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黃山坐落於南夏王朝的雍城,由扶風郡管轄。
此地最繁華的莫屬城東。這一帶店鋪林立,除了食店珍玩,多為酒樓茶坊。
日上三竿,車水馬龍,人們總有看不完的熱鬨。
兩男拿木架擔了一個老婦,為首的矮男人長得尖嘴猴腮,三人一路哭喊,聲勢浩大地走到了雲氏飲園正店。
矮男人一屁股坐在了階前,敲著破鑼嗓子呼街喚巷:“大夥都來看呐,這姓雲的黑心商人,賣我有毒的綠蟻酒。我娘昨夜裡喝了睡下,今早便不省人事了,嗚嗚嗚……”
後麵抬擔架的也張大嘴巴:“娘啊,娘啊!”
周圍的百姓漸漸圍在了一起,竊竊私語。
“嘿,昨日那邊有女賣身葬祖,今日這兒又來個討公道的。”
“這酒沒事吧,我前天買的都沒舍得喝完呢!”
此時大門敞開,出來一個方巾少年。
他生得靈動毓秀,叉著腰道:“哪裡來的歹貨血口噴人!”
一個金眉女人緊隨其後,神情嚴肅。這才四月初,已是第三起鬨事兒的了。
見人出來,男人兀地拔高聲調:“我候三向各位保證,這酒就是她雲氏飲園出品,諸位請瞧!”
他舉起一個小壇子,上麵赫然飄了一個字,圓勁流美,正是代表飲園的“雲”。
又抖開一張紙,“還有此藥方,署名可是輝春堂的張大夫。咱們雍城的誰沒讓他請過脈?白紙黑字,就是酒中有毒!”
抬擔架的張大嘴巴:“娘啊,娘啊……”
眾人嘩然,候三愈發得意。
“酒真有毒啊?聽說這雲老板可常行調解善舉啊。”
“呸,商人重利。西街米掌櫃死了,還是她去主持的遺處,那在室女得了好大一筆,我看她也沒少貪。”
少年漲紅了臉,急得就要上手搶那倆“證物”,卻被金花攔住。她搖搖頭:“白耳,你看人群中有誰?”
白耳仔細一瞅,喜得一蹦三尺高:“是東家,我們東家來了!”
眾人回頭,人群中自動為一個青衣女子讓出路來。
雲飲休眼下泛青,略顯憔悴。她結束了衙門的麵審,回家就碰上這麼一出拙劣的戲。
雲飲休與金花耳語幾句。金花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
“這是我們東家賞你的一百上品靈石,你若想要,便得如實回答幾個問題。”
候三一怔,不應該是賠償麼。但為了這錢,他聳聳肩:“放馬過來。”
“其一,我家的綠蟻酒都由特製漏子而篩,你即買了酒,為何不見成套的漏子?”
“哼,我記起了,那玩意自是被我胡亂扔了。你的酒害人,誰還敢留著?”
“其二,敢問張大夫何時出診?
“自然是今早雞鳴!”
“其三,你到底受誰指使?”
“無人指使,我清清白白,無良酒商反咬一口!”
金花微微一笑,口齒伶俐:
“其一,我雲氏飲園從未賣酒贈漏。除堂食外,若沽綠蟻酒,皆篩好出賣。你哪來的我家漏子?”
金花越說越起勁:“其二,昨日半夜張大夫出了鄉下急診,至今未歸,鬼給你開的藥方?敢去輝春堂比對字跡麼?”
“其三,我最後問你一次。”雲飲休終於開口,沉沉盯著候三。
“你到底受何人指使,汙蔑於我?”
候三臉色青紅相接,仍嘴硬:“放屁,老子說的就是事實。”
周圍人交頭接耳,嘖嘖了起來。
雲飲休沒有再給眼神,朝金花和白耳擺了擺手。
金花心領神會,掂了掂一百靈石:“候三,我們東家賞你的。”
候三正要取來,卻見金花忽地將那荷包往空中一拋!
“你!”候三急忙跳躍搶奪,誰知金花亦躍空中,陡然變幻出花豹原型。
“吼——”一隻巨大的金豹發出怒吼,抬起爪子將候三拍進了人群中。
“哎呦,哎呦,他嚇尿了!”白耳拍手大笑。
隻見候三落地一滾,原來是隻短鼻長尾猴。人群一片哄笑,這廝撅著腚三下五除二跑了。
法力一消,抬架男不過是稻草人,昏死的老母原來是個癩蛤蟆。
白耳將癩蛤蟆扔進臭水溝,一場鬨劇結束,三人進了家門。
“東家,”金花為雲飲休奉上一盞茶,“這是您要的賬目,除去兩個喝酒鬨事進去的體修,咱們便隻有這一筆尚未收回。”
賬本上赫然寫著:賀大公子,羅浮春五壇,一千上品靈石。
“咱們家白耳白書討債回回都吃閉門羹,我看那小子另有所圖。”金花自上任掌櫃,交際本事漸長。她壓低聲音努了努嘴,“就是如意樓的大兒子,是個渾不吝的。”
“我知道。”雲飲休按了按眉骨,酸得發疼。
賀家不才子賀澤川,名聲在外。他娘正是大名鼎鼎的如意樓東家,雍城巨商賀寧。
賀寧耗費無數珍寶靈藥勉強把兒子喂到築基,終於送去當某宗派的外門弟子。不料這家夥屁股一拍直接走人,在扶風郡紙醉金迷了大半年,最近才回來。
“欠錢的倒成大爺了,這是什麼理?”雲飲休冷笑了一下,將賬本輕輕扔到了金掌櫃懷裡。“既然小子不還,那就去找他老娘說道說道。”
日頭下移,已是入夜。華燈初上,雲飲休到了城中第一樓。
如意樓足有五層,龐然臨街。門首皆縛了彩樓歡門,靈鳥飛翔,雍容華貴。
雲飲休踏入室內,穹頂高闊,香煙嫋嫋。金漆雲梯盤旋而上,各樓層廂內盈座,更有三兩酒客憑欄俯瞰。
原來龍鳳藻井下搭一朱紅高台,鼓樂齊鳴,一群彩衣舞娘正翩翩而動,猶似仙子踏月。
一年前她下山自立飲園正店,前後打點,白日調解,夜間行商,將將掙了一些壽命。如意樓作為商戶之首,授意他人給她使了不少絆子。這次她難得上門,必要趁此清算一番!
“係統,看看賀寧在哪兒。”
“宿主,她在東南樓的第三層。”
一個畫麵彈出,係統嘖嘖讚歎:“找了個植修提前催開花了,大手筆啊。”
隻見這最亮的頂層內栽了一株巨大的石榴樹。大片大片的榴花似彤雲般奪目,有如浴火鳳凰,極儘舒展。
樹下設一圓桌,身型豐腴的中年女子麵門而坐,右邊為一青年女子。她模樣清秀,穿一身水藍交領長衫,烏鬢上斜插了一隻白玉簪,再無它物。
係統適時的調出藍衣女子背景。
【華珺,南夏金匱人士,凰安三年擢為水部員外郎,因其擅畫山水,頗為女帝喜愛……】
“她正代表朝廷與仙盟進行研造飛舟計劃,應該是為了這事才北上的。”係統怕雲飲休沒耐心,適當精簡。
“大官啊,那我也唱一出借東風。”
雲飲休甩出一張隱身符,順著鉤延的雲梯一路往東南樓去。
經過一處回廊。
“你這姑娘慣無理取鬨,我們大少爺已出錢葬了你祖母,你卻還有臉來要你的賣身契!”
一個八字胡眯縫眼男人正在叫罵。
雲飲休一瞥,這不是如意樓後院的劉管事麼。
他對麵的姑娘一身縞素,不過十三四,瑟縮著肩膀卻不示弱。
“他答應我的,買身是假,不信你們去問!”一朵白花,焉焉地貼在小姑娘鬢邊。
“林稚娘,”劉管事胡子一抖,“少爺日理萬機,早就將這種小事拋諸腦後了!我勸你最好乖乖的……”
“我要見賀澤川,我要……”
劉管事手一揮,便上來幾個看院的,將林稚娘嘴裡塞了布團推搡著進了另一處。
“給我捆好扔進柴房去,長長記性!”
雲飲休皺了下眉:“係統。”
“抱歉宿主,大數據沒有推送任務,我就沒有權限分析她的走向。”係統默契開口,“也許後期善意值足夠,可以讓我升級。”
世間貧苦之事總是如此庸常。
雲飲休喉嚨哽了一瞬,收回目光。
東南樓一層便是一個包廂,隨侍的人都遠遠候在門外,廣而幽靜。
“砰——”包廂的門忽然被拉開。
一個女子出現了,提著一壇子酒,嗓音乾淨清澈:“賀老板原是迎接貴客,倒叫我好找。”
她生得美麗,眉飛入鬢,又穿了淺緋的錦裙,係了泥金披風,行走間自有一番氣勢。
雲飲休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藍衣女子的邊上,燦爛一笑:“怎麼,賀老板不歡迎?”
賀寧波瀾不驚,和氣道:“不敢。容我介紹,這是帝都水部的華大人,這是本地的雲娘子,釀得一手好酒。”
雲飲休作了個萬福,華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知雲老板帶的什麼好酒?”
“大人先嘗嘗。”雲飲休給在座的兩人都倒了一杯。
華珺飲了半盞,眉心舒展開來:“此羅浮春甜而不膩,芬芳有餘,上品無疑。”
賀老板笑眯眯受了,卻不言語。
“是啊,賀老板的大公子也愛喝,上個月還同我拿了五壇呢,”雲飲休給華珺續滿,“若不是我壓著這最後一點,隻怕還沒這個福氣同大人把酒言歡呢。”
華珺聞言挑了下眉,卻不搭茬,夾了一筷子魚膾。
賀寧笑了一聲,狀似無意:“雲娘子生意紅火,人也忙碌。我聽說你白日還承接為人調解的酒局,不知道和官府……”賀寧捶了捶額角,“你瞧我,喝了點兒就操心彆人家的事!”
終於!老狐狸,我生怕你不提!
“勞煩您老掛心,早就登了冊子,今天才下的憑證。”雲飲休不卑不亢地拿出一塊銅質腰牌,呈與華珺過目。“從今往後,我也算是一名正經的調人了。”
賀寧,我看你還怎麼去官府挑撥。雲飲休苦習南夏律法,終於讓她考成了。事以密成,就是為了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華珺掂了掂,又查了幾處細節:“確實出自官家之手。調人,掌司萬民之難而諧和之。雲老板,真乃善人也。”
賀寧臉色微變,隨即舉杯恭祝道:“雲老板,可喜可賀呀。”
雲飲休也端起酒杯:“小女子這杯敬二位,亦敬我大夏盛世,必不負所托,調處爭息,以綿薄之力為吾王解萬民之憂!”
三人碰杯,皆一飲而儘。
“宿主!”係統低呼,“賀寧的好大兒朝這來了!”
“公子,公子您不能進呀!”
“滾開,我自己的家,隨便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