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碎片播放完畢，畫麵消失。看起來並無任何異常。檀慈悠悠轉醒，發現自己正處於一艘靈舟上。

她起身下床，推門出去。靈舟在萬丈高空中快速平穩地飛行，藍天白雲觸手可及。

姬行玉正坐在靈舟的甲板上，彎著一條腿倚靠著身後船板，七分放鬆三分懶散，自有一番肆意風流。他抬頭看見是她醒了，伸出一隻手停在半空，挑了挑眉，“你醒了。”

手卻固定在原處，明擺著想讓檀慈拉他起來。

檀慈無奈地眉眼微鬆，伸手拉住他，手上用力拽起他的身子。

姬行玉順勢站起來，行雲流水地從芥子袋中拎出那條雙頭小蛇來。他用兩指夾著蛇身，頗為嫌棄地皺起眉頭，飛快地扔進她懷裡。

“小心點！”檀慈手忙腳亂地去接，把被拋至空中的雙頭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雙頭小蛇通身黑中帶紅，如玄玉瑪瑙混合而成，看起來十分妖冶美麗。

兩個蛇頭外表相似，一條的蛇口旁的鱗凹陷下一小塊，如芝麻大小，像是什麼酒窩，應該是小桃。另一條的兩顆尖牙並不對稱，其中一顆有些歪，對應到虎牙，是小荷。

檀慈試探地喚了一句她們的名字，得到肯定的吐信子作為回複。她微微笑了笑，伸出指腹憐愛地摸了摸她們光滑的頭頂，卻摸到一層柔軟如水的觸感，疑惑地喃喃出聲：“這是……”

“金剛紗。”姬行玉抱著雙臂注視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金剛紗用來防身，對小桃小荷這種虛弱的小妖來說，確實再合適不過。它能自動延展伸縮至適合器主的大小，因此套在細小的蛇身上也是緊緊貼合。

檀慈感激地看向他，換來姬行玉哂笑道：“那東西本來就不是我的，我也不需要。又不知道被多少人穿過，還不如直接給這蛇穿算了。”

“你睡了一天一夜。宗主催我們趕快上路，去往萬靈境。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醒來，我們隻能趁你睡覺時離開龍女村。”

“沒錯，”江雁影不知在暗處聽了多久，走過來補充，“我們把真相都已經告知村民，傳書於青州官府，並推舉劉若秋成為龍女村新的村長。她精神好了不少，大師兄給了她一顆普通的丹藥調養身體。不過兩個時辰她便能吃得下飯去，身子骨看起來恢複得不錯。”

“你離開時都沒醒過來，她很不舍，一定要我轉告你她很感謝你，還拜托你照顧好小桃小荷。”她探出手指，逗弄地撫摸雙頭小蛇，“秋娘讓你不要擔心，她被困在暗道裡那幾天，蛇妖教了她不少武藝手段，足以自保。”

“她說她會把龍女廟拆掉，改為一座祠堂。裡麵會祭祀曼姨、小翠、含煙、紅玉、沈傲霜、明珠、小桃小荷的牌位，終日供奉香燭。外加一塊空白牌位，會寫上獻給五十年前所有無名無姓、因龍女廟無辜喪命的女性。”

“隻是這次名字改了，不叫龍女廟，叫做靈女堂。”

檀慈心中激蕩，久久說不出話來。靈舟的透明屏障外，夕陽餘暉溫暖，晚霞柔和燦爛。

*

他們一行四人到達萬靈境時，已經是第二日臨近午時。天衍宗得知他們在凡間破獲案子，又考慮到半年後的宗門大比，宗主索性大手一揮，允許他們在凡間一路除妖，從南方去往北上，在宗門大比的日期前到達舉辦比試的問道山即可。

宗主打的什麼主意他們四人心裡也很清楚，無非是天衍宗小門小派。他迫切盼望這幾個弟子在凡間斬妖除魔，多遇到些機緣，積攢些好名聲，能夠在宗門大比上大放異彩，振興天衍宗。

這次宗主催促他們先去往萬靈境，是為了給陸無塵挑選靈獸。陸無塵為世間罕見的陸吾血脈，傳聞中陸吾是昆侖山神，庇佑天下動物。其座下靈獸麒麟乃萬獸之王，被視為仁獸，象征著祥瑞。

陸吾血脈最特殊之處在於，他們的靈力劍法與靈劍衝突，用普通鐵劍隻能發出三成威力。隻有找到願意簽訂契約，成為劍靈的靈獸，才能展現真正的修為。

靈獸雖變為劍靈，卻隻是借用鐵劍的殼子休養生息，平時依舊可以化作本體逗留在外麵。但其靈力通過劍身傳輸，與陸吾血脈的劍法結合，爆發出來的效果比普通修士強上三分。

萬靈境為禦獸宗所創，位於萬靈山下，山頂便是禦獸宗。禦獸宗靈獸無數，多出來的靈獸沒有精力飼養，便由外門弟子進行交易買賣，為它們尋找新的合適的主人。

萬靈境類似於凡間的集市，允許外宗人士支付靈石後進入，除了交易店鋪，還有客棧。四人找了家客棧坐下，準備點些吃食。天衍宗規定寬鬆，並不限製門下弟子吃食，他們雖已辟穀，卻不似尋常修士，依舊喜愛人間煙火。

話是這樣說，四人也沒有什麼胃口，隻點了一些簡單的吃食。檀慈剛拿起筷子，就見店內進來幾個男弟子，均著黑衣，用雲紋麒麟裝飾袖口衣領，極為精巧，威風凜凜。

正是禦獸宗內門弟子。

萬靈境內進行交易買賣的皆為外門弟子，隻穿著粗糙的黑色弟子服，並無任何圖樣，隻在胸前繡了一個簡約的獸頭。

修真界本就弱肉強食，內門弟子比外門弟子天資更好，地位更高。隻是這禦獸宗的內門弟子卻有些過分高傲，進店後大搖大擺地在他們旁邊的空桌坐下。

“有貴客到來，還不趕緊換上好的酒水來？眼睛是瞎的嗎？”一個方臉少年隨手一揮，把桌子上的茶具掃落在地。

店內的外門弟子白著臉，全都噤若寒蟬，一個上前收拾地上狼藉，一個飛快跑去後廚端上酒水來。

胖些的男弟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凳子，殷勤道：“顧師兄，您請。”

被喚作顧師兄的男子身形高大，下巴略有些尖，五官清俊，一雙鳳眼眼睛上挑，滿臉嫌棄地坐下。

禦獸宗宗主姓顧名征，膝下隻有一子一女。檀慈掃過這位顧師兄腰間眾多罕見的法寶，心裡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

鳳眼男子開口：“外門弟子果然蠢笨如豬，看到我這張臉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嗎？”

收拾瓷片的少女一頭青絲綰作發髻，聞言手裡半個完好的茶壺一歪，不知是有意還是碰巧地倒在了他的腳上。那茶壺裡的水是剛燒開的熱茶，燙得男子蹭地一下跳了起來。

他嗷嗷嚎叫，捧著腳上躥下跳。方臉弟子和胖子迎上去圍著團團轉，看他被燙得狼狽，胖子彆無他法，急得從缸裡舀了一瓢涼水，嘩地一下潑上去。

陸無塵見狀，手中靈力化作一張網，牢牢罩住這桌的師弟師妹。

顧師兄本就來回亂蹦，這麼一潑整個下半身濕透，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他怒火中燒，猛地扇了胖子一個耳光：“蠢貨！不會想想彆的辦法嗎！”

“我罪該萬死！少宗主！”胖子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神色慌亂，身子微微顫抖。

少宗主，果然是顧征的兒子，顧恒之。

“賤人！你故意的是不是！”顧恒之怒氣衝衝地看向少女，抬起手來叫囂，“看我不打爛你這張臉!”

話音未落，少女本來嚇得低垂的頭揚起，楚楚可憐地望向他，眼裡的淚要落不落，顫顫巍巍地滾落幾滴淚珠，怯生生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嗎？”

宛如出水芙蓉，雨打桃花，當真是花容失色，我見猶憐。

顧恒之眼神發直，聲音不由自主放輕，“其實也不是很美……不對，也不是很疼……我是說你這小臉不能被打……”

“沒事沒事，”他的手停在半空，舉也不是放也不是，隻好抽回去尷尬地撓了撓頭，“也不怪你，是我自己腳放的不對。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破涕一笑：“多謝少宗主大度，我叫阿若，是天門弟子。”

禦獸宗除內門弟子外，外門弟子依據天地玄黃四字分為四門，等級地位依次遞減。靈獸也分為天地玄黃四個等級，分彆由對應的外門弟子飼養照料。

一場危機就這樣被化解，再坐下時顧恒之脾氣好了許多，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女忙碌，又點了很多吃食。

陸無塵此次尋找鳴風劍的契約靈獸，自然先選擇最優質的天階。但對於靈獸他們畢竟是外行，江雁影計上心來，招呼阿若過來：“我剛剛聽聞道友是天門弟子，飼養的應當是天階靈獸。我們四人來此便是為了給這位師兄挑選靈獸，不知能否付你報酬，請求你陪同我們些許時日，幫我們一起挑選靈獸？”

阿若遲疑一瞬，猶豫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平日繁忙，陪同一事還需請示門主……”

“這有何難？你隻管陪同他們，我去跟天門門主說一聲即可。不過我身為少宗主，宗門交易不能置身事外，你們得加上我。”顧恒之爽快地拍了拍胸脯，自告奮勇道。

“謝謝少宗主，”阿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為難地看向江雁影，請求道，“這樣可以嗎？”

“可以。”江雁影和陸無塵對視一眼，點頭應下。

雖然他們都知道顧恒之橫插一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是貪圖阿若美色，但有禦獸宗宗主之子坐鎮，天階靈獸又有何不好挑選？

陸無塵的靈獸為靈劍所拘，有了顧恒之遮掩，這個秘密也會更好隱藏。

至此，雙方各有考量，達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