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謙抬眼,將熾熱的目光落在眼前這位白衣女子身上。
“你且告訴我,屋內發生了何事?”
楓兒捂著自己的衣襟連連搖頭,淚水淌過打顫的下巴。
燕娘子把扶著門框,出聲替楓兒解釋。
“她是啞女,無法開口。”
燕娘子急於撇清這樁案件,手指拽緊,接著道明。
“但可拿紙筆讓楓兒寫下柳大師想問的話。”
柳木謙回頭見房門口已經聚上了不少丫鬟侍衛,幾位師弟也在此處,神色一頓,眼神堅毅又深邃,點頭。
燕娘子趕緊吩咐身邊的姑娘去拿筆墨紙硯來,又前去扶起床榻邊臉色慘白的楓兒。
“楓兒彆怕,你隻管寫下柳大師的問話,不要擔心其它的事。”
柳木謙起身,去拾起了地麵上的一條紫色錦被,轉身靠近了蔡寧,將錦被蓋在了她的身上,又扯了扯被子的一角,將她的臉給全部遮住。
雖不知道她今日為何在此,身邊又無一人跟隨保護,但她好歹是侯府的小姐,若今日拋頭露麵醉酒不起的樣子在此處被人識得,傳出去了怕是不妥,有損清譽。
一姑娘帶著筆墨紙硯進屋,燕娘子扶著楓兒坐於桌前,紙麵鋪好,將筆交予楓兒的手中。
楓兒接過筆,手還止不住的發抖,筆尖蘸墨浸潤,一排排還算齊整的字跡緩緩在紙張上出現。
柳木謙就站在門側處,身後便是不省人事的蔡寧,他身姿挺拔,大概是從小習武的原因,身材高大,肩膀寬闊。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楓兒停下筆,將完完整整的一頁紙交給了身邊的燕娘子。
燕娘子趕緊接過,目睹著手中的文字,替楓兒發聲。
“今日奪魁,隨世子進了雅間,世子便讓我彈奏幾曲平日愛彈的調子,我一曲還未結束,誰知那世子便突然如猛獸般的撲了過來,摔碎了我的琴,還扒我的衣襟,欲強迫於我,我不願受辱,用儘全身的力將他推開,世子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等我回過神再去查看時,世子便已經沒了氣息。”
門口的侍衛丫鬟一聽,紛紛將腦袋垂下,世子荒淫無道,京中人人皆知。
臨川一聽去將世子的屍身翻過檢查。
“枕部確有傷口。”
柳木謙蹙眉,目光尖銳如劍,仿佛能將人刺破,眉峰淩厲。
“隻是推開?”
楓兒垂著腦袋點頭,從桌麵前起身,跪在地麵,儘顯弱柳扶風之姿。
柳木謙拔出劍指向地上女子,神色沉穩,全然不信她的解釋。
“撒謊!”
楓兒睜大了眼睛,有些不解的盯著眼前的人,眼眶蓄著淚拚命的搖頭。
燕娘子摟著地上楓兒的肩膀,輕拍安撫,又轉頭去問。
“大師此話何意啊,楓兒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柳木謙的劍並未放下,隻是輕而易舉的將她的謊言揭破。
“你說你隻是推開了他,可他頸部有傷,你置琴的架子在東麵窗台處,你若彈曲中途被他撲來才砸壞了琴,琴身便不該出現在離琴架還隔有幾米遠床榻邊,且他的屍身應順勢腳朝向琴架旁倒下,若我猜想的沒錯,屋內定還藏著你行凶的凶器,那破碎的琴身下也粘有血跡。”
燕娘子一聽連忙跪在楓兒身側。
“柳大師,楓兒命苦,平日裡隻管彈琴乾活,就連酒樓都不曾出過,與那世子也是頭一回見,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蹊蹺,還請柳大師查明,莫要冤枉了楓兒。”
臨川拾起地麵上的琴身翻過,什麼是一小塊還未乾涸的血跡。
“果然有血跡!”
同時,另外兩位師弟也在屋內床榻軟枕下發現了一根帶著血跡的銀釵。
“這裡有一根珠釵和信紙一封。”
跪在地麵的楓兒此時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木訥的眼神看向地麵沒了氣息的世子,像是得到了某種解脫。
轉頭望著燕娘子擔憂不解的目光,緩緩搖著腦袋,眼中全是愧疚。
“燕娘子,抱歉。”
燕娘子大驚,跪坐於地麵,楓兒竟然不是啞女,而且說話的嗓音沙啞粗獷,並不是女子該有的音線,更像是男子之音。
眾人震驚之餘,楓兒不再是那副哭泣的模樣,猛的朝著劍身撞去。
千鈞一發之際,柳木謙抽回劍身,楓兒順勢撲到在了地麵,臨川將他雙手反扣在後背,死死按住。
師弟將信封與珠釵遞交於柳木謙,信封中是認罪書一封,上麵寫著:
我原名宋楓,家中獨子,母親會製琴,四年前家中是染布坊,那年我才十二歲,賀鴻突然帶著侍衛闖入,四處收集染布,我娘將家中所有的布料全部拿出,卻沒有和他心意的。
誰知這畜生又瞧上我娘貌美,我爹擋在我娘身前,被他一刀捅死,我娘誓死不從,一頭撞在了牆上,他怒氣未消,將躲在門後的我拖了出來毆打虐待,我被打的頭暈目眩,隻記得他身邊的人喚他一句賀世子。
本以為我會死在那日,沒成想他將我送入了宮中宦官手中,那一日我被淨身,成了宦官們的玩物,後得機緣巧合有恩人相助,我來到了這家酒樓,以免暴露,便以女子身份存活,一刻都不曾出去。
得知那畜生歸京,我便做好了今日赴死的準備,我認罪,是我一人殺了賀世子,他今日死得其所,與酒樓旁人無關。
/
柳木謙看過信件,眸間有了動容,燕娘子爬起身子去接過認罪書,得知真相後不可置信的去看地上的楓兒。
燕娘子心疼的想要去拉起楓兒卻被攔住,認罪書掉落在地,烏黑的墨漬與地麵上的鮮血形成反差,她哭的傷心又痛心:“楓兒,你怎的如此糊塗,你會沒命的。”
這樓裡的姑娘們都是她四處收留下的可憐人,燕娘子自小命苦,便更加的疼愛這些孩子們,將她們視為自己的親妹妹。
柳木謙蹲下身子,吩咐著師弟:“放開他。”
楓兒被放開,身子軟軟的跌在地上,一襲素衣的他此刻正笑著。
“在我爹娘死的那一日,我便隻是一具行屍走肉,如今他死了,我便解脫了。”
柳木謙招手讓臨川靠近,耳語幾句後臨川便將門口的人全部趕出,那些侍衛丫鬟們知道他們的本事,不敢違抗,隻能守在門外。
房門關上,臨川結印念咒,一道屏障將屋內與屋外隔絕開,屋內的任何動靜不再傳出。
此事屋中隻剩下柳木謙,地上的宋楓,燕娘子,以及牆角躺著偷聽的蔡寧。
柳木謙撿起認罪書舉在他眼前,盯著他的雙眸,沉聲道。
“你的認罪書上隻有你一人的罪責,可今日樓內妖氣與迷香並不是你一凡人能夠做到的,你說的那位相助的恩人,可是妖物?”
宋楓知道他的身份,也見識過他的本事,彆過臉不去回答他的話。
柳木謙見他不肯說,便如實勸告。
“你今日將細節全部告知我,那妖物的事情隻是我一人知道,若你不說,今日這事還剩一妖物逃脫我必定全全告知陛下,死的不是普通人,陛下必定派下所有捉妖師去殺你那位恩人,是我一人知道此事還算天下皆知,你自己考慮。”
宋楓抬起眸子死死瞪著他。
“我恩人雖是妖,可卻從未害過好人,她救我於水火,讓我沒有死在那冰冷的宮窖中。”
“若真是個好妖,我自不會取其性命。”
宋楓:“當著?”
柳木謙:“當真。”
宋楓盯著他的眼睛半響,他眸色堅毅,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讓人信服。
又望向了燕娘子,他目光終究是柔和了,他嗓音低啞,慢慢的述說著……
/
那是一個寒冷的雪夜,宋楓被宦官折磨後丟棄在這封閉的院落之中,他拖著殘破的身軀爬到了屋外院中。
那一日,他隻記得雪下得好大啊,大的糊住了他的眼睛,他躺著冰涼的地麵,雪花在他身上積攢,漸漸的他竟然不覺著冷了,祈禱著在這場雪夜中安詳的睡著。
他沒了意識,再次醒來時已經不知道是幾日後了,他躺在一張很溫暖的床榻上,剛睜眼便是光線的刺痛,他又閉上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打量著屋內設施,屋內簡潔明了,木窗支起一條縫,能看見外麵有樹木遮擋,床邊燒起了很暖和的火盆。
他身子骨很酸,口舌乾燥,掀開身上的棉被,他才驚訝的發現自己明明已經斷裂的手指此時卻完好無損,床邊有茶壺擺放,他伸手去碰那瓷身,是暖和的,他很渴,卻不敢妄動。
這時門外進來了位紅衣女子,白紗遮麵,眼神卻是清澈如水,見他清醒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坐置床邊,倒水遞給他。
他警惕的盯著她手中的茶杯良久才接過,紅衣女子眉眼彎彎像是在笑,扯過他身上的被子丟在裡側。
宋楓身上還穿著那身破舊的衣衫,衣衫破爛,衣不蔽體,他羞愧的想要縮回腿卻麻木,他的腿早在兩年前便被那些宦官給折斷了。
紅衣女子從腰間錦囊內取出一顆妖丹,手一揮,那妖丹在空中盤旋,順著一抹色彩變換成一縷銀絲,銀絲慢慢鑽入他膝腿處。
宋楓那時察覺到眼前這位恩人是妖,但他並不害怕,他感受過比妖魔更恐怖的人心。
後來恩人治好了他的腿,再一次消失在了這所院子,大約過了兩日,恩人丟進屋內一個麻袋,他起身去打開,驚恐的發現麻袋中裝著十幾顆頭顱,正是這些年來欺辱過他的那些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