓時章先愛上自己,再狠狠地背叛他,令他惱羞成怒殺了自己?
簡從宛又重新喚醒了係統,係統聽罷,再一次確定說:“宿主您確定要以本身進入117號世界嗎?”
簡從宛看著鏡湖裡的自己,堅定地點了點頭。
一時間,天旋地轉,簡從宛又進入了世界蟲洞之中,片刻之間,她到達了117號世界,這個她不可擺脫的宿命之地。
這一次的簡從宛不再是任何人,她隻是她,僅此而已。
她在係統的幫助下,成為了不周山的一個外門弟子。外門弟子美其名曰屬於不周山門,其實不過是一群小嘍囉罷了。他們這群人,通常天資不高,會點兒法術,一般被派去處理一些宗門內簡單繁雜的瑣事。
譬如今日,成為外門弟子的簡從宛就和另外一個弟子一道前往主峰給內門送些衣食住行所需之物。
那個叫齊宏的弟子駕著一輛馬車,旁邊的車轅上坐著簡從宛,兩個人搖搖晃晃地向主峰攀去。
看著那泛著金光的頂峰,簡從宛不免在感慨:果然人與人的分彆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內門弟子在上麵好吃好喝地過著,他們這些外門弟子嘛,就與會點兒法術的普通人無異,自己每天還要種田填飽肚子。
說起來,這個去內門送東西的機會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
今日內門考校,內門各弟子均要出席,也不知道能不能趁此機會見到時章,順帶,跟他拉進拉進距離。
內門與外門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齊宏拿著通行令牌領著簡從宛走了進去。
今日考校,熱鬨非凡,簡從宛作為新入門的弟子,自然是免不了好奇的。
見到擂台,她便佯裝走不動道了,同帶著一車貨物的齊宏道:“齊師兄,我能不能站在此地觀摩一番考校,待會你交完東西再來找我。”
齊宏看著這丫頭,知她第一次進內門覺得新奇,隻囑咐了兩句,便兀自離開。
眼瞧著齊宏走了,簡從宛頓時像個泥鰍一般鑽進了人群之中。
擂台上打得再如火如荼她絲毫不關心,隻是一心尋找著時章的蹤跡。
她那眼珠子都轉累了,終於在一根雕花立柱邊看到了時章。
他正依靠在柱子上,嘴唇有些蒼白,身上穿著一件飄逸的鶴紋長袍,那長如羽扇的睫毛低垂著,不知道垂眼看著什麼東西。
簡從宛打量著他,除了嘴唇蒼白些,好像沒什麼病態。
她來之前問了齊宏,今日距離上一次簡從宛變成螞蟻見到時章被刺後才不過三日。這內門的醫術竟如此高超,三日便就讓受了重傷之人活蹦亂跳了。
正當她狐疑之際,她看到了時章抬起頭來,朝她這邊望過來。
簡從宛被那雙眼睛看著,下意識就生出想要逃的想法,可迅速就被她按了下來,她今日是來同時章拉進關係的。
她立馬站直,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地望向時章,朝他微微淺笑。
時章似乎也看見了,回以一個微笑。
簡從宛大喜,這一步,算是留了個好印象!
這時,她看到時章身邊走過來了一人,正循著他的目光望過來,看向自己,然後兩人說起了話來。
此人乃是時章的一位師兄趙詔,他見小師弟看一方向正看得入神,跟著望過去,便見一個姑娘正在擠眉弄眼不知道乾些什麼。
他扯了扯嘴角,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的師弟,“時章,你不會是看上那姑娘了吧。”
時章搖搖頭,輕笑說:“並未,隻是覺得有趣罷了。”
有趣,趙詔無奈地搖頭離開,他覺得自己的師弟果真是在後山待久了,看這種東西竟都覺得有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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