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慈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清晨。她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床上，昨夜之事仿佛隻是她做的一場噩夢。

她下樓去用早膳，看見阿若在桌案後麵撥算盤算賬，旁邊拿著布擦桌子的二水瘦瘦小小，手腳麻利，目不斜視地專心乾活，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檀慈走上前，從芥子袋中掏出兩塊靈石：“阿若，我昨晚肚子餓了，去後廚拿了幾塊糕點吃，給你補上靈石。”

“好的，檀道友。”阿若爽快應下，把靈石放入抽屜中。

檀慈掃過二水，狀若無意地提起：“我昨晚在廚房裡聽到了老鼠的叫聲，你們可能得抓一抓偷吃的老鼠了。”

後者神色如常，像是根本沒有在聽她說了什麼。

“說起來我有一個朋友一直向往禦獸宗，幾年前來此檢驗靈根，卻因天資不好並沒有被錄取，”她轉過頭，試探道，“阿若，你和二水是因為什麼機緣拜入禦獸宗的呢？”

“我們倆是一個村子的，逃難過來。但比較幸運，路過禦獸宗時有執事問我們要不要進來做雜役弟子，為了有口飯吃就答應了。後來測出雜靈根，刻苦修煉，一步步升為外門弟子。”阿若笑道，“雖不是核心內門，卻也知足了。”

她憐愛地看了二水一眼：“這孩子八字缺水，幼年溺水後落下病根，腦子不太靈光了，改了名字叫二水。我們一路逃亡吃了不少苦，兩個小孩在哪裡都被人欺負，為了活下去什麼東西都吃，也挨了不少打，他身上現在還有疤痕呢。”

檀慈垂眸去看，果然二水動作間，身上露出已經沉澱為暗褐色的傷疤。

“幸好禦獸宗搭救，我把二水當自己弟弟，這些年來雖然他不太聰明，總是一根筋，但他也隻聽我的話。昨天就表現不錯，知道去給少宗主他們端酒水。”

檀慈適時地流露出動容神色，心中疑慮少了些，卻並沒有消失。她隱隱約約覺得，阿若更像是為了昨夜之事暗中解釋，恐怕不是童年陰影造成的這麼簡單。而且昨晚把她弄暈，卻沒有傷害她的人究竟是誰？

她按下疑團，貼心地和阿若聊了一會兒，結束了這個話題。

後日便是靈獸拍賣會。禦獸宗隻會拍賣天地玄黃四階靈獸，最高級彆的仙階靈獸為禦獸宗宗門秘法飼養，不可能拍賣給外宗人士。陸無塵和姬行玉先行一步，前往淩雲閣預訂座位，探查拍賣的靈獸品種。

隻留下阿若帶著江雁影檀慈，外加一個圍著阿若轉悠的顧恒之，前往集市打探。顧恒之自知給阿若留下的初次印象不好，今日沒有帶兩個跟班過來。

檀慈同江雁影邁出客棧，瞥了一眼被顧恒之纏在後麵的阿若，望著二水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輕聲道：“師姐……會有人的異食癖是吃老鼠嗎？”

“師妹，你沒事吧？”江雁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頓了頓，皺起眉毛苦笑，“不過蛇妖都能長八張人臉，吃老鼠我感覺還真有可能……”

檀慈笑了笑，不再言語。

*

萬靈境的集市頗為熱鬨，攤位密集排列。各種形態奇異的靈獸被關在水晶般的靈籠裡，有的低聲咆哮，有的舒展羽翼。這些都是品相差的普通靈獸，甚至夠不上黃階，自然也進不去任何一座獸園。

這樣一來靈獸威壓小了許多，小荷小桃倒是自在不少，活潑地纏在檀慈腕間的青玉鐲上遊走。

顧恒之正圍著阿若大獻殷勤，少女被他逗得笑意盈盈，掩著嘴眉眼彎彎。

下一刻變故陡生，一匹通體雪白，散發著淡淡藍光的流雲馬突然衝了出來，兩側翅膀被綁住，周身毛發如雲朵飄動。它的身上幾道鮮紅傷口異常顯眼，血珠滾落，滴滴答答在地上蜿蜒。上麵坐著一個同樣著麒麟服的男弟子，顯然是內門出身。

周圍人群驚慌失措地散開，爆發出陣陣尖叫。

男子哈哈大笑，眉眼間說不出的狂妄，手裡拿著一根鞭子，不住地抽在靈獸身上。後麵追著一個滿頭大汗的外門弟子，神色驚惶焦急，一邊跑一邊大喊：“蕭師兄，求您停下吧！”

“混賬！管這麼寬做什麼！”蕭姓弟子並不理睬，反而揚鞭往後一甩，一道靈力如長線般抽在外門弟子身上，將他打翻在地。

外門弟子瞬間臉色煞白，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肩膀處一道深到幾乎見骨的鞭痕，皮開肉綻。他神色痛苦地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師妹！”江雁影怒不可遏，手中靈力湧現，化為金色鎖鏈，飛身上前。她用長鏈當頭套在蕭師兄脖子上，猛地往後一帶。

檀慈會意，連忙跑去外門弟子身邊，檢查他的傷勢。

男子霎時被勒翻落馬，臉色慘白，險些一口氣上不來，脖頸間一道青紫痕跡。流雲馬減緩速度，往前跑了幾步後停下。

“賤人！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倒在地上還不服氣，叫囂著站了起來，邊說邊召出佩劍，已然動了殺心。

顧恒之有心在阿若麵前表現，再加上趕上拍賣會這個節骨眼兒，確實丟人現眼，黑著臉往前麵一杵：“你知道我是誰嗎？蕭辰！”

“少宗主……”蕭辰認出是他，臉色來回變換，聲音越來越小。

檀慈給那外門弟子吃了一顆丹藥止血，臉色不再那麼蒼白。他謝過檀慈，強撐著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地向顧恒之行禮：“見過少宗主。”

“行了，你來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了。”顧恒之不耐地擺手。

“小人是黃階弟子，正在黃階獸園喂養流雲馬。蕭師兄前來要試騎流雲馬，挑一匹為坐騎。他二話不說非要跑到外麵來騎馬，這又如何使得？若是衝撞了彆人，小人可承擔不起。小人勸說不下，不料他騎著流雲馬衝了出來，隻好跟在後麵追趕。”

流雲馬性情溫順，作為黃階靈獸本身有靈智，可與主人心意相通，自然不需要鞭子抽打馴服。很明顯蕭辰是想用暴力強行馴馬結契。

“少宗主，你彆聽他胡說！我、我就是想找個坐騎……您當初當街縱馬，傷了一個外門弟子不也沒什麼嗎……這小子隻是一個外門弟子……”蕭辰急得狡辯，蠢到揭短顧恒之，心虛地不敢看他。

“住口！”顧恒之被拖下水，額角青筋凸起，神色陰沉，頭一次露出幾分少宗主的威壓，看著有些唬人，“你自去戒律堂領罰吧。”

話音剛落，自有戒律堂弟子匆匆前來，押著失魂落魄的蕭辰前往。

“少宗主……蕭辰師兄之前與您關係很親近呢。”阿若輕聲細語地提起，微微有些出神。

顧恒之漲紅了臉，連忙表衷心，話語裡義憤填膺：“那都是過去了。我昨天欺負你認識你後就悔悟了。我現在可改過自新，回頭是岸了，內門弟子怎麼能隨隨便便欺負外門弟子！禦獸宗上下是一家人才對！”

他一耍寶，就差對天發誓了。阿若嗔他一眼，像是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裡，被他逗得撲哧笑出聲。美人嗔怪，活色生香，顧恒之被這一眼看得骨頭酥軟。

怎麼感覺下一句像是要說“我們一起包！餃！子”，檀慈心裡吐槽，走過去看那匹受傷的流雲馬。

它很有靈性，似乎也知道誰救了它，濕漉漉的眼睛眨巴著看向江雁影，流露出一種感激的意味，伸出舌頭熱情地舔她的手。甚至不住地用鼻子推她，想讓她坐自己身上似的。直到被外門弟子牽走回去時，還依依不舍地扭著頭看江雁影。

這匹流雲馬雖然沒傷到四條腿，隻是身上受傷，走起路來卻略微一瘸一拐，到最後都有點順拐了。那鞭痕很深，它痛到同一側的前腿後腿一起落地，嘴裡哀哀低鳴。

外門弟子心疼地撫摸它，掌心靈力運轉，先給它止住了血。就這麼幾步道，回到黃階獸園再處理也來得及，可見他是真的愛護靈獸。

集市又重新恢複了熱鬨，人群如潮水般彙聚成海，熙熙攘攘。

買賣靈獸的占大多數，也有另辟蹊徑賣靈植靈食法寶的，還有投其所好賣靈獸戴的飾品的，比如項鏈爪環等等。雖然並不精致，但勝在便宜可愛。檀慈買了兩個穿著碎水晶的小環，給小桃小荷套上，兩條小蛇高興地亂扭。

顧恒之給阿若買了一個裝東西用的法寶香囊，類似芥子袋。也不讓江雁影檀慈尷尬，給每人買了些吃食。

不過畢竟是仙俠文，集市裡自然也有修真界必備的神神叨叨的白胡子老頭。

白胡子老頭坐在角落裡，立在旁邊的旗子上寫的竟然是“對對子”，不是什麼算卦算姻緣。

攤位前兩個高大身影，一黑一白，正是姬行玉和陸無塵。姬行玉換了身黑衣，周身氣質由青衣的暖轉為淩厲的冷，透出股寶劍出鞘的鋒銳。此時正漫不經心地笑著，手指輕點桌子，是不耐煩的前兆。

檀慈心中一跳，出聲喚他們。二人齊齊轉頭，老頭在後麵探出個腦袋，也跟著往外瞅，趕緊攬客：“仙子們來對對子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