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澗剛放出信鴿,緊接著就聽見門外有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師兄,你快開門……”
是琉璃。
慕雲澗遲疑了下,聽她語氣似乎有急事,立刻從案前起身。
門外一道細長而凹凸有致的身影被日光投射在門上,慕雲澗上前開門,此刻小師妹就站在眼前,急得不得了,還支支吾吾的。
“怎麼?琉璃?”
琉璃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是好,但是自己又沒有什麼主意,隻能找他。
她纖細的手腕拉住了慕雲澗:“大師兄,你讓我進去說好不好?”
看來琉璃是有要緊事,不然也不會要求進他的房間。門外來來往往是住在此院落的師兄弟們,雖然他們眾弟子都在一處修行,可到底男女有彆。
此處乃是男院男弟子所住之處,哪怕琉璃自小便來男院這邊追打玩鬨,此刻也應該要稍稍避諱。
見她真的有急事,慕雲澗也不做這些虛禮,索性將門大敞開,“你先進來。”
琉璃實在是著急,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彆,而是進去後抓住了他,小臉愁容不展,“大師兄,你一定要幫幫我!”
“發生了何事?”慕雲澗不急不躁,還作勢給她斟茶。
一時間琉璃倒也還不好開口,她該怎麼說呢?唉!都怪自己一時鬼迷心竅,犯下了錯事,她現在隻想捶自己幾下。
“大師兄,我說了,你可彆怪我……”琉璃小心抬眸試探。
慕雲澗點頭。
得了他的確定,琉璃這才將自己這邊發生的事情說來。
邊聽,慕雲澗的表情就愈發凝重,直到最後琉璃也閉上了嘴,不敢則聲。
“琉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盜取後山的毒物,還要拿去給陸先生試驗,你知不知這樣可能會死人的!”
琉璃忙著狡辯,手指纏來纏去:“我當然知道!可是他不、不是也沒出事嗎?”她語氣弱弱。
“關鍵琉璃現在想請大師兄你幫忙!”
“唔……那蠍子找不到了……”
“什麼?找不到了!?”慕雲澗驚呼一聲,怎麼會找不到呢?
“琉璃,你真是讓我……”慕雲澗一向的好脾氣,此刻也架不住她乾出這樣的事情讓人來的生氣。
琉璃後悔莫及,她知道自己犯了蠢,讓大師兄對她失望了,可是她現在真的沒有辦法,找不到毒物,萬一傷到了師兄弟們,她罪孽可就大了,掌門長老們都不會放過她的!
琉璃猛地抓住大師兄的袖子搖啊搖,像小狗似的搖尾乞憐,“大師兄,你快彆凶我了,你快想一想該怎麼辦吧!”
“……你知道的,後山管理一向嚴苛,而且你前不久還幫著重新修改了規定,若被他們知道了,我一定吃不了兜著走!該怎麼辦呀?”
琉璃到底還是害怕門中懲罰和責罵。
慕雲澗此刻頭疼的厲害,哪怕他再疼愛自己這個小師妹,也做不到幫她隱瞞這事。
重重甩開她的手,慕雲澗頭一次對她這麼凶,“事到如今你應該要做的,不是逃避責任,求助他人,而是主動求見掌門,彌補過失!”
慕雲澗一向正派,這也是為何他能得到掌門青睞,成為青陵山大弟子的原因。
琉璃從小到大哪裡受過慕雲澗這種語氣的責罵,此刻不由落下淚來,十分委屈,“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稟告掌門!”
琉璃兩行清淚從眼眶滑落,就像兩顆水晶鑽石,也同樣滴落在了慕雲澗心上,看見她的背影急匆匆從房中跑出去,慕雲澗額角的青筋跳了一跳,很快壓下怒火,他也去。
琉璃就像是他的親妹妹一樣,妹妹犯錯,他這個當哥哥的,怎麼能夠不管到底呢?
雖說現在找不到那毒蠍,但是及時稟告長老警醒眾人,這也算是一種挽救。
·
趙裳若三人出來時,便已經是酉時。
天色一如既往黑的快,在知道了她們此行的目的在於荒山腳下的那座寺廟,三人便連忙趕了過去。
起初,趙裳若還不知道這荒山上建了個寺廟,還是昨夜裡和那位趕屍道士聊過後才得知的。
因為就建在荒山邊上,所以三人一路上還能碰上樵夫以及零星幾家住在附近的百姓。
上山的道路有若乾條,可是通往那座寺廟的小路卻僅僅隻有一條。
趕著天黑的速度,三人順利沿路上山,隻是還不等來到寺廟門前,趙裳若腳步一頓。
小茉跟在後頭冷不丁差點要撞上她,“怎麼了?姐姐?”
馬上就到了廟宇,她們趕緊進去吧,這樣還能夠早些回去睡覺。
偏偏一抬頭小茉瞧見趙裳若臉上暈染了一抹沉重,女孩愈發有不好的預感。
趙裳若閉上了眼睛,又重新看了一眼,應該沒錯,這寺廟內有問題。
小茉聞聲心臟一抽,想到什麼似的,連忙拿出那麵鸞天鏡對準前方,不用害怕,她有這鏡子就可以保護姐姐和大哥哥了。
此時,蘭非英默不作聲,隻是覷了一眼天邊,問:“看出了什麼?”
趙裳若搖頭,她隻看見了一團黑氣從寺廟當中衝天而出,如果沒猜錯,應當是有鬼祟。
小茉聽清了她說的可是鬼祟!不是妖祟也不是妖邪!握著鸞天鏡的手一鬆,差點將那鏡子打碎。
“姐姐,你的意思是,寺廟裡麵……有鬼?!”
趙裳若點頭。
她常年與屍體、鬼魂打交道,絕不會錯。
“怎麼辦?我們還要去?”小茉驚慌得小臉失了血色,更讓她想不通的是,佛寺不是菩薩出現的地方,怎麼會有鬼?
這些鬼的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神仙眼皮子底下作怪,這樣小茉再也不敢前去寺廟參觀了!誰知道人拜的菩薩是真菩薩還是假菩薩?
看她有些驚惶,趙裳若抿嘴,“蘭非英,你帶著小茉先回去。”
瞧那祟氣,應當不是小事,恐怕她不出手不行。
此刻,就在那座一眼看去空無一人的寺廟上空,一團團黑氣上湧,山色起伏,也淪為了一層單薄的背景。
三人站在山腳下,就仿若小小的螞蟻,通往山腰上的,那紅色石磚砌成的院牆極其醒目,敞開了兩口門,遠遠望去像是被掛上的婦人的紅色汗巾。
“不!我不回去!”
還不等蘭非英發話,小茉一口拒絕,她才不要退縮,才不要當逃兵,更不要一直被保護,成為溫室裡的小花朵。
她要像姐姐那樣,成為帶刺的玫瑰,成為雪地裡的寒梅。
不知何時起,小茉發現自己既然跟著她們,就勢必會變得足以獨當一麵,因為她們是一起的!
隻有她不斷變強大變勇敢,她才有能力跟著她們一起走在路上!
趙裳若倒是吃驚她的篤定,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投放於山上的那點紅,“好,拿好你的鏡子,必要時直接收了它們。”
說罷,女子邁步上山,那條不算直也不算曲折的小路徘徊著向上延伸……
小茉揚起嘴角,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手裡的鸞天鏡,跟在她身後,從蘭非英麵前經過。
男子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笑的燦爛,手指輕輕撥動臉上發絲,抬腳跟上。
進入寺廟的距離不算遠,三人幾步便來到。
廟宇雖然殘破敗落,可其規製可見當時修葺時的重視。
“懷安寺。”趙裳若念出了寺門上的三個字。
門扇半掩,門上的金漆獸麵門環剝落了許多,是時間久遠而自然脫落的。小茉壯著膽子上前,推開了門她揚聲問:“有人嗎?”
回應自己的不過是一陣風掃落葉的動靜。
站在門縫前,小茉抖了抖身子,這處隙風,久了人會容易染上風寒,更何況姐姐說了這裡……
小茉連忙閃身過去,去看趙裳若神情。
跟在她身後,小茉才進了寺廟。
一進入其中,三人可以看見在正廟中央的殿上擱置了油箱,這廟的香火並不算旺盛,因此香油也燒的薄弱可憐。
放眼望去,這兒平平無奇,除了寺廟和多處平房,小茉倒是未曾發現有姐姐說的鬼祟,隻覺得這兒和她從前去過的寺廟沒有多少區彆,就是荒涼陰冷些。
“姐姐,我們是不是……”
小茉正要問趙裳若是不是該找找這裡的人問上一問,怎麼連個人都沒有,餘光便瞥到不遠處那低矮的簷宇下,一眼可窺視的,凶神惡煞的佛像前立著的人影。
小茉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那是個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此刻正雙掌合十注視著他們。
似乎已經暗自觀察了許久,見女孩兒看過來,老和尚這才覆下雙眸衝她點頭。
鐘聲沉重的“當”了一聲,落在三人心上,尤其是小茉,她隻覺得一顆心臟差點就要從心口跳出去。
不出意外的,趙裳若和蘭非英也同時瞧見了那簷下佇立許久的老和尚,隻是眼底閃過一絲奇怪,便邁步走上前去嘗試搭話。
老和尚頭頂六條戒疤,身著暗紅色金邊紋飾袈裟,一眼瞧上去便像是寺廟住持此類身份,麵容莊重肅靜,仿佛脫離情.欲已久。
“老師父,打攪了。”
對方僅是點頭低眉,以作回應。
趙裳若回頭,順著老和尚的視角往前看,那裡是一隻大梵鐘以及鋼鐵築成的葫蘆形狀寶塔,屹立在高處。
“您知不知道,這兒將要發生大事?”驀然,趙裳若突兀一句道。
這樣的話任誰聽了都會大吃一驚,換做這老和尚也不例外,他果真掀起了眼皮,正視麵前這口出狂言的女子。
“不僅是大事,更是大壞事。”趙裳若意味深長揚起笑。
似乎老和尚一個人在這裡待久了,很長時間不開口說話,這一張嘴,聲音沙啞的可憐——
“施主勿要玩笑。”
他義正言辭的模樣,仿佛趙裳若的話隻是惡作劇,他壓根不信半分。
老和尚怒目而視的樣子,眼睛瞪得像銅鈴,盯著他的眼睛看,竟然還有些恐怖,小茉後退一下,不由自主的。
趙裳若聳聳肩,轉移話題道:“老師父勿怪,我這個人說話不過腦子,倒是有要事向您詢問。”
她一副輕快的模樣,仿佛剛才的話隻是無意而言,鬼使神差的,麵前的老和尚恢複了平靜,“阿彌陀佛,施主請問。”
望著他那張溝壑遍布的皮囊,趙裳若低聲:“這寺廟中可有懂得捉妖的師父?”
她有心走之前再為蘇鄴府衙做成一件事,卻不知道這話聽在老和尚耳中,隻覺得有些天方夜譚。
他們不過是一些修行之人,又不是道觀,談何懂得捉妖?
重重呼出一口氣,老和尚以極慢的速度搖頭,“恐怕我懷安寺並未有施主你要找的人。”
“為什麼呢?”趙裳若罕見不放棄,追問道。
聽見這話,老和尚竟然笑了,他的笑聲乾裂嘶啞,仿佛一隻用來舀水的瓢子驟然裂成兩半,沒有絲毫感情可言。
“施主可瞧見了這裡空無一人。”
他懷安寺當中除了他自己,便沒有一個和尚,早就已經走的走,光的光,什麼都不剩了。
聽著他的話,趙裳若果然環顧一圈四周,的確,她們自登門起便沒瞧見一個和尚,也不知道這懷安寺殘破了多久,又是因何緣故成為如今這副模樣。
按理說蘇鄴少有佛寺,他這懷安寺雖建在荒山野嶺之上,可是倒不妨礙蘇鄴百姓禱祝還願,理應香火鼎盛才是。
“既然他們都走了,怎麼您還執意留在此處?”
女子一針見血,這話倒像是問倒了和尚。
老和尚沉吟半晌,這才解釋,“老衲乃懷安寺住持,當初這寺廟興建之日起我便看它建成,如今哪怕是倒塌,我也要親眼看著。”
這答案無懈可擊,趙裳若點頭,不死心道:“那您呢?您也不懂得捉妖之法?亦或者您沒有認識懂得捉妖的師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問題惹惱了老和尚。對方的眼眸像是蓄起了刀片,足以剜穿一個人。
“施主,老衲再重申一遍,這兒沒有你要找的人。懷安寺有的,隻不過是這無儘的鐘聲,以及最後的傾頹。”
他語氣不善,耐心用儘,隻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便獨自走向金身佛像麵前自顧自誦經敲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