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異(1 / 1)

下凡後他逃她追 見底 4515 字 4個月前

“你太瘦了,再這樣下去撐不住。”梅生緩緩說道,“吃點餅如何,從京城來時單獨隻為你準備的吃食不是有很多在你的馬車裡嗎?”

沈寒明吃的也是稀稀拉拉的米湯,鹹菜絲兒都沒放半根提味,骨結突出的手拿著碗還隱隱發抖,梅生給他扶穩碗,又把碗拿了過來,她道:“你怎麼也在喝這個,沒人專門給你送吃的?”

兵士們吃的是白麵饅頭乾,口袋裡還有錢的能吃上夾糖心的餅,不少人還帶著肉乾,配著饅頭嚼得挺香。

沈寒明陰鬱地沉聲:“看來你也不是一天到晚盯著我。”

梅生看著鍋裡的稀米湯,道:“你扔進去煮了?”

他沒有發怒,眼神很專注地瞧著梅生,流露出的情緒接近於無,於是僅有的能捕捉到感受到的隻有冷冷的蔑視,他瘦乾的身體向梅生表現了向死而生的侵略性,他也緩慢地說著接下來的話:

“我怎麼會撐不住呢?你都不需要吃東西,我也該像你一樣,忍饑挨餓受凍受死都是應該。需要我用糧救人,我怎能多吃,我怎麼令皇上為難,我連稀米湯都不該喝的。”

來領粥的人越來越多,人們吃了點東西的肚子反而越來越餓,但體力確實恢複了些,他們更淒厲地哀求再多煮些米,可米隻那麼多,至少要做樣子擺上半個月的粥棚,現在每人每天最多隻能喝稀得照影的米湯。

兩天之後士兵們發現貯藏賑災糧的倉庫裡少了兩袋米,這令他們難以置信,沒想到窮山惡水之地的螻蟻還有這麼大膽子,頓時腰間的刀都出了鞘,揮舞著刀走在瑟瑟發抖的老幼婦孺之間,他們清楚這些人才是最需要吃米的,消失的兩袋子糧極有可能已經在這些人的肚子裡。沒人會承認偷賑災糧,刀也不可能真落在女人孩子身上,那豈不成了屠殺?於是兵士們道:“吃了今天的糧,明天可就沒有了!要是你們餓死了也隻怪你們自作自受!”

稀薄的粥供給得更少了,有些東西在最難捱的冰冷夜裡變異。

在第二日,原本就加了人看守的糧倉裡竟然又少了米,還是找不出是誰偷的。再這樣下去,米被提前吃完了不說,刁民們必然也會開始偷兵士們自己帶來的糧食,

兵士裡有人想出了好辦法,他們將那些看的出來已經虛弱得不行的人都拖了出來,汙蔑道:“一定你們這些人偷了賑災糧!”

這些已經快死的人在眾人麵前被活生生打斷了全部的骨頭,痛苦至極而昏死斷氣。

兵士們喝道:

“再有偷糧之人就是這個下場!”

被打死的人都是年老的人,他們都沒力氣站起來,怎麼會有力氣跑去偷東西,誰都知道這是謊言。真正吃了那些糧的人在人群裡憤恨不已:朝廷走狗難道沒有父母?他們自己也總會年老,幾十年後他們會不會也這樣死?!

不會的。

這些人是京城天子腳下吃飽穿暖的人,世世代代都是比平民百姓高貴的血脈。與人間煉獄裡人不人鬼不鬼的流民怎可相提並論。兵士們來到這裡已經心生厭惡,他們排斥流民,甚至有難以啟齒的恐懼,他們也擔心這流民之間會生出難以掌控的變故。麵對恐懼隻有變得殘酷,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瞧啊,那些流民看到偷糧之人會有的下場不是乖多了嘛,再忍忍吧,已經不是第一天了,隻要再忍忍,等人禍天災過去,這裡總會讓流民有活下去的餘地。

兵士們自己的恐懼消散了,他們再次確認了安全的可以掌控的秩序。蘇博和他們呼吸同一片空氣都覺得好汙濁,難以呼吸,現在他沒有受傷,也不是瀕臨死亡,尚還有一副完整的身體,可現在他想有誰能救他,再救他一次。

儘管知道沒可能,他還是望著梅生。

梅生從來也沒什麼太大反應,她不是故意淡漠的,她不是不能分辨出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她隻是不在乎。如果來這裡的是梅含,他當然也不會同情這裡的任何一人,但他會爽快地選擇使用的自己的能力,他想救誰就救誰,不想救人就乾脆地看著人死,梅含隻要保持距離並沒有那麼可怕。同樣有異能,梅含、梅生兄妹與蘇博的差距除了能力量,還有意誌,靈力的強弱還有施展的法術的強弱都和意誌有關,越是狠毒、越是冷漠,力量確實就越強。但這不是指他們更有智慧,他們也不能清楚看透細枝末節後的本質,殘酷中的殘酷也是有限度的,遲早他們所追求的目的需要比什麼都要強烈的意誌時,他們的那該死的“淡漠”而造就的狠毒心腸永遠、永遠......也幫不了他們。

沈寒明不是沒想過人會有一旦落入苦難,終生皆會苦難的命運。這世上有王公貴族定下的不可更改的強權法度,千百年來絕大多數的百姓總敬畏神鬼,而屈從站在高處代表神權的壓迫者。沈寒明很幸運,雖自小受苦可他在讀書上頗有點天賦,一次便中舉在京城謀到了差事,他聰慧謹慎,既不得罪人又肯乾實事,官階雖不高但掌控一些實權。他在十分年輕時就可以預見自己的命運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地和普通百姓那般悲慘,常去拜佛祈禱,更像是給自己一個暗示,勸說自己不要有過多憐憫之心而去攪亂皇城裡官僚之間的規則。

他從一開始就明白金身佛像之下是銅,而銅來自於深山頑石之下,裡頭壓根從不存在神佛。

梅弦說會與她相遇、見到她這個人的身影會改變他的命運和信仰。她真是說的對,她是個不屑於說謊的人,隻是他自己蠢,不信而已。

她專注地看著他說過:“我很久之前以為天地之間隻有我的族人們才是與眾不同的,可後來我發現,凡人會變異......”

沈寒明問道:“變得不一樣嗎?”

是身體還是彆的?

“是啊,那是不會痛癢的變異,像瘟疫,呼吸之間就變了。可以稱之為詛咒,你也已經變異了,你的目光很難從我身上移開,也將很難從我同族身上移開,你病症似的詛咒或許會傳染給你最親近的人。病症所帶來的吸引力是相互的,梅氏族人也會格外注意到變異的凡人,在梅氏族人的凝視下會走向厄運。”梅弦冷冷道:“與妖魔同行,會衰敗而死。”

那個時候沈寒明沒被她越說越離譜的話嚇到,他反而溫和說著:“你怎麼能稱呼自己為妖魔呢?你並不像妖魔......”

倒是像天仙......

沈寒明從沒見過如梅弦這般清麗的女孩子,在乞丐堆裡、在風雪裡她顯得格格不入,她蒼白、衣衫單薄背脊卻挺直,襯得風雪還沒有她這個人瞧著冰冷,妖不是更濃烈、更鮮明的嗎?

也是因王公貴族的後代們一個比一個的貪婪蠢笨,他們視沈寒明為好用的幫手,一個又一個地要拉攏他,金銀珠寶之類的送了不少來,沈寒明開始也不是百姓嘴裡相傳的清白好官,這裡頭至少有一半他不收也得收,否則他也沒法在京城官場裡立足。直到——越來越多的黑暗、不公碰觸到他,才覺得不對勁起來。他不是清高之人,早就清楚自己也是黑暗中的一隻蟲子,可為什麼他越來越難以忍受黑暗了?

沈寒明厭惡傷天害理之事,厭惡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景。恨不得皇宮和那些王府重臣的院子能有一場滔天巨浪將將銀錢財寶還有吃的用得全都衝出來分給所有饑寒交迫衣衫襤褸的人們。

他不再收任何人送來討好的東西,也不屑於送東西討好彆人。他也變成了京城官場裡的眼中釘,與他沒什麼利益相關的人也怕日後自己有把柄被抓住而遠離了他。

官場之上結黨營私死罪一條,完全無黨無派則也預示著危險。代表哪天沈寒明橫死街頭,也不會有誰願幫他查出凶手和照料他家人。

他弟弟沈寒星被他教養得太好,單純而直率地長大了,他敬佩兄長的為人,也想像沈寒明一樣“明目張膽”地要做好人。

沈寒明又本能地找梅弦傾訴:“為什麼我這麼難以忍受黑暗?為什麼我不能無視那些可憐人,我怎配去救誰,去幫誰,我會自身難保的......”

梅弦嘲笑他:

“是你自己想做的,問我何用?”

梅弦已經在他家裡住了幾年,又到了飄雪的季節,她穿的還是單薄,在院子裡他為她紮的搖椅裡懶懶地躺著。十多隻黃蝴蝶一會兒停落在她身上一會兒又繞著她飛舞。她時不時就會展現這種術法,蝴蝶都是沈寒明在春天郊外的油菜田裡抓來的,它們被延續了不該漫長的生命。

沈寒明被黃蝴蝶晃花了眼,陡然冒出一種就是因為親眼所見這種奇跡所以才不能忍受罪惡的黑暗。他沒有勇氣去搶奪不該屬於自己的權力,因為他害怕不知何處會有比梅弦更不可控的人會在沈寒明邪惡溢出之時下達審判,使他也變成不得不飛、不得不活的碎紙片似的蝴蝶。

沈寒明從沒在外麵吹噓過自己屋子裡藏了這個神秘的美人,也沒有細想她的法術可以用在歪門邪道上。

多年之後在她離開有一段時間了,他聽說了弟弟的死訊,他告誡過沈寒星多少次:“你的武藝比起保家衛國,更應保護自己。”

沈寒星沒聽他的告誡,他竟然死了,而他屍體上光潔得詭異的傷口更讓沈寒明恍然大悟當初梅弦所說的預言。

弟弟由沈寒明這裡傳染上了那種會吸引梅氏族人目光的病。

染上了變異的病症果真死於非命,弟弟身上絕不是人力所造成的傷害。沈寒明很難說服自己沒有間接害死親人,自己養父母唯一的血脈因他而慘烈地消逝,自己成為了恩將仇報之人,他給良善的養父母和兄弟帶來了災禍的引子!

*****

早在使“輪回”加速時,梅玉其實還未預見到沈寒明的存在。當初她與梅弦相遇,而梅弦並不相信“最後的輪回”這個說法想殺了她時,她則在梅弦的瞳孔深處看出來了來自於未來的沈寒明的幻影。她對梅弦道:“最後的輪回裡,你會遇見一個特彆的人,你不想等著瞧他嗎?我會告訴他在何時、何處能一眼看見你。”

梅弦道:“難道我會愛上他嗎?”

“愛與不愛是你的事,我隻是告訴你他會出現,會在隱蔽的法術下也能發現你。”

梅氏族人之間不會有謊言,無人懼怕死亡,即便肉.體腐敗脫落於骨,所有人的魂魄也都會去往一個地方,隻是不恐懼死亡不代表梅玉那麼快不想活了,她想見證,她還想多活些時日確保結束“輪回”的日子必然會發生。

得知沈寒星死訊後沈寒明瘋狂地想去找回梅弦,他今生隻想祈求梅弦為他用法術做一件事——讓他弟弟也如曾經的黃蝴蝶一樣延續生命!

他在屋子裡哭泣,收拾好行李打算遠走找尋梅弦時,房門被突如其來的颶風砰的一聲狠狠卷開,插銷也掉在地上裂成兩半,他淚眼朦朧又震驚地望出去,同樣也是位蒼白如雪的女人站在那裡,那氣流就來自於她張開的手掌。

梅玉在日光下都沒顯出對比清晰的影子,長發如瀑輕輕飄動,幽魂一般,她與沈寒明對視道:“你知道嗎?他在死的那一刻沒有痛苦。”

說完她便離開了,風煙繚亂,誰都無法看清她的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