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1 / 1)

下凡後他逃她追 見底 4962 字 4個月前

每天幾乎都有新人進來青樓,但更多的是有人被抬了出去,都是些要麼被打死,要麼染了花柳病死掉的女人。

這裡接客的美麗女人之所以能勾引各種男人,就是因為她們的容顏之上除了美麗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夾雜悲情的恐懼。

那是比靈丹妙藥還讓人上.癮之物,男人們白日裡或多或少經受著同僚之間明裡暗裡的攀比,那種攀比在心靈上伴隨美酒賭.博的刺激,與殺人或者被殺的痛快是差不多。天生的邪惡從他們身體裡肆意激發,便看到弱小以及易於掌控的女人更覺得優越。

在床上時這種趣味更加彆致,脫掉女人的衣服的同時又希望她緊拽著零碎的肚兜,希望她放蕩地服侍又希望她青澀地哭泣用儘肮臟齷齪手段折磨、接著流汗、流水、流血、流膿,忽而不堪當中生出撲鼻香氣,可用不著多久惡濁之樂的氣味就會變得滿屋子撒了熱雞血般的腥臭。

能將富貴黃金窩變成這副鬼樣子,可是京城權貴子弟們暗地裡最引以為傲的本事!

梅玉與這座青樓裡的女子太不一樣,她從不故作甜膩之笑,也不虛偽的流淚以示可憐,她允許走動之處不過也就是樓閣廂房內外幾步之遙的地方,卻自由得好似看不清編製籠子的籠條。

幾乎所有的梅氏族人都對自由不屑一顧,他們經年累月世世代代生活在山裡,天生並不討厭被高牆陰影包圍,這最主要當然還是這牢籠在梅玉看來不過是紙糊的,想走隨時能走,真正的牢籠從來不是這裡......

每個男人能靠近她都是得到了她的允許,若是她願意用蠱惑之術讓他們做一場想象中的春夢也不是難事。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即使她不用法術,男人們也不會在她身上做跟其他妓.女那種過分的情.事。

大概是本能吧,凡人畢竟也是在世間存在已久,並在萬物之中不斷摸索才占據頂點,就跟鹿遠遠看到肉食猛獸一樣,姿態會因他們也無法仔細察覺的本能而放低。

說不定他們還認為這是種高尚的悲憫之心。

總之但凡和梅玉上床的男人都會十分溫柔,他們在意自己相貌是否長得能入她的眼,小心翼翼親花瓣似的親吻她,想讓她也同樣感受到快樂,希望在情.事過後有所回味,更希望她能記住自己。

恩客們不奢求更不敢說希望徹底擁有梅玉,來見她最期待的已經不是上.床,變成了想了解她,希望她多說說話。她的確也是個非常適合傾訴的人,她記憶超群,出人意料地博學,不論對方說了什麼話她都能接上,絕不會睜大眼睛做出一幅覺得對方所說言之有理,或者裝出似懂非懂的呆相。她真的知曉任何人心中所想,這不困難,在深山中時她就反複對凡人施加蠱惑之術將他們一生所知所感都說給她聽,所以她才會知道雪山和大海的存在。

梅玉聽過的凡人真心實意的言語已經難以數清,她喜歡並擅長聽這些話,還都能一一記住,應付那些尋歡作樂之人空虛膚淺的靈魂簡直易如反掌。

雖說京城讀了書的公子會吹噓自己對家國情仇之談,但在青樓裡這種高高在上的話也聊不到一夜,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覺得空虛無聊得沒話找話。

“你來自哪裡呢?”

常有恩客在與梅玉第一晚的情.事過後問這種無聊的事,男人們對女人,尤其對地位卑賤的女人都隻有這些話,他們可以想象進來青樓的女子身世會有多麼悲慘,接著他們就會施加以同情心,故作溫柔地再次愛撫女人,以在有限的時間裡再多找一些低俗的趣味。

“綠水青山之地——一個叫青蓮村的地方。”

梅玉會用明快的聲音這樣說道:“你要是去了,還以為會是仙子的住處呢。”

“要是姑娘願意,我願意為你買下在老.鴇媽媽處的賣身契,還你自由。”

“用不著,我也沒有任何把柄在她那兒。”

“我也是聽說是這樣,沒想到是真的!難道你是自願留在這裡的嗎?”

“青蓮村裡沒有你們所說的任何繁縟禮節,喜歡誰就會吻誰,就算不喜歡也可以吻,如果你喜歡我,思念我隨時可以來這裡看我,要是我走了......你真舍得我走?”

對啊,她在這裡是多好的事,衣食無憂,受眾人追捧,她絕不能離開。

有人見她掛在發尾的銀環發飾太單調,親手畫了張精美圖樣做的玉簪送給她挽頭發,色澤濃鬱的玉石做出的簪子價值連城,即與梅玉的名字、也與她漆黑如墨的長發相稱。拿到這貴重禮物的梅玉卻瞧不上,原本是雕工卓越清透無雜質的簪子被她一碰從中間生生裂出一道痕,她道:“太脆弱了,不得長久留存於世不是很可惜麼?”

男人聽了她的話,絲毫不在乎自己送的寶物被她損壞,那個簪子既給了她就算磨成粉末灑在泥裡養花也不是不行。他第二日就遠走他鄉,隔了大半年才回來。據他所說,他進了一片毒瘴森林的溪流邊找尋到一棵玄木,取其中顏色最深質地最堅硬的部分又做了根發簪,那根特殊的簪子不如玉石做成的那般晶瑩剔透的漂亮,特彆之處隻有十分堅硬,用榔頭捶打甚至能將其釘於牆壁之中,男人為了打磨這簪子手上都是血泡,足以見他耗費極大心力,雙手顫抖地將玄木簪捧著交給她,神態虔誠地仿若供奉神明。

梅玉接.客不愛穿華服,頭上就那根不起眼的木簪子挽著頭發,她蒼白無暇的肉.體不論誰碰、不論怎麼討好都無動於衷。又一個男人不禁疑惑道:“你不喜歡錢,又不喜歡情事,到底做這個妓.女能有什麼意思?”

“不是為了有意思才做,是必須要做,隻有如此......”她笑了,沒再說下去,心裡卻接著默念道:“隻有如此因果才會流轉。”

“什麼“因果”,什麼“流轉”啊!”男人覺得荒謬又有點好笑:“你也信神佛之說?”

“算是吧。”她道,“能流傳出如此縝密的神佛故事相信它的存在有何不可?”

“你不覺得它是某個人編造的嗎?”男人肆無忌憚地道:“從來沒有一人親眼瞧見過神佛,更沒有誰見過鬼怪,人瞧見的怪事都是人做的。所謂因果報應、輪回流轉等等更像是聰明人壓製無知者,讓他們畏懼的說法,你不覺得那隻是種精明高妙的手段嗎?”

此時與彼時的男人在梅玉眼中並不相通,她能清晰地看到碎屑從他臉上脫落。他在不可避免地衰老,曆經善良、邪惡,她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出些天真又轉瞬變為狡黠,他的頭發絲、眼珠、唇齒都在褪色......越來越醜、越來越低俗、越來越接近透明、接近虛無。多好啊,遲早能無知無覺地失去意識......

男人繼續說道:“不知為何,一見到你,哪怕被你用腳踩在胸口,腳趾甲抓破我的臉,我都心甘情願!我實在好寂寞啊......這世間沉重得我難以呼吸,若真有神明的話,我願意將你當做神,我願意跪在你的腳邊,哪怕不向你祈禱,我隻希望你存在即可,不會老,不會死,永遠地存在,哪怕山崩地裂、天地之間被洪水或是被岩漿布滿,你都要存在。”

他從她身後圈住她,貼在她後背聽心臟跳動的聲音:“如果真有魂魄,你的靈魂會和我一起墮落嗎?”

可惜。

她轉過頭,憐憫遺憾地看著他:我們梅氏族人,身若黃金,從天上而來,即便蒙塵也用不褪色。我要去的地方是更高處,絕不會墮落。

青樓裡每隔兩三個月都要選出十三四歲的少女花魁,男人們對青春少女的追求好比嘗一道新奇的菜,熱情的追捧都短暫得可憐。梅玉可能是因為她清麗的樣貌也可能是蠱惑的術法在起作用,恩客源源不斷,每日每夜都在妓院的群芳中盛開。

梅玉儘管蒼白卻不似其他女人那樣孱弱 ,全身無一處瑕疵,更沒有任何不乾淨的病,京城裡的大多數風流名士都和她睡過,他們中也逐漸出現了想買她離開的人,都被她拒絕了。她說:“我隻能在這裡見你們,隻有在這裡我才有存在的意義。”

她身上的香氣、肌膚舔舐的味道都成了浪蕩公子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口口相傳與她到底是怎麼個風流快活法,據說除了上了年紀沒法下床出門的、和裝正經的信佛、信道的官員,這京城裡凡是有權有錢的男人就沒有不和她睡過的人。

終於有一天,梅玉的名氣連女人都被吸引了過來。一位穿著樸素的女子竟能從懷裡掏出快一錠晃眼的金子出來說要見她,不用梅玉梳洗,隻要有個能與她喝茶的機會就行,老.鴇把沉甸甸的金塊仔細摩挲又用牙咬了咬,確認是真正的金子之後也沒再多說什麼,爽快也讓女人去見梅玉了。

老鴇領著女人進了梅玉的房間,兩人還沒見麵,中間仍隔道屏風,雙方都在對麵僅看到模糊之影。

來見梅玉的女人輕輕揮手,屏風即刻裂開摔得四分五裂,她們視線相接,女人的眼神冷漠,梅玉哼笑道:“你應身形如鬼魅,進紫禁城裡在眾目睽睽之下掐死皇帝想來也不難,怎麼來見我還特地花錢呢?”

來者是同族——梅弦。

梅弦這副皮囊之下滿溢而出的靈力所能形成之力是梅玉這一生恐怕都達不到的,梅玉從來都知道當自己為了追尋自身存在的真相耗費了才能,但真當自己親眼見到無論如何也不能超越的同族還是不免嫉妒。

好在梅玉早就預知過自己會遇上她。

梅氏族人的血脈延續至今早已過了難以計數的漫長歲月,靈力與術法天賦強大的人怎麼想都一定是不計其數,在那無數人之中不論誰都不會保證自己是最強,因為不論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死去的,都無一人追尋到術法的“真理”。

“太快了......”梅弦呢喃道,“還不到時候......”

還不到時候?

梅玉知道她想說的話。

為了等到“那個時候”已經過去太久,梅弦這個離開清蓮村遊曆人世的梅氏族人無處不散著腐朽陳舊的氣息,她再繼續下去恐怕會如黃金失色,難看地墮落成可悲之人。

梅玉道:“彆太同情凡人了,不順應天地法則死去而在世間維持秩序是無用之舉,你所愛之人、所關注之人、所追尋之人沒有人會永生,他們無一例外都不會體會到真正的痛苦,你到底為了什麼才敢自比救世主想阻止我?”

從清蓮村出來的第一個人不是梅弦也不是梅玉,除她們二人之外,入世的族人應有百餘位,他們的力量、他們的名字卻無一人在凡人之間流傳,做皇帝的是凡人、做王公大臣的是凡人,土匪、劊子手、騙子、心中極惡之人裡也沒有誰是梅氏的族人過,隻要有一個族人發揮出應有的力量,在這片曆史悠久的土地上早就不會有任何帝王了!

梅弦手腕翻轉,虛空之中化形出一把火焰之刀直指梅玉。

遠遠超越自己能力的攻擊不是逃跑就能躲開的。要是這把刀刺過來,會正中梅玉的心臟,她的療愈術法不足以快速再長出心臟,她會死。

還早呢,怎麼可能止步於此!

“你不想我們族人用靈力來改變世間?”梅玉沒有害怕,誰都會死,她更不屑於長生,但還不到時候,她不能死在這裡,更不能現在死!她道:“不會再有輪回了!已經出現了最適合的人選,你差不多也該從無聊的夢中清醒了!”

“你憑什麼說不會再輪回?那是法則!”

“梅氏一族的存在本來就是違背法則的!你見了多少人了,你不明白嗎?”梅玉預見過梅弦的存在,卻不能想象她為什麼存在,為什麼要維護凡人的秩序,是梅弦曾愛過凡人嗎?愛是最不可救藥之物,因為愛而背棄一切雖說瘋狂卻也是千百年來對所有難以置信的蠢事的一種解釋。她堅定地說道:“我再說一次,已經出現了最合適的人選!”

信或不信隻在一念之間.....

若是凡人之間的紛爭,因為猜忌會持續至死亡才能消除。梅氏族人隻有這點是最乾脆的,他們之間即便是夫妻兄妹也會疏離,因為心意並不相同,所以凡是口中所言反倒沒有虛假。這份在凡人看來的自負的品質,對他們來說是理所當然沒什麼稀奇。梅玉的預言從沒出過錯,她不想死在這裡也不是她懼怕死亡,若是真死了也不過是因果中不足為奇的一環,多少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