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莫哭(1 / 1)

勸了半天見弟弟油鹽不進,死活就是要賴在北海。非要那位騎著野豬一路從洞府回家的鮫人皇姬對他負責,賴在人家小院裡又哭又鬨,怎麼也不肯離開。

孟望舒隻好先行離開,被陸伯都圈在懷裡送回了青丘。本就無人不知,青丘國主對陸伯都的一片癡心,大家早就都知道了,可這位年輕的神君這樣明晃晃的表態,卻是第一次。

兩人上坐騎前就聽見身後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牽著她朝著飛馬走去的人對那些聲音充耳不聞,握住她的大手乾燥又溫暖。被摟在懷裡闖入雲間的小狐狸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美好的有些不真實。

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背地裡有多少人笑自己一廂情願,從前他隻能嗬斥亂嚼舌根的人,暗中回護,她也隻能把委屈咽進肚子裡,假裝聽不見那些惡言惡語。

可像今天這樣大大方方的出雙入對,隻是埋在心底的一個夢罷了。四周的白雲如夢似幻,背後那個火熱的胸膛和環住自己的一雙手臂卻實實在在,她終於放鬆下來,把頭往後靠了靠,安心的享受起這個懷抱來。

“望舒,你可高興?”

心愛之人的聲音低沉地伴著熱氣鑽進耳朵裡,孟望舒輕聲嗯了一聲,有個帶著青黑胡茬的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麻麻刺刺地弄得人有些心癢癢,兩人親昵了一會兒都在甜蜜地笑出聲來。

等到了含真殿殿門口,又黏在一會兒膩歪了好久的陸伯都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青丘一步三回頭的回了昆侖,回到寢殿覺得滿身乏累的人靠在浴桶裡,舀起浸了梔子香脂的熱水舒舒服服的澆在胳膊上。

雖然最近又忙又亂,但想到心裡期盼了多年的夙願終於成真,就覺得一切都不算什麼了。

等到蓖完頭發,回到床上躺下的人,又輾轉反側地操心起國事來。躺了許久怎麼也睡不著,乾脆起身來到了大殿,翻開了這兩天累起來的一摞折子來。

那熟悉的滿印九尾紋樣的奏折上,都是一些大同小異的軍務彙報,和鎮子上發生的瑣事,發現沒什麼大事安下心準備回床上睡覺的人,忽然瞥到了角落的一封桃紅色印著金色火漆的信封——那是江南國主慣用的樣式。

想到有些日子沒回江都了,父母也出去雲遊一陣了,怕是太後姑姑想自己了吧。想到這兒,離開桌邊的人又走了回去,打開了那個信封,窗外的月亮越爬越高,大殿裡那個披著鬥篷的身影,卻拿著信皺著眉頭又坐了回去。

信上除了慣常的問候和叮嚀,隻在末尾提到江南最近出了件怪事,有一家新開的茶樓,看上去是供文人墨客對詩念詞的,平日裡看著一切正常得很,可自打這家店開了起,與其有關聯的男子卻接連失蹤,不管是進去飲茶閒談的書生,還是在裡麵做活兒打雜的夥計,隔三差五就會莫名其妙的失蹤幾個,街上的傳言沸沸揚揚,官府查了許久,也沒有任何的線索。

“望舒,萬事以青丘為重,若是事務繁忙,請先顧惜自己,此事我們可另尋他法。”

信的最後一句暖心又體貼,望著太後的禦印和皇帝哥哥的親筆信,困得眼皮都有些發酸的人,揉了揉太陽穴,眼前又浮現起小時候的光景來,那時候她和弟弟尚且年少,那時候自己和弟弟尚年幼。

皇帝哥哥老是溜出來和他們一起玩耍,那時她剛開蒙沒多久,還不會控製力道,有一次有匪徒想偷偷綁了小皇帝走,她一路攆了那幾個土匪好幾裡地,一不小心勁兒使大了,把其中一個匪徒直直地踢飛出去撞上一個大石,登時就血流如注,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再後來年長了些,她便時常溜進宮裡玩耍,有一次打鬨不小心撞翻了正殿門口的仙鶴花瓶,那東西是中原大國送過來給新皇的登基禮,這次闖禍正好被下了朝的大臣們撞見了,立刻去禦前狠狠地告了一狀,可那位皇帝哥哥一點也不惱,硬生生把事情壓了下去,沒讓任何人尋自己的麻煩。

更彆提太後姑姑這些年不論得了什麼寶貝,都第一個送來給自己了。偏偏是這樣維護自己的母子倆,在禍事鬨到眼前的時候,依然怕耽誤了自己的朝務,竭力佯裝輕鬆的把一樁麻煩事描述得輕描淡寫。

“去拿我出門的行裝來,再把長槍一並取來。”

青丘的深夜裡,披散著頭發坐在王座上的少女,眉眼裡浮起一抹擔憂,立刻下令叫侍女準備起出門的東西來。弟弟受了傷此刻正在北海,以冽近日似乎也有事情要忙,有些時日不見了。

江都現今的困境和死局,隻有自己能解。她也無法在這時候,置那對從小顧惜自己的母子倆於不顧。

等回到了故鄉,眼看著已經天亮了,在街邊找了個鋪子,囫圇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半個餅子的人,一路打聽一路走著就去了那家看上去雅致嶄新的茶樓。

這地方倒也真有些奇怪,不止沒有妖氣,看上去也極為正常,繞著茶樓走了兩圈的人一點線索也沒摸到。隻好在對麵孟家的商鋪裡,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然而等了整整一天,她也沒出任何端倪來,這茶樓進進出出的人看著都正常,連後院看著都乾淨得很。向來以通靈為傲的青丘國主,連一點血氣也沒感知到。

直到天黑了,她才垂頭喪氣的提著包裹往皇宮裡去,打算去看看許久不見的太後和皇上。江都的守衛都對孟望舒熟悉得很,不等她手牌亮出來,就馬上讓到了道路兩邊。

聽見自己來了,皇帝哥哥似乎高興得很,立刻著人去禦膳房安排了一些她最喜愛的菜色,似乎是從臉色上看出了她的不悅猜到了什麼,笑嘻嘻的命人給她盛了一碗湯:

“這火腿煨菌子一向是你最愛吃的,連裡頭的雞都是去了骨頭的,快趁熱喝吧。

那茶樓之事實在蹊蹺,一時半會兒沒有進展,也是正常的。”

見明明憂心忡忡的人反而調轉過頭來安慰自己,撅著嘴的人心裡有些不好意思,拿起勺子順從的喝起碗裡的湯來,火腿和雞肉的鹹鮮和菌子的濃香都化開在了那一抹奶白色裡,叫人喝了一口就再也不想抬頭,隻想一口接一口的喝下去。

“報皇上太後!我們宮主出事了!”

不管不顧穿過重重侍衛的黑衣人,衣服當胸繡著一顆火紅的豹頭,烈火宮的身份在布燭光映襯裡衣料上閃著淩厲眼神的圓眼昭示下不言自明。

這話以衝勁殿裡,連太後都驚得掉了勺子,以冽自小就冷靜持重,有勇有謀,多年來幾乎沒有失手過。他如何會出事,又有誰能在這九州之內,傷了最厲害的殺手頭子?

不等提起長槍起身的人上前細問,那黑衣人的背後,就有一個捂住胸口拖著滴滴答答的血跡直直地衝進大殿倒了下來。

“孟以冽!”

丟開長槍撲上前的人聲音裡帶著哭腔,她硬生生的拽斷了脖子上的項鏈,顫抖著手從散了一地的珠子裡摸出一顆碧落珠塞進了摯友的嘴裡,又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在大家的幫助下扶起他朝著後天走去。

好友的血溫熱粘手,她的眼淚也大顆大顆滴進衣領裡。從前殿走到後麵可以歇息的房間,自己從小到大連跑帶跳走過無數回,偏生這一回,她隻覺得陰風刺骨,走了許久才看到那扇熟悉的屏風。

直到江都最有名的醫官都聚在了這間屋子裡,把煎好的藥喂進了躺著的人嘴裡,再三保證對方性命無虞後,一直站著的人才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軟的坐到了地上。

然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撐著地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了孟以冽的床邊。把兩指並攏搭在了他的眉心,細細感知後,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再三確認後,才倒退了兩步扶住了桌子。

是神界的兵器,居然是神界的長刀,貫穿了那個躺著的少年穿了銅製軟甲的胸口,若不是自己那顆起死回生的珠子喂得早,對方此刻怕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為何一向在九州生活的孟以冽,會忽然去了神界,又為何消失了幾日會受了那樣重的傷跑回來,守在床邊的人一直熬到天亮,床上的人眼皮抖了又抖睜開後,才等到了答案。

“望舒…寒英……那個善畫司的寒英神女…她,她逃出來了……”

以冽這句結結巴巴的話,像一道驚雷劈在了她的耳邊,那關押罪仙的孤山守衛森嚴,一個每個月都要受天雷劫的罪仙,是如何從那地方跑出來的?

“那…江都……江都的茶樓就是她的產業,她父母使了關係,抓了一隻羽人替她受刑。

又托人帶她來了江南,隻可惜……那位神女本性不改,在附近置了天地莊子後,又犯了老毛病,我去孤山裡埋伏了好幾天想收集證據,卻不想今日要走的時候中了埋伏……”

躺著的人用虛弱無力的雙手在身上摸了許久,才摸出一片尾部焦黑的羽毛塞進她手裡,就又閉上眼昏了過去。

握住那片羽毛識彆出天雷劫的人轉頭就朝屋外衝了過去,卻被守在一旁的皇上死死抱住了肩:

“他們既然能在律法嚴明的地方做出這樣偷梁換柱隻手遮天的事情!就一定想好了殺人滅口和脫身的法子,你這樣貿然前去,若是丟了性命,叫我們可怎麼活!”

奮力掙開那個懷抱,踉踉蹌蹌地往門口衝的人,全然不顧身後的勸告,她握著手裡的長槍一路衝到了外麵的廊上,用儘全力吹響了嘴裡的哨子跨上了坐騎:

“我立時就要去找他們的麻煩,現在就要去!”

昆侖山下的鳥叫蟲鳴不絕於耳,趕到山腳的孟望舒嚎哭著往上跑,才沒跑了兩步就跌倒在地,她顧不上擦破的掌心就又爬起來想要往前衝,卻已經有一雙熟悉的大手扶住了自己:

“望舒,我在,你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