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馬之死(1)(1 / 1)

傘姬 第七輪冬 4522 字 4個月前

烏雲如墨,翻滾著遮蔽了最後一絲月光。狂風驟起,橫掃京城每一個角落。大雨傾盆而下,如同密集的箭矢,瘋狂擊打著地麵,整個世界被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深夜小巷的垃圾桶邊,一具男屍姿態詭異、麵容扭曲的躺在那,似乎死前經受了極大的恐懼。

“死了。”

女孩深吸一口氣,屍體上附著的濃重黑霧化作一縷煙從鼻腔進入了她的身體。她漆黑的眼眸瞬間燃起了火焰般的藍色,蒼白的皮膚下,每一根經脈都透著幽幽的光。

隨著黑霧漸漸消失,女孩的眼睛又變成了與人類相同的黑色。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饜足的眯了眯眼,心裡盤算著抓完這個該死的惡鬼終於可以跟閻王申請休假了。

雖然她的業績還未達標,但是打工鬼的命不是命嗎!再這樣乾下去,就該化為一縷煙了。

女孩的內心瘋狂抱怨著不爽,但還是負責任的開始工作。她蹲下身,纖纖玉手撫上屍體的頭部。下一秒,關於這具男屍生前的記憶儘數進入她的腦中。

清一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女鬼,住手!”

他大喝一聲,宛如驚雷炸響,咬破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張符,向麵前的女孩打去,一氣嗬成,動作利落而決絕。

金光乍現,摻著神血的攻擊勢如破竹、銳不可當,誓要將這空氣撕裂出一道駭人的口子。隻聽咚一聲,亂石飛濺,原本平整的路麵在這小小一張符籙的轟擊下,竟被炸出了一個洞。

再看剛才被他嗬斥的女孩,竟完好無損的站在洞旁,麵容淡定的看著這一切,仿佛是在欣賞一場技能表演。

“現在神官打架都這麼不管不顧了嗎?”

“找死!”

清一怒意暴漲,雙目圓睜,對著她又是一頓狂轟亂炸。

女孩張開右手,一柄精致的古傘憑空顯現,悠然懸於她的掌心之上,散發著陣陣陰氣。傘麵上,繁複而精美的圖案交織錯落,似乎蘊含著某種神秘力量。

麵對清一淩厲的攻勢,她從容地將古傘旋至身前,靜靜立於風雨之間。那些攜帶著磅礴法力的符籙,如同流星般劃破長空,帶著呼嘯之聲直逼而來。然而,當它們觸及到古傘傘麵的刹那,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束縛,紛紛停滯不前。

清一見狀,又加深了法力。

下一刻,古傘上的圖案仿佛被喚醒,瞬間綻放出幽幽藍光。緊接著,從圖案中湧出的火焰猶如靈蛇般蜿蜒而出,熾熱而神聖,將那些符籙逐一纏繞、吞噬,最終化為虛無。

“這傘……竟是她。”

清一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震驚得給不出反應。那些符篆灌注了他的仙血,力道是普通的三倍,她竟然能夠毫發無傷的一一化解。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閻羅殿內唯一的女官——傘姬蘇月現。

原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清一這才認真打量起麵前女孩的樣子來。她身材窈窕,長發如瀑,著一襲輕紗長裙,裙擺隨風搖曳,宛若幽靈般縹緲。她的麵容清秀,眉眼間帶著淡淡的哀愁,好像永遠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

“我看過你的資料。傘姬,閻羅殿內唯一的女官,本體為一把百年曆史的油紙傘,平日以吸食怨氣為生。”

蘇月現向上一拋,古傘消失在了空中。她理了理因戰鬥亂飛的長發,幽幽道:“可以不把這麼尷尬的介紹直接講出來嗎……”

“我終於找到你了!”清一挑眉,三兩步閃到蘇月現麵前,一改剛才的態度,黏膩膩的喊,“主人。”

蘇月現皺眉,心道這是什麼play。

清一見她嫌棄的神情,蔫兒巴巴的低下頭:“你都忘了嗎?”

蘇月現對他,確實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在清一某個抬眼的瞬間,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但當她想要細細琢磨時,腦中開始出現濃重的霧,讓她不得不停在原地。

“我該記得什麼嗎?”蘇月現不想再跟他糾纏,擺擺手,“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誒,不行,你不能走!”清一一把拉住她的手,瞬間被冰得打了個寒顫,“哇,你的手也太冰了!”

“還有什麼事嗎?”

“這人……”

“我隻吸怨氣,不殺人。這是有惡鬼作祟。”

清一蹲下身,貓似的在屍體上聞了一圈,讚同的點點頭,“那我們要不要合作?”

“我從不與神官合作。”

“我是半個!”

“半個也不行。”蘇月現說完,沒給他繼續勸說的機會,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雨中。

清一盯著她消失的方向,眯起了金色的眸。他嗅覺極其敏銳,抬起手往空中抓了抓,再送到鼻前細細聞著。

沒錯,蘇月現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清一心中念咒,化作一道金光飛向了天庭。

“淩霄神君!淩霄神君!”清一一回到上界,便飛奔到淩霄的寢殿跑酷。

他忘情之際,沒有控製好本體的特征,露出了兩隻大大的尖耳朵和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淩霄打著哈欠從屏風後走出來,看著正在發神經的清一已然習慣,淡定的給自己倒了杯茶。

“怎麼了?不是給了你在人間使用的建房符了嗎?怎麼還往我這跑。”

清一一個大跳飛似的跑到了淩霄身旁,喉間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清一,你已經不是貓了。”

清一撇撇嘴,坐在了淩霄旁邊的凳子上眯起眼睛,開心的情緒溢於言表。

“到底怎麼了?我看了一夜卷宗,剛睡著,就被你這隻夜貓子吵醒了!有什麼事不能白天說?”

“神君,我找到我的恩人了!”

“哦?這是好事啊,報完恩,你就能徹底成神了。”

清一清清嗓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淩霄聽。

“竟是那閻羅殿的女官?”

“對啊!可能這就是緣分吧,我這剛去人間,就遇見她了。”

“你是如何確認她的身份?”

“她身上有喜林草的味道。”

清一曾是一隻流浪貓。

他自幼脾氣差,不管對方是體型比他大多少倍的貓,讓他不爽,清一都要打上一打,因此常常負傷。他倒也不在意,反正窩在角落裡舔一舔,休整幾日,再見還是一隻頂天立地的貓。

一次,他蜷縮在街角療傷時,遇見了他的女主人。

女主人是個極善良的女孩,她見清一受了傷心疼不已,便將他帶回宅院撫養。

清一第一次有了家。

女主人是姑蘇一家富商的女兒,大家都叫她蘇小姐。白天她常跟隨她的爹爹學習管理族中生意,晚上便沉浸在油紙傘的製作中。她說,她不能辜負長輩們的期待,不能壞了蘇家這些年來的規矩——蘇家掌事之人,製傘技藝必須是族中最好的。

清一白天無聊時,最愛在她的院子裡跑酷。晚上待她回來,就圍在她身邊撒嬌。他最愛用頭去頂她的手,在傘骨與傘麵間來回穿梭,讓她沒法專心致誌的做傘。

她也從不惱,隻會笑著輕輕推開他,嘴裡喊著:“彆鬨啦,都給我抓壞了。”

在清一日複一日的乾擾下,她還是能做出一把把精美古樸的傘。清一會在傘麵上跳來跳去,偶爾會把傘踩翻一臉歉意的看著她。還會在傘下趴著睡覺,順便磨磨小胖爪。

閒暇之餘,蘇小姐喜歡養花,她的院子裡種滿了喜林草。微風拂過,藍色的花海如浪般搖曳,美不勝收。她還喜歡打麻將,常常叫上閨中密友去鎮上的麻將館小玩兩把,有時會帶著清一一同前往。彼時,他會窩在蘇小姐懷裡,眯著眼睛昏昏欲睡。恰巧每次帶著他去,蘇小姐都能贏錢,於是她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清一色”。

清一最討厭下雨,他不喜歡他最驕傲的毛發被雨打濕,厚重的蓋在身上,甩都甩不乾。

然而姑蘇的雨,總是那麼纏綿。天空常被一層薄霧輕輕籠罩著,看不見太陽。雨絲密如棉織,輕輕灑落在古老的屋簷上,再沿著青石板路緩緩流淌。每到這時,蘇小姐會將一屋子的傘放至院中,一把接著一把,搭成一條不會被雨打濕的長廊。清一自然的接受著她的寵愛,靠在傘下聽雨聲,看被水珠壓彎腰的草。

這是他們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後來,蘇小姐的閨中密友嫁作人婦。

再後來,蘇小姐的爹爹病倒了。

白天,她依然去照看族中的生意。晚上,她坐在桌前以淚洗麵。清一不再調皮的竄來竄去,而是乖乖的趴在蘇小姐身邊。她會苦笑著去摸他的頭,他會親昵的去舔她的手心。一人一貓,就這樣度過漫長的夜。

蘇小姐的爹爹還是去世了。她極難過,紅著眼操持著後事,沒掉下一滴淚。她開始早出晚歸,似乎在調查著什麼,清一隻能看見她忙碌的背影,在房中默默等待著她回家。

清一不記得看過多少次日升月落,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他終於反應過來——蘇小姐不會回來了。

她種下的喜林草已開滿庭院,花香四溢。它們以最純淨的藍色,綻放出無儘的生命力。月光如水,清一跳進這片花海,細嗅清新的花香,並暗自記在心裡。

他的蘇小姐,就是擁有著這樣溫柔的味道。他一定要找到他的主人。

天邊初露曙光,薄霧繚繞,猶如輕紗般覆在亭台樓閣之上。遠處,山巒疊嶂,在晨光的照耀下漸漸顯出輪廓。河水悠悠,穿城而過,層層波紋閃著金色的光芒。青石板路鋪向遠方,清一再次踏上了新的旅途。

如果是以前的話,蘇小姐起床後,會先去小廚房端來他愛吃的魚,放到他的碗裡,看著他享用完自己再去洗漱。

隻是時光無法倒流,世上沒有如果。

今後,再也沒有蘇小姐。

清一依然是一隻脾氣暴躁的貓。

家養這些年,越發嬌氣。他遠離戰場太久,昔日勇猛的戰鬥力已不再,與大貓的撕咬以失敗告終。原來可以不管不顧的傷,如今卻讓他疼痛難忍、動彈不得。

清一第一次覺得,姑蘇的冬天這麼冷。

然而命運對他格外眷顧,恰逢淩霄神君遊曆至此,便將他撿了去,想著天庭生活平淡無趣,養隻貓解解悶也是好的。

淩霄,為上古神獸獬豸的化身。有著辨善惡、察人心的本領,是掌管天下正義的至高存在。但他玩兒心大,每年都會來到人間遊山玩水,賞美景吃美食的同時,再做幾個月判官,解決一些百姓難題。

淩霄將清一帶回天庭,用極具純淨的仙氣為他療傷。清一的傷勢迅速痊愈,淩霄發現他天資聰慧,便決定助他一臂之力,為他輸了更多的仙氣,使他蛻變成了一位半神。

清一化形為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後,對自己的名字“清一色”不太滿意,覺得不太像神的名字,又不想舍棄蘇小姐為他取的名字,他思考良久,最後取了“清一”二字。

清一努力學習術法,從淩霄的貼身書童做起,利用貓類的天生優勢,漸漸嶄露頭角,也開始參與斷案。

他問淩霄,世間為何有這麼多人作惡。

淩霄答,因為欲望。

他再問,何為欲望,為何會有欲望。

淩霄聽後,覺得是時候將他遣去人間遊曆了——收服惡鬼,做百姓的判官。讓他學習人性,找到自己。了卻塵緣,成為真正的神。

淩霄告訴他,成神之前,先成人,要體驗過七悲才算完整。即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少一個都不行。

清一帶著淩霄的囑托,前往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