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的世界很簡單,目光所及之處皆為黑暗,唯有正前方一束光亮通向出口。
清一循著光走了出去,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的紅色彼岸花。一朵一朵連成海,風吹動片片花瓣,搖曳著、碰撞出妖冶的姿態。
花海中有一條供人行走的小路,筆直地向前延伸著。月亮高懸,用柔和而清澈的銀輝輕撫著這片被夜色擁抱的土地。清一踏了上去,伴著一路幽香,他向著遠方走去。
他不知道這條路的儘頭在哪,他隻知道這是能見到蘇姐姐的唯一途徑。
為此,他就會勇往直前。
言銘是今日鎮守黃泉路的鬼差,主要工作是篩選進入下界的亡魂。
有一些人走得太急,死神還沒有生成關於他的名片,就自己跑到下界來了。一般這樣的遊魂,會徘徊在黃泉路上,當值的鬼差需要把他送到奈何橋,交到擺渡人的手上。
但隨著死神團隊的不斷壯大,這種現象越來越少。總得來說,看守黃泉路是一個清閒的差事,所以閻王並沒有特彆安排一個團隊去管理,而是采用的加班製——
誰報名,誰當值,誰拿冥幣。
言銘本月的業績已經達成,不需要再去人間出生入死了。但他是個閒不住的人,便來此地值守,順便賺點外快。
上界的神很少來下界,這裡的環境不好,比起他們每日所待的地方,簡直能用烏煙瘴氣來形容。
而且能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親自到下界來說明,而不是傳訊給閻王呢。
因此,言銘看到清一的臉時甚是震驚,默認是來搗亂的小神,準備把他嚇唬走。
他舉起長劍,抵在了清一的頸間,毫不客氣地說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乾嘛來的?”
清一不知此人功力深淺,彎著眼睛乖乖回答:“我叫清一,來找蘇月現,我是她的好朋友。”
言銘聽見這個名字下意識就立起了眉,看向清一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打量:“找她乾什麼?她什麼時候跟神官做朋友了!”
“呃,我們在人間一起抓惡鬼……”
“我不信。”
“哈?”
“我說我不信,我是不會放你進去的。”說罷,言銘似是要表明自己的決心,將劍往裡推進了幾毫米。
溫熱的皮肉與冰冷的劍刃貼在了一起,清一感受著頸間的溫度,收起了笑眯眯的神情。他抬起手,用指背輕輕推開了一寸,說出口的話也不再客氣:“我是上界的神官,我有權來此,放我進去。”
言銘挑眉,慢悠悠道:“我知道,若你不說你是來找蘇月現的,我就放你進去了。但找她,不行。”
清一輕笑一聲。
誰還記得他是一隻脾氣不好的貓。
清一釋放出了蘊藏在體內的神力,言銘亦是不甘示弱,兩股力量彙聚於劍刃上的一點,黃泉之地霎那間刮起狂風。大片的彼岸花經不起吹打,紅色花瓣被風卷起,用力旋到空中又緩緩落下。
兩人站在漫天紅雨中,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緊趕慢趕的淩霄在遠處就感受到了儘頭的氣壓,用上神力快跑兩步,從袖中甩出一張符企圖隔絕開兩人。
清一隻覺眼前閃過一道金光,下一秒就被人拎著衣領往回拽了幾步。
他剛想發脾氣,鼻間卻嗅到了熟悉的氣味,頓時老實下來。
唉,完了,又要挨罵了。
言銘還是那副嘴臉,說不讓過就是不讓。當他再次舉起劍準備攔住他們時,發現劍刃上有一道輕微的裂痕。
從這痕跡生出的方向來看,不屬於他也不屬於清一。
是誰造成的可想而知。
這是言銘最喜歡的一把寶劍。
曆經數代,他曾生活過的國家已然覆滅。他憑著兒時的記憶走入已經變成廢墟的皇宮,救出了這把壓在落石下的寶劍。
他無法拯救他的國家,隻能留存下一份念想。
言銘怒氣衝天,眨眼之間,他的瞳孔變成了暗紅色,怨氣順著經脈流轉,從指尖處溢出,滲入了劍身中。
裂痕迅速被強勁的怨氣修補完整,言銘提著劍,以最快的速度閃到了淩霄麵前。
狂風卷起他黑色的長發,言銘高舉起那把象征著帝王的寶劍,用儘全力劈了下來。
起碼在這一刻,他是真的想殺了他。
最終,兩個人都被淩霄打了一頓,拎著衣領一手一個,一路拖到了閻羅殿。
鴉影正坐在王座上打盹兒,忽然聽到大殿的門被踹開,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與拖拽聲,他感覺到了不對勁。
鴉影睜開眼,看見了站在下麵一臉不耐煩的淩霄,和趴在地上被摧殘得不行的兩人。
這是什麼情況???
他拍了拍臉頰醒盹兒,換上一副嚴肅模樣,清了清嗓子問:“淩霄神君,有失遠迎啊。這是?”
淩霄行了個禮:“閻王,我來找蘇月現。哦不對,是我弟弟要來找蘇月現。”
“那言鬼差?”
“他啊,不讓我進去,被我打服了。”
“不……不服……”言銘頂著青黑色的眼眶,使出全身力氣講出了這兩個字後,徹底暈了過去。
鴉影搖搖頭,叫來兩個侍從讓他們把言銘抬回去休息,又緊急安排了新的鬼差去黃泉路當值。
清一被揍習慣了,在地上躺了會兒後自己爬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對著閻王行禮問好。
鴉影驚訝於他的恢複速度,沒多說什麼。簡單寒暄幾句後,他客氣地問:“快到飯點兒了,要不二位在我這吃完飯再走?”
清一正要開口,卻被淩霄搶先了一步:“飯就不用了,我們這次來是找蘇月現的,見完她就走。”
“本王已經派了紙人去請蘇鬼差了,但可能她沒注意到吧,還有回複我呢。”
清一一聽蘇月現的名字,急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可以去找她!”
“清一!”淩霄低聲喊他,“禮貌嗎!”
“也行啊。”鴉影一口答應下來。
淩霄愣了,心想這閻王怎麼那麼隨便。那是人家的家誒!就這麼水靈靈地進去了?
鴉影似是猜到了淩霄的想法,默默對他的疑問做出了解答:“我們下界沒有這麼多規矩,鬼差的地址都是公開透明的。下次我教你怎麼查找,這次既然你這麼著急,那——”
他拿起筆,在紙上留下了蘇月現的地址,遞給了清一:“我寫在了紙上,你就去這找她吧。”
清一拿到地址後眼中已沒有其他人,一溜煙兒似的跑走了。淩霄剛想跟上去,卻被鴉影攔了下來。
“淩霄神君,孩子們的事兒,咱也要跟著摻和嗎?”
蘇月現是被接連不斷的敲門聲吵醒的。
她頂著個雞窩頭,打著哈欠,不耐煩地去開門——
清一的臉就這樣毫無預告的闖入了她的眼中。
他剛揚起笑容準備打招呼,蘇月現卻沒做停留,麵無表情地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清一眨巴眨巴眼,不理解她為什麼這樣。
蘇月現紅了臉。
她趕緊跑到鏡子前,用梳子梳通了打結的發尾,順便揉了揉睡得浮腫的眼,又回到臥室換了一條新的長裙,再三檢查沒問題後,重新給清一開了門。
“進來吧,不用換鞋了。”蘇月現側過身,請他進來。
清一看著煥然一新的蘇月現,忍著笑意走了進去,乖乖坐在了沙發上。
蘇月現走去吧台給清一泡茶,背對他時偷偷呼出了一口長氣。
“還好,應該沒有破壞我精致的形象吧。”
不一會兒,蘇月現端著泡好的碧螺春來到了沙發處,把茶推到了清一麵前,自己則坐在了側邊的單人沙發上。
“嘗嘗,喜不喜歡。”
“這茶湯色碧綠,味道清香濃鬱,定是極品。嘿嘿,隻要是蘇姐姐給我的我都喜歡。”
其實這兩句評價的話,是清一從腦中玩兒命搜刮來的。之前淩霄泡了茶,總要自顧自地點評一番。他就有樣學樣的複述了一遍,顯得自己懂一些。
與蘇姐姐多說一句話,便能多拉進一點距離。
“你倒是會說。”
蘇月現看著清一的笑顏,心中泛起一陣酸澀。他的臉瘦了些,輪廓比從前更加分明。唇色泛著白,帶著大病初愈的憔悴樣。但看他這精氣神,應該恢複得還不錯。
她想說點什麼,卻又無從說起。心中的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一句:“沒事就好。”
或許是茶湯太燙,熱氣蒸騰,熏得眼睛發脹,又或許是蘇月現簡單的一句關心,就能帶給他莫大的觸動。
清一覺得眼睛怪酸的,抬手去揉了揉,竟潮濕了指尖。
沒出息。他在心中暗罵自己。
“留下來吃飯吧?”蘇月現雖然說的是疑問句,卻給了肯定的答案,“上次不是說想吃魚嗎。”
清一連忙點點頭,生怕她反悔了。
蘇月現揚起了一個漂亮的笑容,起身進了廚房。不知道是因為她剛睡醒,還是因為沒有遇到生死考驗,今天的蘇月現格外溫柔。
清一回憶起了住在盛家彆墅旁的那天,他的蘇姐姐穿了一條純棉的白裙。
大概就是這種柔軟的感覺吧。
蘇月現其實不太會做飯。
上輩子是金尊玉貴的千金大小姐,這輩子是喝西北風就能活的女鬼,根本沒什麼做飯的機會。
說是給清一做魚吃,不過是把魚蒸熟,再簡單地澆上醬汁。
然而,這小子吃得格外起勁兒——
一顆頭近乎埋進了盤子裡,桌子上是他一根一根挑出來已經堆成小山的刺。
蘇月現驚訝地看著他的發頂,第一次對自己的廚藝自信起來。
難道真是特彆好吃?
她拿起筷子,悄悄夾起一塊雪白的魚肉。清一以為她也想吃,連忙把盤子往前推。
蘇月現一邊擺手製止住他的動作,一邊把那塊魚肉塞進口中。
太淡了,完全沒味。
果然貓貓喜歡吃清淡的食物。
“除了魚還喜歡吃什麼?下次可以試試。”
竟然……還有下次!
清一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咬著筷子思考著愛吃的食物:“之前淩霄神君煮過一次牛油火鍋,我覺得還不錯,下次我們可以試試這個!”
“牛油火鍋?那不是辣的嗎?”
“對啊對啊!我喜歡吃口味重一些的!”
清一說完就愣住了。
蘇月現也愣住了。
兩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那隻被吃得七零八落的魚,空氣中彌漫著一絲尷尬。
“蘇姐姐的魚很好吃……”
清一紅著耳朵低下了頭,暗罵自己不會說話。
蘇月現看著他窘迫的反應,忍不住笑了起來。
清一被她的笑聲吸引,撩起眼皮偷瞄她的臉。
蘇月現笑得麵色緋紅,眼眶中閃爍著淚光。她抬手擦了一下,躬起手臂將手撐在下巴處,溫柔地看著清一。
“好啊,那下次吃火鍋吧,我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