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妖便不用殲滅嗎?(1 / 1)

何家酒樓離定遠侯府不遠,隻隔著兩條巷街,京中宵禁已解,商鋪小販掌燈開張,夜色正好,湖中花船遊過。

看來今夜何家酒樓的事情並未傳出。

一條僻靜的小巷,巷中兩側錯落著一些小庭院,此處離繁華的街道相隔,隱隱約約能夠聽見另一側的熱鬨燈火。

柳木謙一襲藍白相見的袍子在朦朧夜色中晃著,身姿如鬆,腳下的身影被拉長,不細看很難發現他懷中還藏著一姑娘。

蔡寧粉色的衣裙被他寬鬆的廣袖與衣袍儘數遮擋,她還安靜的睡著,垂著腦袋乖乖靠在他的胸口。

柳木謙的步子穩而沉,雙臂有力,蔡寧在懷中過分的安穩舒適。

巷口拐彎處,柳木謙與一白衣弟子碰麵,那弟子抱拳行禮,低聲道。

“家主,宋楓死了。”

此話一出,懷中的人身子一顫,蔡寧眼皮抖動一下,她沒料到宋楓這麼就快會死。

下一秒,一雙溫熱的手蓋過了她的耳朵,將她往懷裡貼緊。

柳木謙將聲線壓的低,低聲去問。

“怎麼回事?”

掌心的溫度傳遞到蔡寧的耳邊,將聲音隔絕開,他掌心的繭摩擦著她的耳尖,蔡寧覺得癢,用腦袋蹭了蹭他掌心。

白衣弟子低著頭。

“本是秘密押回大理寺的,不料剛到大理寺門口,宋楓就掙脫開束縛,撞向了一旁侍衛的刀劍上,傷口太深,等醫士到時已經沒了氣息。”

柳木謙胸口沉悶,隻用鼻音回答了一個字:“嗯。”

白衣弟子轉身消失在了巷口,柳木謙低頭去看懷中的人,蔡寧正微掀開眼眸,頰上還是紅潤,發絲有些亂的掛在耳側。

蔡寧半眯著眸子看他,青絲在漆黑夜色中浮動,瞳色深邃不明,他的鼻梁很高挺英氣,棱角分明的輪廓,唇線卻不薄,色澤紅潤,帶著肉/欲/感,讓他整個人的氣質又不顯得疏遠。

兩人有過片刻的對視,蔡寧又垂下眸子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樣。

柳木謙無法判定她此時是否清醒,沉聲試探道。

“三小姐,我送你回府。”

蔡寧聽完此話,嘴中嘟囔了幾句便又沒了聲,但他聽清了,懷中的人一字一句說的是。

“本小姐允了。”

他有些詫異了看著她熟睡模樣,有些被這話給逗笑,輕踏著步子朝著侯府走去,黑夜漫漫,夜風還有些刺骨,懷中的人緊緊扯著他的衣襟。

他嘴角浮現出一抹不可察覺的笑意,暗道:這世家的小姐果然都是嬌養出來的。

定遠侯府大門緊閉,柳木謙也沒想走正門,一處紅牆青瓦的圍牆外,柳木謙腳尖踏地,一個縱身翻進了院子。

雙腳落地,腳下的枝丫作響,柳木謙輕念咒符,兩人身形漸漸變得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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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遠侯府院落寬闊,柳木謙抱著懷中的人先後走錯到了兩處院子,前腳先到了蔡景州的院子,後腳又進了老夫人的院子。

來來回回,竟是第三次才找到蔡寧的院子,院子不算大,種著幾顆桃樹,枝葉繁茂。

樹下紮有一秋千椅,夜色融融,光影暗道,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院內飄著清淡的花香。

蔡寧的屋子門口,長長的走廊上一小丫鬟在守夜,正垂著腦袋打瞌睡,柳木謙記得,這是蔡寧身邊的丫鬟。

視線低落,再次落在她臉上,也不知她一個深閨裡的小姐是如何偷偷出府的。

確認了院子,柳木謙便徑直前往了屋子,繞過門口來到了窗前,將蔡寧與配劍一起放置於地麵,俯身輕輕抬起窗沿,將木窗架起,窗台不高,與他膝處齊平。

蔡寧喜視野寬闊,當初重建這院子時特地要求了要一扇大窗,窗沿一抬便能瞧見院落中的景色。

柳木謙抱起蔡寧,有些躡手躡腳的鑽進了屋子,窗戶雖大,容納兩人卻也顯得拘謹,好在他手疾眼快,接住了窗沿,將它慢慢合上。

到了屋內,柳木謙才開始顯得不再那樣悠閒自在,這畢竟是女兒家的閨房,他長這麼大還從未如此鬼祟的進過人家閨房。

他動作很輕柔緩慢,將蔡寧放置床榻,撇過腦袋不去看床上的人,心中默念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他借著記憶中的位置將她的攢珠繡鞋脫下放在床前,又扯過錦錦被將人蓋好。

一切就緒,他起身便要離開,卻忽然的衣袖一沉,他垂眼看去,衣袖上是一隻白嫩的手拽著,手指細白,緊緊拽著他的一截袖袍。

屋內未點燭光,光線晦暗,蔡寧睜著眼睛,眸光渾濁,叫住了他:“柳公子。”

他不言,她神色從容,他察覺到扯他衣角的力度又緊了一分,床榻上的姑娘開口,一字一句很認真的發問。

“是好妖便不用殲滅了嘛?”

蔡寧的聲音很小,飄飄柔柔的便全部鑽進了他的耳中,柳木謙愣住,本以為她醉的厲害,沒想到酒樓中的事情全部都記得。

他想了想,眉頭微蹙,像是哄著孩子的樣子,輕聲道。

“嗯,是好妖,那便也是萬物生靈。”

蔡寧被他的回答打亂了思緒,沉下了眸子,手指鬆開了他的衣袖,什麼樣才算是好妖呢?她不再問他,翻過了身子,隻將後腦勺留在了他的視線裡。

柳木謙盯著她瘦弱的肩頭半響,起身翻窗離開,心想著;大概是世人都說妖物秉性險惡,這些小姑娘便覺得更加的害怕吧。

本就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平日裡受不得風吹日曬,害怕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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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榻輾轉半刻,蔡寧突然坐起了身子,掀開被子。

放眼望去,床榻前是一雙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雙繡鞋。

窗外夜色朦朧,月色星光都被霧氣遮掩,讓人看不真切。

蔡寧翻身入院,趁著夜色輕車熟路的潛入了大理寺,找過停屍的房間裡並未見著宋楓,她目光一沉,轉身去了牢房。

隻是片刻,果然在一處臟兮兮稻草間找到了宋楓的屍身,她伸手將一片白色花瓣變幻成與宋楓一模一樣的屍身丟在角落。

蔡寧神色裡透露著不悅,花瓣將宋楓包裹,一陣風過,兩人便在這牢房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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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桃林

一處山間平原,幾裡地內全部種滿了桃樹,正值三月,桃花一簇簇的開著,中間一條小溪淌過。

陣陣微風過,漫天花瓣飛舞,蔡寧站在一顆桃樹下,風將她的衣裙吹起,花瓣打在她的臉上,再落下,樹前是一處凸起的新墳。

蔡寧麵上波瀾不驚,語氣隱忍著怒火:“蠢,明明好不容易活了下來。”

半響,她歎氣,嘴角掛上一抹漠然的笑意。

“算了,大仇得報,你便與爹娘團聚吧。”

蔡寧不喜經曆生離死彆,妖的情緒本不敏感,隨著修習煉化,他們的情緒才豐富起來,開始與人類一樣開始感慨,開始在意。

她彎腰拾起地上一朵完整的花骨朵放在手心,朝著桃樹後麵走去。

風越來越大,她的眼中有些酸澀,在一陳舊的小土堆處坐下,將手中的花骨朵放在土堆尖上,花骨朵才不留片刻,便被吹掉。

她伸手撫摸著這土麵,呆呆的望著,一滴淚水悄無聲息的落下,浸入這片土壤。

她鼻尖凝起酸澀。

“蔡寧,父親母親很疼愛你,你那嚴苛的祖母也偏愛於你,哥哥姐姐都慣著你。”

“你若活著,該是多幸福……”

“今日宋楓死了,我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我以為我救下他了,沒想到他還是死了。”

“我原是不懂他為何要死,可剛才我想著,若是父親母親,或是祖母,哥哥姐姐死了,我……”

她停頓片刻,眼中是茫然,是懵懂:“我好像便也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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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的一個午夜,蔡棟夫人溫氏難產,肚中胎兒未足月便見了紅。

那一年蔡棟還隻是一名普通校尉,與懷化將軍出征在外,蔡棟的大哥來家中鬨事,嚷嚷著讓老夫人將已故老爺的遺產拿出,蔡家老爺死的時候家中還很清苦,並未留下幾兩銀子,家中子弟拿去修繕屋院便已經見了底。

而後蔡棟在邊關立了功得了賞,賞銀剛運回家中,大哥一家便眼紅想要瓜分,帶著人上門找事,也是那一日,蔡棟的夫人溫氏手拿著一把殺豬刀,將他們趕出府門,下一刻腹痛來襲便見了紅。

溫氏受情緒波動難產,孩子足足生了將近兩個時辰,三個穩婆輪流看顧,孩子才產下,穩婆拍打著嬰兒的腳心,嬰兒卻沒有啼哭,渾身烏紫。

溫氏產下孩子已經隻剩下微弱的氣息了,她趕到院子時救下了溫氏,卻救不了嬰兒,當時嬰兒已經沒了生機,望著床榻上微弱的婦女,鬼使神差下她去頂替了這個孩子的身份。

穩婆前腳剛要去稟報老夫人,溫氏產下的是一死胎,下一秒一聲嬰兒的啼哭驚擾了整個院子,老夫人跪在祠堂感謝著蔡家祖先。

三小姐出生時,親戚找事,家宅不寧,溫氏便給小女取字寧,隻願家中安寧,邊關的丈夫安寧。

蔡寧的到來後,家中果然再無事端,沒幾年蔡棟也得封回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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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桃林中大大小小的土堆數不勝數,這是她五百年下來,親手埋下的屍骨,裡麵有她曾經的摯友,偶然相伴的兄弟姐妹,也有她刻苦銘心的親人……

她將目光望向天空,漆黑的夜裡,什麼也看不見:“小蔡寧,好像很久沒有人喚過我小淘了。”

淘凝,那是她五百年前的名字,那時還在魔族,她的親人都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