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之死(1)(1 / 1)

傘姬 第七輪冬 5323 字 4個月前

一切發生得太快。

兩人翻窗一躍而下,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盛輝的屍體旁。蘇月現一刻不耽誤,吸食完怨氣,立馬撫上了他的額頭,去查看生前的記憶。

這一看,驚得蘇月現呆楞在原地,久久不得動彈。

怪不得陳炳惟對於消散的態度那麼無所謂,怪不得他魂飛魄散前在她耳邊說,他的願望已經達成了。原來他知道,盛輝必死。

“蘇小姐!蘇小姐!蘇姐姐——”清一附在蘇月現耳邊,一聲一聲將她飄遠的思緒喚回來。

蘇月現猛得起身,肩膀差點與清一的下巴撞到一起。

尖銳而急促的警笛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急迫的頻率預示著華國的商界要變天了。

“走!去盛家!”她主動拉住清一的手,往盛輝記憶中的方向飛去。

“不休息一下嗎?蘇姐姐,你累不累啊,剛剛戰鬥時有沒有受傷啊。”

清一這樣說著,眼神一直落在他們相交的手上,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甜蜜:“不要管他們了,那些人死不死的無所謂,你的身體最要緊啊。”

“我沒事,你以後不準這樣說了!”蘇月現扭頭看著他,語氣嚴肅,“每個人在這世間都很重要。”

清一迫切問道:“那我呢?我對於你來說,重要嗎?”

蘇月現聽後沉默了幾秒回過頭,故意不去看他含情的眸:“當然,你不也是這世間的人嗎。”

盛家位於京城的郊區,獨占一方天地,連房子都是與眾不同的四層彆墅。

以他家的財力,在市中心置辦一套房產綽綽有餘,卻選擇了偏僻、荒無人煙的避世之地。蘇月現通過盛輝的記憶,不難猜出其中的緣由。

清一動了動鼻子,滿臉嫌棄:“哇,好濃的陰氣。”

他前身是貓科動物,嗅覺靈敏,現今又是半神之身,因此對陰氣格外敏感:“他家這是乾嘛了……怎麼有隻大鬼長時間住在裡麵,竟然無人發覺。”

“不是無人發覺,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在養鬼。隻不過他們沒有心,那些副作用都應在了盛輝身上,他們卻在享受著生活。”

蘇月現心想,這盛家雖姓盛,但卻靠獻祭孩童給大鬼維持,內裡已經腐爛衰敗了。

“啊,竟然養鬼?那盛輝好慘啊。”清一不帶任何感情的附和著,“但是,俗話說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清一!你不能這麼想!”蘇月現抬手狠狠敲了他的腦門,他吃痛地悟住“受傷”的地方,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為己和自私是兩碼事。”

清一不能理解,卻也沒再說什麼,賭氣似的自顧自的往前走。晚風輕輕拂過,將他的長衫吹得翩飛,發絲也在空中肆意飛揚,像極了武俠劇裡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獨大俠。

蘇月現見他略顯落寞的背影輕聲笑笑。

她一直以為,以現在的樣子,能為世間做的隻有多抓惡鬼、減少怨氣、維護和平。那麼,她會為了人間的幸福與安寧去努力,會為了那些還生活在這裡的人類去努力,會為了依然愛著這個世界的人去努力。沒想到,做著做著竟把業績做到了第一,做著做著竟升職成為了閻羅殿內的第一個女官。

其實能不能恢複記憶,對於曾經的她來說,並不重要。在她看來,這些已是隔世。既然命運讓她忘記,就一定有必須忘記的理由。

清一悶頭走出了一段距離,發覺蘇月現沒有跟上來,這才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雙目對視之時,蘇月現衝他勾了勾手。

清一看見她的手勢,趕忙往回跑。他嫌自己的速度太慢,還用上了術法。腳步瞬間變得輕盈而迅速,每一步都映出一朵金色梅花,猶如繁星點點灑落人間,在夜晚格外亮眼。

蘇月現看著他焦急的模樣笑意更甚。

那段在宅院裡一同生活的時光如同幻燈片在她腦中播放,生前的她也是隻要衝他勾勾手,不管離得多遠,她的貓貓都會翹著蓬鬆的大尾巴奮力跑過來。

她一直以為,鬼會為他人帶來不幸,所以從不招攬搭檔。沒想到陰差陽錯間,身邊多了個半神——上來就滋哇亂叫的喊主人,吵吵嚷嚷的要為她找回記憶,又在第一次遇見惡鬼時被打得還不了手。

這讓蘇月現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活氣。往平靜的潭水中不斷扔下石子,也能漾起浪般的層層波瀾。

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有了羈絆。她再也不是活在塵世之外的鬼,再也不是孑然一身了。

現在看來,還是快點恢複記憶比較好。

她渴望想起有關清一的全部,有關過去的記憶,以及那一生的愛與恨。

她想與他有話說,有回憶可聊,有往事可追。

“蘇姐姐,你笑什麼?”

“沒什麼,覺得你很可愛罷了。”

清一被蘇月現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連嬌都忘了撒,傻乎乎的杵在那。

他的蘇姐姐什麼時候開竅了?嘴巴這麼甜?

蘇月現轉了轉眼珠,腦中的壞主意一個勁兒地往上冒,她賤兮兮地喊道:“清一色?”

“我叫清一!”清一終於害羞起來,整張臉都沸騰了,像燒開的水,耳朵處往外冒著肉眼看不見的白煙。

“好好好,不管你叫什麼,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我的貓貓。”

清一瞬間被潑了一盆徹骨的冷水,不留情麵的從頭澆到尾,寒意直透心底。

貓貓的情感世界純真而直接,喜歡就是喜歡,在乎就是在乎。沒有什麼中間值,也沒有含糊其辭模淩兩可的地方。他不明白他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蘇月現為何還將他當作寵物,勾勾手,摸摸頭就會開心得呼嚕呼嚕叫的那種。

然而,事實的確如此。他的蘇姐姐隻要釋放出一絲親昵的信號,他就會眼巴巴地湊上去。人類最常說的禮義廉恥統統不在乎,他還是當年那隻會去舔舐她掌心求她愛撫的貓。

他不懂什麼主人與寵物的關係,在他心裡,蘇姐姐就是無可替代的唯一。

清一不滿意她的回答,悶聲問道:“你剛才怎麼沒跟上來啊。”

蘇月現心中驚訝他變臉的速度,心想貓的心思真是千變萬化啊。

“這裡擺了陣,我過不去。”

“那為什麼我能過去。”

“因為這陣,本來就是為了防鬼的。住在裡麵的那隻大鬼就是想保護自己的地盤。”

“那你怎麼樣才能進來啊?不能就靠我一個人吧……感覺他很厲害,我怕我打不過拖你後腿……”

“放心,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的。但是時間寶貴——”蘇月現抬頭看了眼天空,已有些許變亮的跡象,“你先進去,看看有什麼特彆的東西,千萬不要挪動位置,不然會被裡麵的大鬼發現,要用腦子去記。我在外圍看看,能不能破解這個陣。但是今夜肯定破不完了,對付這種大鬼,不求快,求穩。”

蘇月現這個事業腦沒給清一彆扭的時間,吩咐好任務後長輩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就走了。清一自顧自地歎口氣,既然蘇姐姐覺得查案最重要,那他就會立刻去執行。

事不宜遲,兩個人分頭行動。

清一潛進了盛家,他沒有蘇月現感應的技能,隻能細細翻找。但他作為神,也能憑借著第六感,覺出這裡的不對勁——

盛家沒有鏡子。

哪怕在洗手間這樣的地方,都沒有掛一麵大鏡子。那麼平日他們是如何梳妝的呢?

想著這些,清一閃身進了一樓的主臥。奇怪的是,屋裡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梳妝台,卻依然沒有放置鏡子,但是那些瓶瓶罐罐都有使用過的痕跡。女主人不可能往臉上胡亂塗抹,這裡定有他沒發現的東西或秘密。

清一緩緩拉開一側的抽屜,裡麵躺著一個極小的手持鏡,鏡麵上密實地裹著一塊最為常見的黑布,係扣處被牢牢紮緊,透不過一絲空氣。清一比了比,大小與他的手掌相差無幾,似乎專門為映照人類的臉而特彆製作的。他小心翼翼地關上抽屜準備離開,卻還是不小心碰到了桌腿,一聲清脆的“咚”在夜晚安靜的房間中回蕩。他驚慌地望向盛董事長和其夫人,隻見他們仍平躺在那沉沉睡著,被子蓋至脖頸處,露出麵容平靜的臉,就像死了一般。

清一沒敢上前查看,見他們沒有醒來的跡象,偷偷鬆了口氣。正準備離開,餘光瞥見窗簾似是被風吹起,剛才還拉得嚴密,如今卻露出了一條縫。

仲秋之時,還需要開著窗睡覺嗎?

清一沒多想,又摸索著上了二樓,這層僅設有一個主臥。他輕輕走進去,床上躺著一位女人,容貌看起來比董事長夫人更為青春煥發。但是按年齡來看,也不像這家的女兒,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吧。

這個略顯空蕩的房間,與樓下布局一樣,同樣沒有設一麵鏡子。清一再次從梳妝台的抽屜裡找出了一把巴掌大的手持鏡,依然緊緊裹著黑布。她也是平躺著睡在那,寧靜而安詳,毫無呼吸的痕跡。清一有了經驗,膽子大了起來,悄悄上前去探了探她的鼻息,還好,是活著的,隻是那氣息微弱至極,宛若遊絲,差不多是個半死人了。

離開她床頭之時,清一的左腳似乎蹭到了什麼東西。他蹲下身去,發現床下竟有一籃子物品。他拉出一看,裡麵裝滿了小女孩愛玩的玩具。他將這籃子拿到窗邊借著月光仔細瞧,有兩個布娃娃,一堆貼紙,還有各式各樣的發卡、鑲鑽的皇冠等等。被月光一照,閃著晶瑩的光芒,就像盛了一池星星,夢幻又迷離。

清一努力回想著,根據他僅有的對盛家的了解,他想破腦袋也沒有想起來這家有女孩啊。他默默記在了心裡,準備等會兒跟蘇月現彙報一下。

清一上至三樓,輕車熟路的摸進了主臥,門卻是鎖著的,沒辦法進去。

無奈之下,他隻好往最後一層探去。剛踏上第一級台階,清一就感受到了明顯的不適。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黏膩的陰濕味,好像是從某個地方滲出來的,讓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滯重起來。其中夾雜著些許難以名狀的、生命腐敗的氣息。

他忍著不適繼續往上走,隨著一級一級的深入,這種感覺越發強烈起來。走到最後一級,他發現這整整一層樓都是被砌死的,表麵塗滿了黑色油漆,像個牢籠,似乎在囚禁著什麼。

這屋子的外表有些舊了,幾處牆皮剝落,露出了內裡斑駁的白,有些地方還抹上了詭異的紅色。痕跡已經乾涸,無法分辨是血還是顏料。這幅景象讓清一想起了盛輝從高空落下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臉,那顆猶如西瓜落地般近乎炸開的頭,還有根根破體而出的白骨。

屋子的入口在離樓梯大概一米的位置,門上落著一把巨大的鐵鎖,粗長沉重的鐵鏈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門把手上。

清一沒有鑰匙,自然打不開這扇門。他隻好站在有限的空間裡觀察一番,沒發現其他異常後離開了這個氛圍詭異的地方。

蘇月現在彆墅外也沒閒著,她發現這個彆墅幾個正位方向上的草皮不太一樣,呈現出一種新生的綠意。

她本就愛種花,關於草的新舊,她再熟悉不過。蘇月現手撫上正北的位置,用鬼術深深向下探去。

穿過草地的根部,她感受到了一股與她同源不同術的力量。果然不出她所料,這彆墅下麵藏著大鬼陣下的東西,為的就是公然標記領地。

就好比小狗出門喜歡在各處留下自己的氣味,鬼也是一樣的。能使用這種喪心病狂拜鬼發家的人類不多,被請來的鬼一旦得到了活人的供奉法力便會成倍的增長。因此,他自然不希望有其他鬼發現這些天然養料。

然而,想要破陣也很簡單——把下麵的東西挖出來即可。

蘇月現在彆墅外繞了一圈,還真讓她在後院的菜脯周圍找到了一把鋤頭。看著這把簡陋又樸素的工具,她不禁苦笑,堂堂閻羅殿女官,竟淪落到在這挖土,實在荒謬。但為了能順利進入彆墅,蘇月現彆無選擇,認頭地挖了起來。更深露重,土地濕潤而鬆軟,她每揮動一次鋤頭,鉤出來的都是一團泥。

她就這樣挖了許久,直到清一探查完從彆墅裡走出來,她才剛剛看見一點兒苗頭。

蘇月現不敢疏忽,加快了挖土的進程。很快,陣在正北的東西現世了。

這時清一已走到她身旁,指了指她手中的小方塊問:“這是麻將嗎?”

“對,這是麻將中的北風。”

這張牌上字體的顏色不儘相同,北字右半邊是由沾有藍色墨水的筆重新描摹而成的。從牌角的磨損程度來看,已經有些年頭了。有的地方甚至磕掉了一塊,變得凹凸不平。

蘇月現想起了生前與她一同在牌桌上廝殺的閨中密友——鬱青。

她曾有一副很喜歡的牌,打得次數太多,摸得次數太多,以至於掉了漆,醜醜的。她倒不甚在意,隻是鬱青家世代都是丹青手,她接受不了這種顏色上的瑕疵,有一天特意揣著筆去找蘇月現,比來比去都不知道描哪個顏色好。

最後,她望見了一院子的喜林草。

她笑著說,藍色最襯她。

太陽從遠處的山巒間緩緩探出頭來,天空被染上了一層絢麗的粉色,幾片薄雲悠然自得地浮在空中。

漫長的夜終於過去,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清一靠在一旁的樹上打起了盹兒,這個新手半神,已然堅持不住停止運轉了。

蘇月現手中牢牢攥著那一張麻將牌,並不鋒利的邊角將她的手心隔得通紅。她對鬱青的記憶就到這了,她想不起後麵發生了什麼,大概率是自己先死一步。

她不由自主的開始期待,待夜幕再次降臨時,她會不會遇見昔日好友。

這是她鬼生第一次,這麼在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