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之死(3)(1 / 1)

傘姬 第七輪冬 4995 字 4個月前

秋日的天空總是黑得特彆快,太陽早早斂起光芒,天色在不經意間迅速黯淡下來。

落葉飄零,寒風漸起。盛家彆墅門前的火堆不眠不休地燃燒著,映在女人呆滯的瞳中,成了唯一一抹亮色。她機械地往火裡扔紙錢,風揚起了她枯黃的發,白衣鬆垮的掛在瘦削的身體上,從遠處看像極了投降時搖起的白旗。

彆墅拉著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麵的世界。蘇月現帶著清一順利把剩下三塊陣基挖了出來,又快速將坑埋上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坐在門前的女人猛然坐直了身子,她快速扭頭衝他們看過來,頭部近乎轉了180度,也不知道脖子斷沒斷。蘇月現敏銳地感受到了這道目光,上前一步擋在了清一身前。

女人的眼皮半聳拉著,像兩扇沉重的閘門,遮住了那雙已經失去生機的眼睛。她的靈魂似乎被抽離出去了,隻剩下一副了無生氣的軀殼,行屍走肉般僵硬地坐在那裡。

按照清一的說法,這女人昨晚是半個死人。如今過了整整一天,她的身體估計已經被鬼吞噬乾淨,現在徹底死透了。

難道是因為盛輝提前死了所以大鬼轉換目標了嗎?

蘇月現召喚出古傘懸於身前,擺出戰鬥的姿態,衝著前方喊道:“彆藏著了,快出來吧!”

女人的身體頓了一下,隨後瞪大了眼睛,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從中淌出了兩行血淚,蜿蜒地沿著她憔悴的麵頰緩緩滑落。她下巴張得老大,似乎脫臼了,黑洞般的口腔暴露無遺,能直接看見最深的後槽牙。

一股青色的煙霧從她的七竅中緩緩冒出,又在空中聚集起來,漸漸形成了一個女人的模樣。

她終於睜開了那雙杏眼,眉目間皆是柔情,鴉羽般的睫毛濃密而翹,真是顧盼生輝,一雙瞳仁剪秋水。

“阿月,你來啦~”

“青姐姐,你怎會……”

鬱青生前便是一個嫵媚的女人,蘇月現常說她生錯了地方,與這姑蘇格格不入。她應該長在濃墨重彩的長安,與那些王侯將相來場曠世奇戀,再拍拍屁股將他們甩了,開個酒樓做女首富。而不是拘於這平凡的鎮子上,每日家長裡短,無趣得很。

“如何?”鬱青從口袋中掏出手持鏡照了起來,“我這樣不美嗎?”

“美,但你為什麼會變成鬼?”

“嗯——因為死了呀~”

生前的鬱青嫁給了鎮上最有錢的富商,理應過著順風順水的生活。正常死亡的人,是不會變成鬼的。

“你是怎麼死的?”

“這個嘛……我不記得了。”鬱青聳聳肩,眸中含笑,“但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鬱青對蘇月現極好,知道她愛打麻將,即便忙著招呼店裡的客人,也會在她缺人時來湊手。每年春日桃花開得最濃時,還會送來桃花餅供她吃。蘇月現能感受得出來,她是真的把她當做了親妹妹。

蘇月現做鬼差以來,第一次心軟了。她收起了傘,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勸說:“姐姐,做寄生鬼是不對的。”

“那你要我做什麼?鬼差嗎?我做不來的。”鬱青假裝生氣,甩開了她的手,“你怎麼這麼不了解我?我乾不來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兒,小時候我連殺魚都不敢,如今怎麼敢收惡鬼呢。再說了,我也沒犯錯呀,是他們請我來的。”

蘇月現沒話說,她說的是真的。

寄生鬼這種擦邊的存在,閻王至今沒有頒布一條規則直接了當地將他們釘在黑名單上。這種你情我願的交易,從各個方麵來講,都是合理的。

“那他們是怎麼請你來的?”

“喏。”鬱青用手指指屋裡,“那有個叫吳界的算命先生,他是做第三人的,是他讓盛家請我來的。”

目前看來不用去抓吳界,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也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世上有種職業,名叫第三人。顧名思義,生活在三界之外的人。他們能通天曉地,上傳下達,被人類稱為神鬼的化身。

這種職業也不是誰都能做,要麼是祖上傳下來的,要麼是天生靈力充沛。

吳界他家在這一行裡頗有聲望,屬於祖輩傳下來的。他一出生就開了智,十歲出山給人看相,算無遺漏。唯一的缺點就是,乾這行身體會越來越差,且壽命都不長,但沒有什麼病痛折磨,單純給人算命時耗費陽壽早衰而已。

據說吳界這一族,追本溯源起來,其實是上界現在某位神君的後人,是天賜的緣分,特許他們用天機在人世賺取錢財,死後還會回到天上。

盛家四十年前並不像現在這般富裕。

那時,他們還隻是在京城比較有名,並沒有走向整個H國。但對於一個白手起家的人來說,能在京城立足並發展,已是不易。

那時候的盛董事長與盛夫人育有一子,盛輝還在小老婆的肚子中,連形都沒長成,是個胚胎。

其實盛董事長找小老婆,是盛夫人建議的。她不甘心事業止步不前,她的野心更大,她想要吞並其他企業成為行業一霸,但她又清楚的知道可能這輩子盛董事長隻能到這了。

於是,她私下花了大價錢找到了吳界,他給她出了個主意:請神。

但盛夫人等不及了,她需要的是立竿見影的辦法。而請神需要全家吃齋念佛、多做善事、積累佛緣最起碼十年,才算請神成功。

吳界又給她出了個主意:請鬼。

他告訴盛夫人,這個方法更快,一年內就可以達到效果。但弊端是需要獻祭一個人的陽壽,當鬼的養料。付出多少年壽命,就能收獲多少年繁榮。

所以盛夫人讓盛董事長再去找個女人,目的是讓她懷孕,用肚子裡的孩子換盛家百年氣運。

許真真就是這時候進入盛家的,她踏進大門的那天,已是有孕之身。

那時候盛家正在為請來的鬼布置屋子,就是那個神秘的第四層黑屋。他們卻告訴許真真,是在請神。

單純的女孩信以為真,夜晚對著那間第二天準備辦祭祀儀式的屋子許起了美好的願望。

她希望,肚子裡是個男孩,將來能分得盛家一些家產。她知道她身份不明,所以從不奢求她的孩子能繼承正統。彆人吃肉,他能分到一根骨頭就是極好的。

許真真是個平淡的人。

平淡的長相、平淡的性格、平淡的願望,是扔在人群裡就會消失不見的女孩。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真真二字都是一聲。她的一生沒有什麼波瀾,唯一可以稱得上驚濤拍岸的事,就是她懷上了盛董事長的孩子,進了盛家大門。盛夫人看她不像看小三,倒像妹妹,總是給她喂安胎藥。趴在她的肚子上聽胎心,比盛董事長還上心。為此,許真真一直是有些愧疚的,畢竟自己不道德,破壞了彆人的家庭。她每天都在為盛家祈禱,期盼著這一家人都能平安健康,卻唯獨漏了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

盛夫人沒想讓這孩子出生的,她千算萬算,沒算對祭壇搭好的夜晚鬱青就被召來了,沒算對許真真先對著她許下了願望,沒算對鬱青對孕婦有一種特殊的情感。

鬱青實現了許真真的願望,但盛家給的實在太多,她也不好違背盛夫人的意願,就做了個手腳。她讓孩子順利出生,卻是最招鬼的至陰體質,活不了太久。

相悖的設定帶來的結果是——盛輝出生了,他是個套著男人外殼的女人。

盛輝出生那日,許真真沒有去醫院,而是盛董事長請了醫生來家裡為她接生。盛家全員冷臉看著女人因疼痛而扭曲的麵孔,汗水浸濕了棉質睡衣,鮮血染紅了身下潔白的床單。她的手緊抓著床沿,雙腿大開著掛在那裡。她毫無尊嚴的,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麵展現在了眾人麵前,像飄在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始終靠不了岸。她呼喊著盛董事長的名字,男人卻在接了一個電話後皺著眉離開了。這一刻,許真真才明白,他是不愛她的。那些關心與溫暖都是假的,這就是一場精心籌劃的騙局,無力的是她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她長呼一口氣,卸了力,滿身滾燙的汗水刹那間冷了下來。她絕望地躺在那,如同一具冰冷的屍體。她想帶著這注定不幸福的孩子離開人世,他卻在這時出生了。

隨著嬰兒貓似的啼哭,屋外狂風驟起,暴雨如瀑般落下,水珠快速劃過玻璃,留下道道如刀劃過的痕跡。

盛輝帶著滿身業障,出生在了一個破碎的雨夜。

許真真發現盛輝喜歡玩洋娃娃和發卡王冠時天都塌了。起初她隻是以為她的孩子愛好特殊,可能再長大些就好了,後來她發現盛輝跟女孩兒的思想相差無幾,最愛玩公主和王子的遊戲,而他是唯一的公主。他還總是細聲細語的吵嚷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他不喜歡叫“輝”,那是男孩叫的,他想要一個女孩的名字。

她沒想到當初樸素的願望,竟然給自己的孩子變成了四不像。她告訴盛輝,他是個男孩,他應該喜歡他的名字,應該愛玩汽車模型和樂高拚圖,應該調皮搗蛋上房揭瓦,應該跟小朋友打架而不是手拉手一起去洗手間。

盛輝不懂,但他愛他的媽媽,所以他照做。

許真真還是不忍心讓盛輝失望,於是偷偷準備了一堆女孩的玩具藏在床底下。每次盛輝從幼兒園放學回家後與她玩耍的那十幾分鐘裡,他可以做他喜歡的事情——為洋娃娃換裝,往頭發上彆發卡,讓媽媽叫他公主殿下。

許真真還在娃娃裙子的背麵縫上了一個“蕙”字。這是她給盛輝取的女孩名,叫盛蕙。他喜歡這個名字,讓她私下裡就叫他蕙蕙。

再後來,盛輝上了小學,被盛夫人抱走撫養,她很少能見到他了。自此以後,她的世界隻有屋子這二十幾平米。盛家所有的宴席她都會去參加,但無人在意她。家中客人絡繹不絕,但無人在意她。警方查案來問詢,連下人們都問了,但無人去問她。

許真真活著,但死了。她死在那張生產的床上,不,或許她死在了愛上盛董事長的那一刻。

“所以,盛輝獻祭了一百年,但他提前死了,你就要附到許真真身上,因為她是他的母體,對嗎?”

“阿月你真聰明。”鬱青捂著嘴笑起來,“怎麼樣,她是不是很可憐。”

還未等蘇月現回答,清一的聲音先出來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上前一步,站在了蘇月現身旁。他看她們聊了許久,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時機,趕忙來一句,“許真真做小三就是不對。”

“我看最可憐的是盛輝。”

“不,還記得陳炳惟嗎。盛輝無視員工需求,麵對無良組長壓榨員工無作為,這是他的罪。”

“你這會兒看得倒挺清楚。”蘇月現指指自己的頭,“是真的動腦子了。”

清一得到了蘇姐姐的表揚,瞬間感覺自己飄在了雲端,得意地揚起了頭。

“等等,這是誰?”鬱青沒好氣的上下打量著清一,“我最討厭男人。”

“呃,他是隻貓,叫清一。”

“貓啊,你原來不是也養了一隻嗎?”

“就是他。”

“哇!居然化形了!”鬱青湊上前去細細瞧著,又轉到了清一身後嗅了嗅,“是個半神啊……”

下一秒,她眸光一變,瞬間成了青色,冒著詭異的光。蘇月現還沒反應過來,鬱青那指甲暴漲的鬼手已穿透了清一的胸膛,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空洞。

鮮血噴射而出,濺滿了蘇月現的臉。一抹猩紅悄然滑落至她的嘴邊,她伸出舌尖輕舔,濃重的血腥味洶湧而至,狂風驟雨般直衝她的感官,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眩暈感。

她的眼前上演了一場快速的走馬燈,一幕幕與清一相處的時光頻頻閃過。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交織在一起,所有的回憶在這一刻都化作了一把把刺穿她的利劍,毫無章法地刺中她的心。

清一的身子快速向前倒去,蘇月現本能地伸出雙手接住他。她能夠感受到他的身體正在失去溫度,變得冰冷僵硬。

他的生命開始倒數,他甚至來不及說道彆的話。在瞳孔徹底渙散前,他的最後一眼定格在了蘇月現通紅的眼睛上。

他想說,蘇姐姐彆哭啊。

他想抬手為她擦去淚水。

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蘇月現極力控製住情緒,不讓自己崩潰。她強裝理智的將清一放到了一旁的草地上,從他的懷中掏出了傳訊符,忍著被神力灼燒的痛,給淩霄捎去了一個消息。最後,她將古傘擋在清一身體前,形成了一個保護罩。除非傘碎,否則除了蘇月現沒人能打開。

做完這一切,她站到了鬱青對麵。

蘇月現醒悟了,她的青姐姐已經死了幾千年,早就化成了一捧黃土。現在站在她麵前的,是一隻惡心的寄生鬼。還不知天高地厚,傷了她的人。

真是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