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慈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路過了多少棵樹。她往樹林裡跑,為了防止再遇見上次鬼打牆的狀況,特意數了自己跑過的所有樹的數量作為標記,卻早就眼花繚亂,數不過來。
身後的血影緊追不舍,陰魂不散。檀慈跑得氣喘籲籲,終於看見一棵參天巨樹。她抬手取下發簪,發簪如銀帶一般伸長,掛在樹枝上垂落。
檀慈拉住長帶,足尖點地,一躍而起落在樹上,靠茂密的枝葉遮蓋住二人。
血影在樹林間穿梭,暗紅色血光衝天。
背上的劉若秋不知何時已經幽幽轉醒,悄聲喚道:“檀仙子。”
檀慈一驚,扭頭示意她彆出聲,將她從背上放下來。二人躲在樹葉後麵,屏氣斂息去看底下血影的動作。
血影一見目標丟失,狂躁地拿劍四處亂砍。周圍小樹遭了殃,被砍得樹葉飄落,樹皮斑駁,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轉了一會兒,找不到目標,自然而然想要站到高處搜尋,往巨樹這邊過來。
檀慈心臟狂跳,低聲道:“我下去引開他,你在上麵藏好,千萬不要出來。有什麼要說的等解決掉他再說。”
“仙子……”劉若秋擔憂地望向她,抿緊嘴唇,得到一個堅定的眼神。她知曉這是唯一的辦法,再怎麼擔憂也隻好點頭。
檀慈翻身而下,輕盈落地,朝著血影大喊:“我在這裡!”
下一刻血影疾速追來,檀慈召出沉星,拔腿狂奔。二人你追我趕,朝龍女廟方向折返回去。
她這麼選擇,就是為了能在半路儘快撞見趕來的姬行玉。她的計劃做得不錯,卻感覺自己身上突然湧起一股灼燒的熱意,燒得她渾身又痛又癢,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血管都快爆開。
檀慈抬頭去看天上。夜空中一輪滿月圓如銀盤,皎潔明亮。她神色痛苦,捂住心口,跌跌撞撞地拚命前行。
滿月之夜,一線牽情蠱發作。眷侶相見,冤家路窄。
檀慈神智漸失,大腦像是漿糊一樣迷亂,隻能憑借求生的欲望不停奔跑,倏地撞上一堵人牆,措不及防倒在地上。
來人後退幾步站穩,斷了一臂,神色驚恐,正是張懷仁,看見是她後臉上由懼轉喜。不遠處血影正迅速往這邊追趕。
前有狼後有虎,檀慈叫苦不迭,進退兩難,卻見後麵姬行玉緊隨而至。
檀慈大喜,正要出聲喚他,敏銳地察覺他目前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勁。
姬行玉白睛全黑,瞳孔由深綠變為漆黑,整個眼眶裡填滿黑色,在月華下閃著暗光,極其詭異不詳。
他眉心紅痕已變為深紅色,像是血液般緩緩流動,笑容濃重,宛若惡鬼。
二人相見,體內一線牽情蠱得到緩解,漸漸平靜下來。檀慈打起精神,心臟提到嗓子眼,輕聲道:“師兄。”
姬行玉歪了歪頭,全黑的眼白盯著她一動不動,似乎是在辨認。
一時之間局麵僵持,三方都不敢亂動。下一瞬變故陡生,血影趕來,忽地上前,一心一意想要抓到檀慈。
“殺了她!”張懷仁大叫,跟著舉劍向她撲去。姬行玉身形一閃,一刀流暢地抹過他的脖子,剁下他的腦袋。
霎時鮮血噴湧而出,染紅地麵,張懷仁雙眼暴凸,死不瞑目,腦袋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停在他的腳前。
檀慈身後,血影如血霧般分散開,凝成無數實質的血珠,劈裡啪啦砸落在地,像是下了一場血雨。
姬行玉立起刀身,自切口處穿進頭顱,舉起來移到眼前細細端詳。
檀慈再怎麼冷靜也隻是個現代的平凡學生,哪裡見過這種當麵殺人的場景?當即麵色慘白,癱軟坐地,胃裡翻騰不止。
姬行玉抓住張懷仁的頭發,把頭顱從彎刀上拔下來,用力擲在檀慈雙腿前。
他眨了眨眼睛,語調緩慢,咬字斷句奇特到詭異:“現在,該你跑了。”
“為什麼?”檀慈神色呆滯,勉強擠出一個笑,沒反應過來這句突兀的話語。
“一線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死你生。師妹,其實你一開始就錯了,我從始至終都知道一線牽真正的作用。你三番五次騙我,害得我很苦。”
他這樣道,彎刀上的血水滴落,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尤為清晰。
姬行玉抬手,刀尖點上張懷仁的無頭屍身。
“可是你殺了我,”檀慈不明白他要做什麼,按理說應該底氣十足,心中卻隱隱約約生出一股恐懼,“作為陽蠱的你也會死。”
他並不答話,手腕微微抖動,用刀在屍體上一挑,剝下一層輕如羽毛的銀紗來。這紗衣自血屍上剝落,卻潔淨如新,半點不染血水。
檀慈已經猜出這應當就是金剛紗,又想起書中所說它能抵禦或吸收某些傷害,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果然,姬行玉將金剛紗套在自己身上,湧現出肉眼可見的興致,神情堪稱亢奮:“師妹,不如你來猜猜,如果我要殺你的話,金剛紗能不能吸收一線牽對我的傷害?”
熒惑上黑氣彌漫,殺意衝天。
檀慈唇上血色儘失,全身顫栗不止。實話說她也不知道金剛紗能不能對抗蠱蟲反噬的傷害,但是如果真的可行,她是真的會死。
想到這裡,她不再猶豫,用劍撐著地麵猛地爬起來,轉身向樹林深處跑去。
姬行玉低笑出聲,笑聲仿佛從他胸膛內傳來,逐漸從低沉變為放聲大笑。
他的目光隨著檀慈的背影移動,口中的倒計時像是灌注了靈力,不管距離遠近都異常清晰:“十。”
“九。”他腳步移動,如颶風般向前刮過,所過之處樹木被連根砍斷,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檀慈喉嚨裡湧上一股血腥氣,腳步越來越重。
“八、七。”
姬行玉的倒計時像是小孩子過家家,根本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忽快忽慢。上一個數字和下一個數字的時間間隔不定,全看他自己想什麼時候說,隨心所欲。
這也讓檀慈心中的懼怕積壓得越來越大,頭頂上像是懸掛著一把利劍,不知何時就會突然落下。
他數到七後停頓良久,檀慈快要跑不動,耳旁全是沙沙的樹葉晃動聲,正在疑惑,就聽他的聲音輕柔許多,像孩童一樣念著一首童謠。
“稀奇稀奇真稀奇,螞蟻踩死大公雞。
爹爹睡在搖籃裡,寶寶唱著搖籃曲。”
這首天真可愛的童謠她在現代也聽過,但和現在的可怖情形完全不搭邊,意義不明下在黑夜的恐怖氛圍中顯得異常詭譎。檀慈渾身汗毛倒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冷汗涔涔。
接下來姬行玉不再倒數,隻是不斷重複著這一首詭異的童謠,或念誦或哼唱。林間空曠之處回聲重重,愈發顯得陰森可怖。
魔音貫耳,檀慈暈頭轉向,早就辨彆不出來方向,跑也跑不動了。她剛停下腳步,就見姬行玉身形閃現,帶出一連串殘影,立在她麵前。
“一。”
“找到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濃稠黏膩,像是沼澤地裡的淤泥般難以掙脫,不把她勒到斷氣誓不罷休。
檀慈呼吸一滯,感覺自己瀕臨窒息。她望向姬行玉的漆黑眼白,一下就猜出他的下一個動作。
她脖子往後一縮,躲過姬行玉閃電般伸來的手掌,想也沒想地張開嘴巴一口咬在他的虎口處。
她就知道這廝一定會故技重施,再來掐她脖子。
少女的唇角和他的虎口嚴絲合縫地對應,像是拚圖一樣牢牢貼合。
姬行玉的手指指腹夾住檀慈的兩腮,陷入軟軟的臉頰肉裡。對方卡著指骨縫隙往死裡咬,齜牙咧嘴地撕扯,恨不得咬下那塊肉來。
不出片刻,他的手上就沁出血珠來。檀慈下了死勁,嘴裡一股血腥的鐵鏽味。姬行玉卻神色自如,表情不變,像是沒有知覺一般,隻是眼珠緩慢地轉動,突然蹦出來一句:“你又害我。”
“泥……卜殺窩,窩就卜費害泥……(你不殺我,我就不會害你)”少女不肯鬆嘴,嘴裡含糊不清地回答,舌尖時不時探出來碰到他的指縫,口水濕漉漉地沾在他的手上。
“鬆嘴。”姬行玉冷漠無情。
“卜鬆。”檀慈斬釘截鐵。
一個不肯放手,一個不肯鬆嘴,就這麼僵持在原地。姬行玉略帶驚異地觀察檀慈,視線遊離一瞬,停駐在她的唇上。這麼小的嘴巴咬合力也不大,他沒什麼痛意,隻是有些癢癢。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驟然想起來自己右手還握著一把刀。奇怪,他為什麼不直接舉刀砍下她的腦袋?到時候嘴巴自然會鬆開。他剛剛為什麼想不到呢?
姬行玉一邊疑惑,一邊舉起熒惑。檀慈一看這架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嚇得鬆口,猛地往後一躥,脖頸間傳來一絲寒意。
熒惑架在她的肩膀上,刀鋒近在咫尺。她僵住身子,看著姬行玉,全身逐漸發冷。
他的眼神和打量一件死物沒什麼區彆,就像這些天她與他的相處也沒帶來絲毫改變。姬行玉還是那個沒有任何感情的怪物。
檀慈張了張唇,打了很多腹稿,腦海裡浮現出很多求饒的說法,最後卻嗓音乾澀地隻擠出來一句:“師兄,你彆殺我。”