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你可以附身到清一身上十分鐘,但他好歹是半神,所以你多少會有些不舒服,可以克服嗎?”
在清一昨晚的不懈撒嬌下,蘇月現妥協了。想著他身上有神性庇護,即便被鬼附身,對他的身體應該也沒什麼損害。
於是第二天一早,蘇月現把方今昭叫到病房外,告訴她這個辦法。
祝餘到底是年輕,恢複得快。這幾日護士時不時拉她起來坐一會兒,鍛煉身體機能。現在,她不休息時,已經能坐一整日了。
距離方今昭最後的期限越來越近,並且蘇月現要按時回閻羅殿述職。所以今天是最好的時機。
方今昭沒猶豫,按照蘇月現的指示,順利進入了清一的身體。
“勞駕,讓讓。”推著病床的男人停在了她麵前,方今昭趕忙側身讓路。男人對她點頭示意,繼續往前走了。
方今昭看向他來的方向,那裡一直站著蘇月現。也就是說,剛才那一行人穿過了她的身體。
原來普通人真的看不鬼,但神可能就在身邊。
是否顯形,全憑個人喜好。
蘇月現點了點手腕上不存在的表,無聲提醒著方今昭時間有限。
她這才從附身的新奇中抽離出來,趕忙推門進入了病房。
魂魄離體時間越長,對於這個世界的感知越模糊。
方今昭這幾日雖然一直待在祝餘的病房裡,但她看得並不清楚。
這次,她通過清一的眼睛去看,祝餘的模樣變得無比清晰。
她瘦了不少,臉部的輪廓更突出了些,那雙曾經神采奕奕的茶色眼眸,在病魔與心魔的雙重摧殘下,變得暗淡無光。連撩起眼皮的簡單動作,都顯得格外疲憊。
她猶如秋日裡枯黃的落葉,掛在樹枝的尖端,破敗的身體搖搖欲墜。
方今昭口中活潑開朗的女孩已經死在了那片大海中,留下來的是飽受風霜、心如枯木的未亡人。
她靜靜坐在那,望著窗外枝椏瘋長的樹,死寂得像個墓碑。
方今昭走到祝餘麵前,蹲下身拉住了她細瘦的手。
祝餘有了反應,將眼珠轉過來,目光麻木地落在她身上。
“阿餘……”方今昭喊得繾綣,黏膩的語氣從男人的口中發出,違和感撲麵而來。
祝餘皺起眉,沒有說話。
“我是昭昭啊。”
祝餘瞪大了眼睛,茶色的眸仿佛被施了定神魔法,一動不動的盯著這張陌生的臉。
“我,我是在你上台之後跟你表的白。你沒有立刻答複我,而是第二天晚上把我叫到了操場上。還有,你第一次給我過生日,買了我最喜歡的蘿卜丁口紅。我們第一次約會去看的電影,名字叫……”
方今昭一股腦說了好多獨屬於她們之間的回憶,祝餘身體外麵那層與現世的隔膜,隨著她拋出一句句振聾發聵的話語,慢慢被打破。淚從眼角一路滑落,滴在了她們相握的手間,猶如顆顆鐵釘,將這段沒有善終的愛情,釘在了由血肉組成的腦中。
祝餘對一切都可以變得麻木,但唯獨方今昭,會一直熱烈地活在她的生命中。
“昭昭……”許久未使用的嗓子變得嘶啞,她卻不在乎,一聲一聲呼喊著這個再也叫不出的名字,“昭昭,昭昭,昭昭……”
方今昭也紅了眼,但她來不及悲傷,時間所剩無幾,她交代完這些話就該走了。
“阿餘,我的時間不多了,聽我說。你一定要在這個世界好好活著,好好吃飯,好好實現你的理想,不要因為我放棄生命。你要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人,我的阿餘,值得世間最好的。還有,不要去探望我的父母,這是他們應該承受的痛苦。以後想我的時候,就去那個海邊,為我送上一支我最愛的百合花吧。”
“昭昭,你要去哪?我要怎麼做,怎麼做你才能回來!”
“很遺憾,我已經死了。做什麼都沒有用,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方今昭抬起手,笑著為祝餘拭去滿麵淚痕,“好啦,今天是你最後一次為我哭泣。記住了,以後不許再為我掉眼淚了!要是被我知道了,哼哼,我肯定托夢罵你。”
“阿餘,今後樹葉的每一次響動,都是我在呼喚你的名字。”
下一秒,方今昭的靈魂被擠了出來,回到了病房外。她承受不住離魂的衝擊,虛弱的靠在蘇月現的懷中。
屋內的清一看著女孩哭得梨花帶雨,有些不知所措。他起身站在她對麵鞠了一躬,隨後,轉身要走。
祝餘喊住他問:“你是誰?”
清一乖乖回答:“我是,神。”
“神不是能聆聽人的願望嗎?我現在許願,我想要昭昭回來,可以嗎?讓我付出什麼都可以!”
“生死不可逆,抱歉。”他說完,不忍再去看她的表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
窗外,樹影搖曳,風卷起一片枯黃的葉,如蝴蝶般,在蕭瑟的秋日翩翩起舞。
祝餘看著這一切,笑著落下淚來,一字一頓的說:“我愛你。”
蘇月現帶著方今昭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閻羅殿,清一緊隨其後。三個人走過黃泉路,來到奈何橋口,被擺渡翁攔下了。
老頭用目光打量了清一半天,捋了捋胡子道:“這位神官,要是沒什麼特彆的事,就不用過河了吧。”
“阿翁,這是我的朋友。”蘇月現趕忙說好話,“我們一起來的。”
“我當然知道這是你的朋友,他也有什麼要緊事需要去向閻王稟報嗎?”
“那倒沒……”
“是啊,閻羅殿也不是隨便就能進的,你說對吧。”
“沒關係的姐姐。”清一後退一步,笑著說,“你們去吧,我在這等你。”
蘇月現看著他,心中不忍,想要再跟擺渡翁求求情。老頭靠在船邊哼著小曲,一副彆廢話沒得商量的樣子。
蘇月現重重歎口氣,背起方今昭上了船,兩三步的距離,卻頻頻回頭看。
清一一直彎著眼,衝她擺手。
擺渡翁解了栓在樁子上的繩,用槳用力推一把岸,船緩緩向前滑去。
蘇月現向著清一的方向而坐,兩人的目光交彙於忘川之上,互相衝對方揮著手。
他們眼中的彼此越來越小,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蘇月現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悵。
不知是不是因為前生的情誼加持,再加上這些日子的出生入死,清一在她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重。每日都生活在一起感覺不出,一經分彆,倒是體現出來了。
她好像總在讓他等。
“還想呢?”擺渡翁慢悠悠的劃著船,“這就是你上次說的朋友啊。”
“阿翁,為什麼不讓他上船?”
“沒什麼,看他不順眼罷了。”
“……”
“哎呀,我們的大白菜被拱了,你說我能讓他上船?上來我也給他踹河裡!”
“都哪兒跟哪兒啊!”
“哼,阿翁有經驗,你可騙不了我。哎喲,他那小眼神,跟藏了蜜似的。你啊,沒經曆過這些,分分鐘被拿下。”
蘇月現被說得不好意思,揣起手側過身去,不再理他。
“誒,生氣了?”
“……”
“還是,在想那小子啊!”
“阿翁!”
“好了好了,不說了。”擺渡翁搖搖頭,加快了劃船的速度。
拖他的福,蘇月現在規定期限內趕到了閻羅殿。
鴉影垂眼看著王座下跪著的兩人,一言不發。大殿內氣壓低沉,侍從們不敢發出一點兒動靜。
大約過了五分鐘,他終於開口問:“方今昭?”
方今昭按照蘇月現提前教給她的話術,恭敬答:“吾王盛安。”
“你知道你犯了罪,要在這裡消除業障,才能轉世投胎嗎?”
“我知道。”
“那我安排你去幫孟婆熬湯如何?那老婆婆今早剛來找過我,在大殿上哭了好一會兒,讓我給她招個新員工。這不,現成的。”
“全聽王的安排。”
她的好態度讓鴉影的氣消了一半,他側頭與肩上的烏鴉低語,鳥兒紅色的眼睛閃了閃,張開翅膀飛到了方今昭身邊。
“跟著這隻烏鴉走,它會帶你去找孟婆。”鴉影笑眯眯的說,“好好乾哦,新員工。”
方今昭離開時,側頭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蘇月現,心中充滿歉意。
要不是為了她,堂堂女官怎會如此。
但她的力量微渺,什麼都做不了。
待方今昭走出大殿,鴉影才走下王座,站在了低眉順眼的蘇月現前。
“蘇蘇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往日的伶牙俐齒呢?”
“不敢。”
“不敢?”鴉影氣得攥緊了拳頭,“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抱歉。”
“一句抱歉就完事了?這件事有多大風險你不是不知道!讓鬼魂附身?虧你想的出來!你這樣以後死神們怎麼做事?就你能耐是吧!我管不了你了!”
“王,抱歉,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
蘇月現積極認錯的態度,讓鴉影的怒火無處可發。他氣得回過身捶了好幾下王座上的坐墊,再指著她吼道:“蘇月現!你這次任務的報酬沒有了!假期全部清零!現在就去乾活!不用你自己感應了,我給你指定,還在北州,我倒要看看在這個地方你還能惹什麼禍!走!彆礙我眼!”
“收到。”
蘇月現領完命,轉身離開了大殿。眨眼的瞬間,瞳孔變成了藍色。她沒有去坐船,而是用怨氣壓縮時空,為了快點回到清一身邊。
其實剛才鴉影罵她那一大串詞,蘇月現根本沒聽清,她內心隻有一個想法——
清一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