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謙沉下眸子,半響沒聲,最後隻是嘴角出現了一絲不可捕捉的笑意,像是默認了她的話。
“三小姐,那日為何會出現在何家酒樓?”
夕陽淡淡,湖麵有飛鳥而過,少女好似神色羞愧,垂下了頭。
“我……我想看看酒樓的選魁會,便偷偷出了府……”
他了然,並未道破那日她醉酒的情形,隻是勸解。
“三小姐下次莫要再獨自一人出府了,很危險。”
蔡寧點頭,看似乖巧的應下了他的話,隻是他不知那日的全部情形都在她的掌控裡。
柳木謙:“天色不早了,三小姐可準備回府了?”
蔡寧看看天邊,夕陽餘暉,林間隻有回歸的鳥雀殘影。
“嗯,是得回去了,我府上丫鬟還在巷頭的茶館等我。”
她伸手勾下兩側發髻卡上的帷帽紗,薄紗輕柔放下,將她的麵容透得朦朧,伴隨著湖畔的微風,蔡寧朝著他微微欠身。
“柳公子再見。”
少女的藕色襦裙在夕陽餘暉下越走越遠,融入了熙攘的人群中,不見蹤影。
他凝望半刻,湖麵一縷白光飄過,緩緩落入柳木謙的手中,隨後眼前飄浮出幾段小字。
“家主,京中城西四年前有四戶布莊被滅口,城南兩戶,打聽過街坊鄰居都無果,像是一夜之間消失了。”
“另外,路過兩處商鋪時,發現有妖物氣息,還望家主速速趕來相助。”
字跡淡化,漸漸沒了痕跡,他白袍身影隻在此處停留片刻,轉身沒了蹤跡。
/
夜色入暮,今夜風變得有些急,仿佛要將枝頭新葉給吹落。
城南的一條巷街,入夜了才人流稀疏,一小茶樓還亮著燈籠,茶樓正中央有一老者說書,聲音響亮沉穩,台下茶客零零散散幾位,卻都聽得入迷。
柳木謙與一墨袍師弟相對而坐,他淺飲茶水。
“確定今日在此處察覺妖氣?”
墨袍弟子遲疑半秒後點頭。
“確定,那妖氣濃鬱,就在茶樓內,但白日樓內人數眾多,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墨袍弟子名墨沁,今日一直守在樓外,進出者皆無妖物,那妖物必然還在樓內,可如今此處竟無半分妖氣。
他不緊不慢放下茶杯,與另外幾位茶客一同給台上的老者拍手,聲音低沉。
“再等等。”
老者語氣起伏很大,將全部的情感投入。
“話說那沈家女得知父兄戰死的消息後痛不欲生,二伯一家便將她視為累贅,欲將她隨便嫁給那小門戶的風流子。”
台下客人紛紛搖頭歎息。
說書先生待眾人感慨後繼續道。
“二伯一家想要奪爵棄女,卻不料府中剛掛白布,鑼鼓敲響,那沈小將軍還活著的消息傳入京中,沈家女得知大兄未死,喜極而泣,大兄歸家沈府重立,兄妹二人相依為命。”
時間慢慢流逝,台下客人卻無半分困倦,反而愈發的精神。
有一書生打扮的男子打斷了老者的話。
“那沈家女與沈小將軍既是親兄妹,又怎能生出情愫?這豈不是有違倫理,道德背義?”
老者親撫花白的胡須,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公子莫惱,且聽我細細道來。”
“沈府剛安穩一載,一日,城門外一破布麻衣的少年一杆銀槍踏馬而歸,手中還提著敵國的首級,大聲嗬斥著要見沈將軍。”
“城門開,誰曾想,破布麻衣的男子竟才是真正的沈將軍,而那沈府的隻是一位冒牌貨……”
“……最終二人修成了一段良緣。”
結尾一出,幾人皆大歡喜,茶客留下幾塊碎銀意猶未儘的離開了茶樓,老者也下了台準備打烊。
內屋走出一位清秀男子,褐衣墨發,見到桌前還剩兩位客人未離,湊近招呼著。
“喲,二位公子還未儘興?本店明日天亮開張,今日小店要打烊了,還請回。”
柳木謙不為所動,餘光瞟向腰間玉牌,並無異樣,又將視線落在男子身上,試探道。
“此處近日來可曾安寧?”
男子著手收拾著桌麵茶具,目光落在他的佩劍上,神色從容淡定。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咱們這可比那城中要安寧得多,既無惡官鬨事,也無妖魔作亂。”
他起身,站立於男子身側,雙手懷抱在胸前,竟比眼前男子還高半個腦袋,男子像是察覺到他不善的視線,些許刻意的端著茶杯往內屋走。
柳木謙突然執劍刺向他,被他敏銳的偏過身子躲開,墨沁翻身去押下想要逃跑的老者,屋內瓷器碎了一地。
男子被困在柳木謙早就設好的結印中,男子側著身子一下又一下的猛撞結界卻無果,反而泄了妖氣。
腰間玉牌閃爍,他快速念咒施術法,墨沁將老者丟在角落,很快便妖形顯露,老者匍匐在地,後背胛骨膨大,最後形狀橢圓,呈現墨綠色的花紋。
墨沁驚呼:“原來是隻老王八。”
隻可惜修為太低,年紀太大,估摸著是妖識顯現太晚。
而另一男子明顯妖力比老者的要高,隻有臉部耳尖露出雪白的絨毛,神情凶惡的看向兩人。
“你若放了我,我有大把的銀兩美人可以供給!”
狐妖狡猾,雪狐更甚,陣法中被困的狐妖周身冒著黑霧。
柳木謙不作思慮,雲劍順勢而斬下,狐妖在一聲痛苦的哀嚎中喪命。
那烏龜妖見此嚇得腿軟,連忙求饒。
“我,我和他不是一夥的,我是被他捉來的!求大俠繞我一命!”
結印下,龜妖無異,柳木謙便也收回了劍,拾起地麵上一條帕子擦著劍身。
“你們倆如何藏匿的妖氣?”
龜妖見他沒有要殺自己的意思,緩緩縮著身子變回了人形,成了一老者模樣,顫顫巍巍的爬起身子靠於牆角。
“是那郊外半山腰上有一處淨池,淨池之水可以洗滌任何妖氣,隻要後麵不使用太大的妖力便可一直保持與人類毫無差彆的模樣……”
淨池之水?柳木謙與墨沁相視一愣,世人隻知淨池之水可滅魔,魔物隻要是沾上一點便是蝕骨焚心之痛,從未得知竟然能使活妖洗滌妖氣,藏匿於人間。
聞言震驚片刻有餘,柳木謙將劍收回劍鞘,
“你將他送回西郊譚家的蓮池中,讓譚家長老安置。”
“是!”
柳木謙急匆匆離開此處,趁著夜色趕往了京中,家主飛令傳入山門,剛出山門準備下山的臨川被突然叫回山中,又是耽擱了一夜。
-------------------------------------
連著幾日過去,蔡寧日日跟著嬤嬤學東西,日日早起,整個人都被折磨的很疲憊。
好幾個清晨她都想設法讓嬤嬤生場病或是昏沉的睡上幾日,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這教習又不是為她一人所請。
她不想學,可也不能耽誤了二姐,最終也隻能作罷,硬著頭皮每日的學習那些俗禮。
春闈開考,賀世子慘死的消息才被透露出去,但究竟是如何死的並未告知,漸漸的傳入百姓耳中也就變了味,有說是他的遭了天譴,有說他是死在了女子石榴裙下。
康親王回京立新府的頭一天便是為兒子辦喪,平樂郡主賀雯更是好些日子都不再出門。
春闈會試,三年一舉的科考,禮部侍郎馮硯奉命負責,考生入院,貢院封閉,一裡內禁止喧嘩。
趁著各世家注意力都放在會試上,柳木謙用臨川從師門帶領下來的探妖鏡搜尋了京中大大小小的街巷鋪子。
驚異的發現京中藏匿著的妖物數量龐大,他們幻化人形在淨池洗滌妖氣,扮演者人間的任何角色。
有商鋪的老板,也有普通人家的兒女親戚。
他傳令京中捉妖師,惡妖儘數剿滅,本以為此事能平息,沒料到剛過兩日,他在調查貢布一事時,又發現京中這些官員世家中也都藏匿著妖物。
他入宮將此事稟報於陛下,得了令後得以行動,這一夜捉妖師們徹夜未眠。
/
定遠侯府,深夜寂靜,各院熄燈入眠,窗外風聲作響,木窗吱呀吱呀的小聲撞著。
蔡寧躺在床榻上,隻穿著素白的中衣,幾個軟枕堆積在腦下,手中舉著小桃新購來的話本,正看的儘興。
床頭燭台亮著,台底積滿了蠟塊,燈芯快要燃儘之時,她察覺到了窗外異樣的動靜,手中書本合上,翻身下了床。
俯身吹滅了燭光,輕手輕腳的走近了窗台處,隨手拿起桌麵上的一盞玉瓶,隻見那木窗緩緩被一股力給抬起,屋外的冷風刮來,蔡寧側身躲在一側的牆後,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難道這大半夜的還有賊人跑來她院子中撒野?
隨著窗台被抬的更開,蔡寧見到了一個敏銳的身影鬼鬼祟祟翻進屋子,窗戶被無聲的合上,速度之快的讓她傻眼。
她舉起手中玉瓶,狠狠砸向眼前身影的頭部,那人也沒料到屋內的人竟然醒著,掌心穩穩的接住了瓶身,另一手扶住她的後腰,將玉瓶奪過放在身側桌台上。
蔡寧手中一空,下一秒一隻帶著涼氣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夜色冷風中,她瞪大了雙眼,借著窗外的月色看清了眼前的人。
墨色衣袍,彆無裝飾,長發隻用簡單的發冠束起,額間碎發淩亂,眉眼清淩正直,他低聲。
“三小姐莫要出聲。”
蔡寧點頭,嘴上的手掌才放下,她得到了呼吸,腰間的手抽身離開,她還並未從震驚中緩過。
“柳公子,你怎麼?”
深夜闖女子閨房,若是傳出去不知得被多少唾沫星子給淹死,蔡寧合上唇未將後麵的話說出口。
柳木謙抱拳,低垂著頭。
“抱歉,這兩日查探到有妖物偽裝成人,我奉旨搜尋各世家,所以……”
蔡寧隻穿著輕薄的中衣,未穿鞋襪,一雙白皙圓潤的腳趾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指尖粉潤。
“所以你是想悄悄檢查一下我屋內,沒想到我還醒著?”
“嗯。”
“三小姐既無事,那我就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