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能靠近太陽還不蒸發的存在,並且它還有雙能視物的眼的話......它將見到所謂的“天國”。
無需信仰天國是不是存在。天國都一直在那裡——在比太陽更高數白億丈之處。
那裡沒有一枝神花、一株神草,沒有天帝、沒有仙人、沒有佛、沒有菩薩、沒有天兵天將,沒有他們居住的瓊樓玉宇、沒有極樂世界、沒有洗淨鉛華的淨土。更不要說風、火、雷電、空氣、與水了......壓根沒有世人所想象的各種各樣各司其職、神態各異的神仙。因為高過了太陽和月亮,所以那裡甚至從來沒有過敞亮的地方,東西南北、上下左右都是漆黑一片,幽深的黑暗裡自然也不溫暖,可也不能說是寒冷的,因為那裡沒有任何需要感受溫度的東西。時間也無用,因為黑暗湮沒光明,不需要在乎時間是不是在流逝,這裡沒有絲毫樂趣,是絕對意義上的“天國”。
為什麼說那裡是“天國”呢?
隻因這裡確實還存在神明。
它們,隻能用它們來形容。因為神明既不是男人的樣子也不是女人的樣子。它們沒有形態,粉末狀的,散發著肉眼不可見的微光。
塵埃狀的神明,在漆黑中漂浮,每個都相距很遠,從未交彙,從未聚集,所以這黑暗裡數不清的千萬神明從沒凝聚起來一丁點星光。
神明從天地之初就在天國中,不說話、不交談、不變化、不思考、不具有感情。如果有感情自然也不會甘願化作塵埃。唯一能被稱為神明的證據即它們的力量。
它們不是虛弱的塵埃,一旦有了意識,環繞天國的眾多星辰、太陽月亮、人間都將覆滅也說不定。人間的香火、祈禱所疊加的感情不會消失,最終也是向上順利來到了天國,隻不過因為神明無情,所以大多都沒有回應。人世裡偶然有心想事成者,除了各種複雜的因果關係外,的確有一些是神力的作用推動實現的。
之所以能實現,是因為千萬神明裡有一個——
不知道是第一個還是最後一個,總之有那麼一個神明從天國隕落了。
神明開始化成人形。
從塵埃不斷膨脹成山脈那麼龐大,共化作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久個人。有男有女,他們一心同體,分散在世間各處。他們毫不費力地創造、修複、療愈、不斷地笑、不斷地哭、為能看到的聽到的感動,在大地上感受了分明的四季,不知疲倦地歌頌自己獲得意識後有多麼喜悅。
按人世的時間來算,神明在世間毫不掩飾神力四處活動的時間大概僅為二百年。
這比一隻烏龜活的壽命還短,還不如一個王朝存在的時間長,在慢慢流逝的時光長河中短暫得可惜。
就在神明於世間隱居後,在天國之下的一處地方出現了一座淩空飄起的平台,因為似乎與天國還有絲絲縷縷的聯係,姑且就叫那個平台為神壇吧。
神壇如一隻碟子,上麵密密麻麻滿滿當當地盛放著什麼。
全神貫注地看過去就會發現神壇原來是一座囚籠。雖離釋放熱光的太陽距離很遠,但烈火般的日光還是能傳遞到神壇上,神壇被炙烤得通紅,上麵站著密密麻麻的分不清男女的人在互相擁擠推嚷,有的人被踩在腳下嘴裡塞著某位的腳支支吾吾說不出話,還有人已經被推到了邊緣掉在了神壇邊上,緊緊抓著邊緣不願墜落。神壇中間有跟蜘蛛細絲般的線,他們互相爭奪著銀色絲線,企圖靠這玩意兒離開滾燙的神壇,脫離炙烤。
他們半透明,胸部和下.身沒有器官,都為脫離肉.體的靈魂狀態。
這些人憤怒地吼叫,還有餘力地就用張開嘴互相撕咬。
“該誰入輪回了?”
他們從中間到邊緣逐一開始傳話。
“不是我......”
“不是我!”
“也不是我!”
“總要有人下去!”
“你去!已經快站不下去了!”
“不!不要!”
儘管神壇比地獄還痛苦還是沒人想掉下去,都想站在上麵,已經滿的再站不下一人了......
從下麵,來自於世間的一個靈魂剛脫離身體飄來了神壇,新的靈魂選擇了一處神壇裡靠中央的位置降落,新加入者成功擠了進去,這盤子般的神壇裡就像溢出一滴水一樣,一個靈魂連邊緣都沒來得及抓穩掉落了下去。
靈魂在下墜過程中顯現出了五官,還有分彆男女的胸和下身,出現的精美五官無不在驚恐地扭曲。
它成為了女性的靈魂,穿過世間才有的雲海、冰霧、雷霆、最終落入一水池子裡。
池水裡映照著一片清風荷影,空氣裡即有清新的花香還有難以忽視的血腥。
......
梅生對孫倪想要控製的人們施加的“蠱惑”之術需要反複鞏固,那些人中不乏部分有貨真價實手腕的官員,他們曆經十年苦讀考取功名後又在京城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意誌力遠不是少年那般單純也不像弱者那般不得長久,他們的愛恨情仇綿長陰暗,時不時就會脫離控製回憶起什麼.....
日複一日對那麼多次、那麼多人施加的“蠱惑”法術讓梅生積累了太多的疲憊,尤其是反噬到來的噩夢總隨著夜幕令她的靈魂不得安寧。她難以忘卻,也可以說成她無法忘卻□□中靈魂的疲憊。蘇博不知道的她其實每時每刻都是清醒的,她沒有瘋,不是因為天性或者熱愛放.蕩之舉才去吻他。
她隻是在那時控製不住,清醒地看著自己在白日裡緊繃的身體沉淪於肉.欲。事後她會後悔,不明白為什麼她無法控製,無法在那之後繼續修行,她該追求的是更重要的,從出生起就為了實現的唯一的目的。
梅生長長地吐出一口冰涼的氣息,不知不覺天色又暗了,月朗星稀的天空藍的發紫,下過不詳之雪後的這片天空已經多日沒飄過雲彩,她控製那些人回去,自己也走出屋子準備回到蘇博和自己的住所。
又來了,她渾身發抖,她這種空.虛都像種病了,她想和蘇博擁抱,想呐喊自己控製彆人的思想和意識是多麼惡心,那些人的記憶一股腦地塞到她腦子裡,根本無法理解,儘是齷.齪肮.臟的欲.望,頭都要痛得裂開!
人的欲.望怎麼會如此強烈,控製那麼強烈的欲.望又是如此......她無法形容,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強大,裝的還不夠從容,該變得真正的無情才對,為什麼才僅僅是那些膚淺欲.望的噩夢就受不了了呢?
她抬頭仰視藍的發紫的天,突然悟到了那一點點機關,伸手想抓,還真抓了什麼!
像布料、像韁繩、像鎖鏈。
空氣裡燃起焦灼氣味,火焰從虛空破出,梅生憋足了力氣,長發淩亂,臉色青紫,汗.液狂流,七竅流血!
“快放開!”蘇博出現了,他叫道。
他怎麼會出現?他怎麼這樣獨自一人走出院子來找她?梅生想問,但那反噬的病症又開始發作。
剛才梅生憑空抓住的看不見的透明之物被趕來的蘇博一掌劈裂,她因為未及時收力,手掌斷開成兩半,掌心中的白色骨骼也折斷暴露。
“不,不,不!”蘇博見不得她流血,捧著她斷掌在施法療愈。
她強撐著力氣,滿是鮮血的手捧著蘇博的臉,平生第一次高興地說道:“剛才我抓住了天。”
“什麼叫抓住了天,你分明在自殘!”
天空之上還有存在,有意識的存在,剛剛梅生就是觸碰到他們力量的延伸。
她的靈力從未有過如此充沛,她的肉.體或許已經到了刀劍不可摧,隻有同等法力才能傷害到她的境界。強大毋庸置疑,唯一不滿的就是不知這強大有何作用,她不是用這力量來拯救世人,平定不斷輪回在這片土地上的紛爭,實際上她在做相反的事情。
青蓮村中的祭司、梅弦、梅玉、他們也到達過這種境界嗎?他們也曾緊握住上天垂下的牽絆嗎?
天上降雨了,分明就沒有見到半片雲彩,空氣裡卻很潮濕,那股濕氣凝重地壓抑在人身上。蘇博率先察覺到濕氣來自於腳下,腳踝處還有陣陣熱風,在看到地麵石子漩渦狀滾動時,他一把摟住梅生:“小心!快走!”
目之所及皆移位!
驟然間整個京城都在震動,地麵開裂,熱風竄動升空所以才凝結成水珠降下。皇宮裡也有不少宮殿倒塌,僅那座為麗妃新建的宮殿因用料考究,撐過最初強烈的震動後再無動搖。
宮外設立維持治安的衛隊大多玩忽職守流連酒館妓.院,地震來時他們自己都沒來得及逃出來,隻有小偷乞丐沒有害怕得驚慌失措,他們趁亂在街上狂奔,長久饑餓貪婪之眼在此時倒是冷靜沉著,頗有沉穩智慧之風範,在他人倒下時他們搶劫財物,溜之大吉。普通百姓的房子大多都是泥牆,沒幾座住房安然無恙,都抱著幾兩錢財的身家性命像沒頭蒼蠅似的碰撞叫罵。
皇帝肥胖的身子在床上被好幾個太監一陣推搡才醒過來,匆忙逃出宮殿,還沒來得及慶幸剛修繕的宮殿毫無損失,前麵一座院子的圍牆整個轟然倒下,掀起好大一陣浪濤似的灰塵將人悶得喘不過氣。皇帝自己擦了擦臟汙的臉,由太監拍他身上的灰,看著宮中的狼藉與新建的宮殿格格不入,頓時惱怒:“那座牆我記得去年才翻新建的,是誰負責的,杖責五十!”
宮中一年挖池子,一年修牆垣大大小小這種瑣事,凡是能經受克扣銀兩的差事大多都是交給孫倪去辦,皇帝罵出來才想起來這回事,不久前的祭祀他還獎賞過孫倪,這下罰他讓皇帝尷尬。
一個眼眸裡瞬間無光的太監站了出來,梅生曾在他身上施加過“蠱惑”法術,他道:“是我。”
那太監身子骨並不厚實,因被“蠱惑”失去了人該有的靈活與求生意誌,被拖下去狠打,痛得也不喊出聲,更不曉得該塞些錢給負責杖刑的人,五十下棍棒結結實實地敲打下去後敲爛了根尾椎骨,在板凳上半身不遂再沒站起來過......
宮裡近三分之一的宮殿都被震得東倒西歪,太監宮女加起來幾萬人,還有後宮裡嬪妃娘娘數百成千位尊貴之人,哪怕舉國上下全成了廢墟,皇帝的住所也要先修繕才行。這又將是一大筆開銷,皇帝短促地歎息,並未過多擔心國庫入不敷出的問題,他一想到國事就會頭痛欲裂。這些麻煩事在他看來像是故意折磨他頭痛的根源。
秦牧長期批閱公文,腿腳早就僵硬,在地震時也被沒來得及走出來,在司禮監的廢墟裡足足被埋了一整天。所幸他辦公的案台也是與新宮殿的梁木用的一樣結實的玄木所製,他躲在案台下未受重傷,隻是又饑渴又勞累,被拖出來後渾身綿軟得躺在擔架上一動都不能動。
皇帝還親自過來看望他,看著他帶著奏折一起出來時微微放鬆了一瞬。
“你怎麼樣?”
“回陛下,隻是太累,休息片刻就好。”
秦牧沒多大事,他還能接著用......
皇帝過來瞧他讓秦牧心中感激,他一直擔心自己手握大權會引起陛下猜忌,現在陛下能過來瞧他已是榮幸之至。陛下向來不喜好掩飾自己喜怒哀樂,是全天下最好伺候的主子了。
這場地震來得不是時候,它可以在千裡之外這個國家任何地方震個天翻地覆,唯獨在京城會有許多的麻煩,陛下也無事確實萬幸,接下來一陣恐怕會有越來越多的隱患暴露出來。秦牧無法去責怪陛下的任何放縱奢靡之舉,隻恨自己無力替皇帝管好朝政之事。
秦牧可以發毒誓,他絕不會因手握重權而心中竊喜,利用權力為自己謀利。
“先休息一晚。”皇帝說,“就睡我宮殿裡。”
“陛下,不可!”秦牧受寵若驚。
孫倪處理好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太監,剛巧趕過來聽到皇帝和秦牧的對話。他沒想到竟還有這種主仆情誼,互相信任到了外人無法撼動其深重的關係。
若是要從秦牧手中奪取陛下賜予的地位恐怕隻有讓梅生那丫頭用上法術。
但風險太高。
孫倪勸慰自己要冷靜,讓梅生做這種事真是大材小用,秦牧這瘦弱的孤狼哪裡需要“蠱惑”令他折服,他就累死累活地修補這帝國的洞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